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袁桂山吃完饭后，喝了一杯茶，看了一下时间，便与刘妹辉招呼了一声，拎包往外走，刚出了堂屋门，一股悠悠的桂香飘来，抬头一看，河边大桂树上已经开着一些金黄色桂。他匆匆走下台阶，出了院子，沿门前河堤公路往下游走了半里地，就到了纸厂。七年前，他与妹夫何一海、邻居左东明等人合伙建了这家名叫“前进”的纸厂。

　　袁桂山走进纸厂办公室，只见何一海正拿着抹布抹着办公桌，办公桌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尘。

　　见袁桂山进来，何一海笑着说：“山哥，你看，灰这么厚了。”

　　“有一个多月没进来了，上面没灰才怪。”袁桂山说，停了停又问道，“东明还没来吗？”

　　何一海说：“我没看见，应该还没来。”

　　袁桂山说：“刚接了通知，镇里九点有个会，我要去开会，今天我们的股东会就不开了。”

　　早两天的那场大雨后，原来几乎断流的清江有半河水了，袁桂山准备开一个股东会，讨论一下生产和货款回笼的事情。

　　何一海诧异地问：“不开会了？那生产还搞不搞？”

　　袁桂山说：“清江河里水这么大，怎么不搞？下午余老板会送纸来。东明来了，你要他准备三万块钱货款，我答应余老板，这次是现货现款。”

　　余老板是县城最大废纸收购站的老板，是前进纸厂原材料供应商。

　　何一海点头答应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汽车喇叭声，袁五华开车到了。

　　袁桂山拎着包走了出来，上了车，问道：“通知送到了？”

　　袁五华道：“送到了。我去的时候孙总正好从外面回来。”

　　袁桂山道：“嗯，那就好。走吧。”

　　话音未落，袁五华狠踩了一脚油门，车轰鸣着向前窜出，袁桂山感觉人往后一仰，有股很大的力道从背后推来，连忙叫道：“你开这么快做什么，还有二十几分钟才到九点。”

　　“爷，你就放心坐咯。”袁五华“嘿嘿”笑着说，转过头来看了袁桂山一眼，“爷，伟明讲，今天他爷生日。”

　　袁桂山说：“我晓得。”

　　“爷，你晓得周书记生日呀！”袁五华有点意外，转过头看了袁桂山一眼，“伟明说不请外客，只是他们两家人一起吃顿饭。”

　　袁桂山大声道：“你好点开车！别的事不要管！”

　　车开得很快，带着风声一路飞驰，袁桂山使劲地抓着车门上的扶手，紧张地看着前面。转弯时，前面突然来了一辆摩托车，袁桂山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吓得闭上了眼。

　　五华笑着：“爷，没事。”

　　袁桂山喝斥道：“你慢点开！”

　　五华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说：“爷，放松点。”

　　袁桂山喊了几次，没效果，也就不作声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明白，五华这样的性格是他和家里人共同养成的。袁五华在家里排行最小，上面有四个姐姐，从小到大，袁桂山和家里人都惯着他。

　　转眼就到了黄桥镇政府，袁桂山下了车，扶着车门低着头看着五华说：“早上跟你说的话还记得不？你闲着没事，去催一下货款！”

　　袁五华道：“我等会就去。”

　　袁桂山听了这话，又低下头来看了看袁五华，关上车门就往会场走去，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孙成业的车进了镇政府大门，快速驶过来，在他前面停下。

　　孙成业打开车门下来，笑着招呼道：“袁书记早。”

　　袁桂山笑着点头回复道：“孙总，你也早呀！”

　　等孙成业走过来后，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往会场走去。

　　“孙总，今天是周书记七十岁整生，会做寿吧？”

　　“好像不会，周书记不同意。”

　　袁桂山笑道：“周书记这个人呀，还要放开点就好了！湾里人七十岁的时候一般都要好好庆贺庆贺，风风光光地做回寿酒。不做的话，别人会议论笑话后人的！”

　　孙成业看了看袁桂山，笑道：“说实在的，我倒是喜欢周书记这样！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坐在一起吃顿饭多好，何必图那个虚名！本来想早点去周书记家陪他，没想到今天开会。袁书记，这个会议不会开太长时间吧？”

　　袁桂山笑着说：“我也不晓得，估计不会开很长时间。如果时间长，你可以请假提前走。”

　　孙成业笑着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到达会场不久，会议便开始了，刘书记主持，分管副镇长姜怀民作报告。孙成业听了一会，原来是迎接县环保工作督查的事情。镇政府要求从现在起各家纸厂不要再生产，直至督查工作结束。各村和纸业协会要认真抓好工作落实，这几天政府将会组织专门人员到各村各纸厂进行巡查。孙成业听到这里，便转头低声跟袁桂山讲了几句，起身离开了会场。

　　一周前，孙成业在厂里刚开完生产销售会议，周伟明带着兄长周长明来了。周长明平时很少来孙氏纸业，孙成业笑着一边说“稀客”一边拉着周长明的手到办公室坐下。周长明进来后便说明了来意，原来，再过几天就是父亲周运益七十岁大寿，兄弟两个想为父亲隆重地做一次寿宴，但父亲不同意，两人做了很久的工作，也没有改变父亲的态度，只好来这里，想请孙成业帮忙去劝说。

　　孙成业马上就答应了。多年来孙成业一直对周运益心存感激，孙氏纸业能有今天的规模和业绩，与当初周运益的支持帮助是分不开的。不过他了解周运益的性格，自己去劝也未必能让周运益改变心意，于是叫上老婆刘丽平，两人一起来到周运益家。周运益开始还是态度坚决，后来经不住亲家两口子轮番上阵劝说，松口答应可以为自己庆生，但只限于两家人，外客一律不请，如果做不到，那就算了。孙成业见此情形，知道再多说也没用，便让周长明答应下来。

　　十一年前，县纸厂关闭，孙成业过了半年多无所事事的日子后，被父亲孙一鸣叫回了江湾老家，提出要他回乡开办纸厂。父亲告诉他，这个要求是雾山村支书周运益委托自己提出来，周运益有恩于孙氏一家，无法拒绝。

　　作为县纸厂分管销售工作的副厂长，孙成业知道开办纸厂非同小可，人员、资金、技术、市场缺一不可，更为重要的是必须解决纸厂排污的问题，这也是县纸厂关闭的原因。他当即拒绝了父亲的要求，但父亲没理会，叫来了支书周运益和村主任袁桂山，他被这些人领着到了雾山石灰厂。

　　孙成业立刻被石灰厂的位置与地形吸引住了。这里离樟树湾只有两里多地，沿樟树湾到雾山的马路就可以进入石灰厂。石灰厂有着一片雾山少有的开阔地，右侧山脚下矗立着四栋破败的厂棚，厂棚前坪平坦而宽阔，左侧前方是一大片荒草地，远远望去，散布着七口大小、高低不一的池塘，最低的那口池塘最大，再往前就是一条叫沁溪的小河，沁溪终年长流不断。周运益告诉他，这个石灰厂在民国时期就已建成，因为质量好，整个黄桥地区都来这里采买石灰，六、七十年代是石灰厂最好的时期，后来便每况愈下，慢慢变成了这样。周运益指着远处那几口池塘告诉他，这些池塘是原来的采石坑，最大的那个采石坑又大又深，人站在边上会感到眩晕。

　　孙成业当时就觉得这里是建设纸厂的好地方，内心兴奋不已。从县纸厂关闭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找一个适合建厂的地方，他不甘心就这样闲在家里，也不愿去从事他自己不熟悉的工作。他在县纸厂工作二十年了，从技术员干起，后来又跑供销，无论是技术还是市场都了然于心。他不动声色，又提议去沁溪看看，在了解了沁溪常年水量及周边生态情况后，便下定了决心，来这里建厂。

　　纸厂建设过程非常顺利，孙成业找来县纸厂一些业务骨干，解决了资金、技术、污水处理与排放等问题，周运益以石灰厂整体入股的形式，解决了用地问题，还安排袁桂山驻厂协调，处理厂社关系，不到半年，纸厂建成了。在经过县里多个部门联合成立的工作组验收合格颁发生产许可证后就投产了，当年纸品市场非常好，获得了不错的收益。从建成到现在，纸厂一直产销两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