第15章 金丝笼（上）
赵允明金丝笼里油光水滑的蛐蛐振翅嘶鸣，“怕是我家元帅要嫌塞牙！“
乌木案上，粗陶罐裂缝里忽地窜出只青褐蟋蟀，后腿沾着陈年苔藓。
柳含烟故作惊讶道：“呀！这虫儿莫不是漕船底扒来的？官人，你行不行啊。“
“当！“
庄家铜锣骤响，两只蛐蛐獠牙相撞。
赵允明的“黑元帅“刚亮翅，沈家虫忽地腾空咬住对方触须，“咔嚓“声里满场倒抽冷气。
“咬它尾针！“沈砚舟屈指叩案，丹凤眼在面具后灼亮。
青褐蟋蟀竟真旋身撕咬，硬生生将“黑元帅“尾鞘扯断。
众人爆出喝彩和可叹，有叹看不到那美娇娘的美貌，也有喝彩看赵允明狗爬的笑话。
赵允明玉带扣“咔“地崩开，暴露出赤红的耳廓：“我叔父乃大理寺...你竟敢这般辱我！“
“知道知道！“沈砚舟突然摘下面具，“上月少卿大人还夸我家新米煮粥香——“
他勾唇一笑，“赵公子是要爬水神庙，还是爬去大理寺告状？“
柳含烟指尖掐他手背：“官人忒狠心...“
她忽地冲赵允明挑眉，“不若爬去西角楼街？正缺个活招牌呢！“
赵允明的面庞涨成紫红色，怒喝道：“沈砚舟！你如此戏弄我！”
在众目睽睽下，沈砚舟拿着契书，赵允明只能照做，趴在地上贴着墙边，爬了一圈。
柳含烟拽着沈砚舟的衣袖，扒在他的耳边，轻言道：“你这般开罪辱他，不怕他日后找你麻烦？”
沈砚舟挑眉，轻笑道：“他找他叔父告状，找的是我爹的麻烦，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他那日在曹门雅间辱你，当时寻不到机会开罪他，今日得了机会，教训这般嘴臭的人，也是替天行道。”
沈砚舟攥着她的手腕，奔下木梯，道：“不过，我们现在得赶紧跑，不然等这姓赵的来找我们，又闹不愉快。”
醉花阴屋外的空气倾情冷冷带着爆竹的硝烟，从醉花阴过去，正好顺着东十字街道，经过汴京水，满河德花灯，还有货郎叫卖。
柳含烟道：“店家，给我一个莲花灯。”
她提笔在河灯上写：“年年暴富。”
沈砚舟凤眸斜睨河灯上的墨迹：“‘暴富’二字笔锋太钝——“
他忽地探身抢笔，“该添个‘日进斗金’！“
柳含烟“啪“地拍开他爪子，朱砂未干的灯纸扫过他鼻尖，嗔怪道：“写你自个的去，不要闹我。”
汴河水面忽炸开朵烟花，映得她腕间玉镯泛翠光。
货郎竹筐里蹿出只狸猫，正巧撞翻沈砚舟刚在路上买的糖渍梅子罐，一下滚到汴京河里面。
“我的梅子！“沈砚舟急忙去捞，指尖堪堪触到最后一颗梅子，“咚“地没入浮着牡丹灯的汴河。
柳含烟团扇掩住翘起的唇角：“该！“
沈砚舟湿漉漉的袖口滴着水，无奈道：“罢了罢了，这河神收了我的供品，那可就要实现我的愿望。”
不一会，小小的河灯上写满了蝇头小楷的文案。
柳含烟瞠目结舌道：“人河神就收你一罐梅子，至于写了一本册子？河神定要把你这贪心墨迹全晕成王八。”
沈砚舟脸上挂着得意，呲着大白牙道：“你管我，”
他指尖遮住河灯上“早生贵子“四个小楷，赶紧放到河边推走，道：“天机不可泄！“，说罢又做了一个鬼脸。
正月十四卯时三刻，汴京东角楼街市尚蒙着薄霜，锦绣坊门前的红绉纱灯笼已映得青石板泛暖。
柳含烟正俯身核对岁末账簿，忽听得湘妃竹帘“哗啦“乱响。
沈砚舟拎着鎏金鸟笼进来，笑眯眯道：“柳掌柜瞧这雪衣娘。“
他指尖轻敲笼杆惊起串串清鸣：“南门瓦子新得的稀罕物，专会学'日进斗金'的吉利。“
笼中白鹦鹉猛地撞向栅栏，黑豆眼直勾勾盯着柳含烟：“娘子好腰！娘子酥手！“忽然歪头啐向沈砚舟，“臭汉滚开！“
狼毫笔尖“嗤“地戳透桑皮纸，柳含烟杏眸微抬：“沈公子莫不是把撷芳楼的帮闲买来了？“
她故意拿帕子掩住鼻尖，“这腌臜话倒比脂粉味还冲。“
“天地良心！“沈砚舟急得幞头都歪向耳后，指节“咚咚“叩着笼顶，“那厮赌咒说只教过拜年话！“
沈砚舟丹着急道：“姑奶奶别急！到时候把它嘴烫了就是，不过它能听得懂人话，倒是稀奇，那个老板让它飞哪就飞哪，我给你瞧瞧。“
他掀开笼门，让它站在自己手上道：“来——给夫人行个万福礼！“
白影如箭窜出，爪尖“唰“地掠过他发冠。
鹦鹉歪头落在妆奁镜前，金丝楠木镜架被压得吱呀作响：“美娘子贴花钿！“它忽地抖开尾羽上的翠翎，“丑郎君倒胃口！“
“反了天了！“沈砚舟箭袖带风扑来。
白鹦鹉倏地钻进柳含烟肩头，尾羽扫过她耳垂明珠：“姐姐救我！臭男人要炖汤！“
柳含烟轻笑着，腕间翡翠叮当：“倒是比某人知礼...“
她忽地捻起枚松子，“会说'日进斗金'便赏你。“
“斗金！斗金！“鹦鹉扑棱着啄走松仁，喙尖故意蹭过她指尖，“美娘子香香！“突然扭头朝沈砚舟喷射松壳，“呸呸！“
织金袍摆霎时沾满碎屑，沈砚舟气得剑眉倒竖：“明日就送它去大相国寺配尼姑！“
“佛门清净地。“鹦鹉突然模仿起柳含烟声调，“公子这般腌臜...“
它扑腾着落在博古架上，“该浸汴河洗三遍！“
身后的青石和春杏憋笑憋得满脸通红，门外洒扫的仆从也驻足张望。
沈砚舟撸起袖管露出小臂绷紧的肌理：“今日不拿你炖汤，爷跟你姓！“他抄起鸡毛掸子作势要打。
“救命！救命！“白影在梁柱间疾掠，尾羽扫落帐幔流苏，“漂亮姐姐疼疼！丑八怪凶凶！“
柳含烟忍笑按住沈砚舟手腕：“罢了，这泼才倒比戏文精彩。“
她捻着枚金瓜子逗弄鹦鹉，“留在店里招揽生意罢。“
“柳含烟！“沈砚舟齿间咬得咯咯响，“爷花二十两雪花银就为讨骂？“
他气哼哼道：“早晚炖了这扁毛畜牲！“
鹦鹉忽地俯冲到他肩头，喙尖轻啄耳垂：“沈郎俊俏...“在沈砚舟愣神间又尖声补道：“俊俏个屁！“说完闪电般窜回柳含烟臂弯，得意地抖着翅膀。
“你！“沈砚舟涨红着脸拂袖而去，织金袍角带翻了三足青铜香炉。
柳含烟望着他踉跄背影，唇角翘起又压平，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鹦鹉羽翎。
檐角铜铃在晨风中叮咚，混着渐远的怒吼：“等着！爷这就去拆了那黑心鸟贩的铺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