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孙成业回到樟树湾，远远看见周运益坐在桂树下，下了车朝周运益走去。孙成业抬头看了看桂树，偌大的树上全都开着一簇一簇金黄色的小，香扑鼻。

　　周运益满头白发，面朝清江坐着，静静地看着湍急的河水，孙成业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周书记，坐这里啦。”

　　周运益回来头来，看见孙成业，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用手指指旁边的一条椅子，高兴地说：“啊，成业，散会啦！来，这里坐。”

　　周运益嫌家里吵，差人搬了一张小方桌和几条椅子到桂树下，来这里坐了很久了。孙成业走过去坐下。

　　周运益笑着说：“成业，香不香？”

　　孙成业笑着说：“香！一进湾里就闻到了，太香了！”

　　“早上我就闻到了香了，只是没有现在香。你看现在满树的桂都开了。”一阵微风过来，香愈加浓郁，沁人心脾，周运益闭上眼睛，说道，“哎呀，真好！”

　　孙成业也闭上眼睛感受着香，闻着闻着，只觉内心一阵轻松，不由感慨道：“真舒服。”

　　过了一会，周运益笑道：“成业呀，你知道吗？这棵桂树有百多岁了，每年八月，这樟树湾整个湾里都是喷香的，有人还说，对岸黄桥镇都能闻到这香味。”

　　孙成业听了这话，张开眼睛哈哈笑道：“周书记，黄桥镇闻到闻不到这香我不晓得，我晓得我们江湾就闻得到。哈哈……”

　　周运益跟着也哈哈笑起来，慢慢地，他收敛起笑容，望着清江河里翻滚流淌着的水，说：“搭帮下了几天雨，清江河里涨水了，不然的话，就闻不到这桂香喽。”

　　孙成业知道周运益在想些什么，没说话。

　　孙氏纸业建成后产销两旺，一炮而红，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雾山村与周运益成为了全县发展工业生产的典型，县内各乡镇来考察学习的人络绎不绝，县里为此专门在黄桥镇雾山村召开了发展工业生产的现场会，黄桥镇党委刘书记、雾山村周运益分别代表镇、村作了典型发言。现场会上，县主要领导还要求孙氏纸业增容扩产，周运益信心满满地接受了这一任务。

　　然而，就在现场会刚结束的那天，孙一鸣神色凝重地来到周运益家里，告诉他，纸厂的污水处理不过关。如果再这样下去一年半载，沁溪一定会被污染，纸厂周边的农田和地下水都会受影响，并向周运益详细解释了污染形成过程。周运益至今记得孙一鸣描述了污染如果成为现实的可怕后果：沁溪和清江的水质会急剧恶化，枯水季节甚至会形成臭水沟；地下水不能饮用；周边耕地上的农作物生长不良，大面积减产……

　　孙一鸣解放前在湖北武汉读书，学的就是化工专业，解放后在省城一家化学研究所工作，五十年代末因右派身份被下放回乡劳动。在周运益心中，孙一鸣如同神明一样的存在。听到孙一鸣这样说，周运益担忧起来，连忙问孙一鸣怎么办。

　　孙一鸣告诉他，孙氏纸业如果严格按照生产和污水处理程序进行生产，并且不再增容扩产的话，现有沁溪、清江以及雾山的生态系统能够平衡纸厂所产生的污染。

　　周运益一听就急了，告诉孙一鸣，县里要求他们增容扩产，他在现场会上表态一定做好落实文章，下一阶段就会开始增容扩产的工作。

　　孙一鸣告诉周运益，现在他担心还不是这个，而是再生纸制造工艺相对简单，孙氏纸业成功后会产生示范带动效应，今后在樟树湾周边肯定会冒出很多造纸厂，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种可怕的污染场景就会变成现实。

　　听到孙一鸣担心的不是孙氏纸业的增容扩产而是出现新的造纸厂，周运益笑了，知道孙一鸣心中已经有了处置办法。他拍胸脯向孙一鸣保证，在他担任支部书记期间，绝对不会再上新的纸厂，然后讨要办法。孙一鸣听后，看着周运益，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周运益再三讨要当前孙氏纸业污水处理补救办法，孙一鸣才说了出来。

　　孙一鸣的办法是，沁溪西岸河滩有二十来米宽，到清江有二里多地，将这二里多长、二十来米宽的河滩进行生态湿地改造：先做成一层一层的梯田，在底层铺上三十公分厚的鹅卵石子，上面铺泥种植水生植物，待植物成活生长后，将孙氏纸业处理后直排沁溪的废水，改为排向这片河滩湿地，过滤后再流入清江。孙一鸣说，经过这样改造后，至少十年内，即使孙氏纸业生产规模再扩大一倍，都不会产生任何污染了。

　　周运益很高兴，要周长明请来了孙成业，结果一计算，改造工程要将近三十万元。周运益看到这个数字后惊呆了，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呀！这可是雾山村一年上交的统筹提留款总额的三十倍呀！见周运益急得团团转，孙一鸣提议了两点：一是孙氏纸业暂缓增容扩产，二是尽快制定出湿地建设方案，争取县、镇两级支持，在近年内启动建设。周运益认为也只能这样了。

　　商议完事情后，周运益留下孙一鸣父子吃饭，搬出一坛自己亲手酿制藏了二十年的谷酒，倒了一杯递给孙一鸣。在席间，孙一鸣说了一句让周运益震惊不已的话语：这是祖宗留给我们的子孙地，不能在我们手里毁了它！

　　果然，不多久就出事了。

　　八九月间，樟树湾部分村民从水田劳作上来后，手上脚上出现了一些红斑，很多人反应轻微，涂抹一些药就好了，但有五六个人感觉奇痒难耐，就去村里诊所就诊，医生说是纸厂排出的污水所导致，后来又发现靠近纸厂的一些水田禾苗长势不足，村民请来镇农技站的技术人员进行鉴定，结果也是因为纸厂污水所导致。那些村民就找到村上和纸厂，要求给个说法。周运益与镇、村干部做了大量的工作，筹措资金对部分村民和受污染水田进行了赔偿，孙氏纸业对排污设备进行了完善优化，改进了排放程序。当年冬天，雾山村启动了沁溪河滩改造工程，经过一冬的努力，完成了生态湿地建设工程。从那以后孙氏纸业环保问题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周运益转过头来，看了孙成业一眼，说：“成业呀，那年不是你出了二十万块钱，这沁溪生态湿地还建不成哩！”

　　孙成业赶忙说：“周书记，主要还是您组织全村的人来参与建设，才把工程建好的。”

　　周运益不说话了，思绪又回到火热的湿地建设现场。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我对不起你爷哩！我没兑现我讲的那些话哩！其实你爷当时就不相信哩！现在樟树湾这么多纸厂，沁溪河桥下那潲水一样的水……唉！想起你爷，我就一直在后悔，要是晓得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初就不该把你引回来，你不回来就不会有清江河边这些厂子。这纸厂不该搞哩！”

　　孙成业说：“周书记，您别这样说，现在这些问题不是您的责任哩！再者，雾山村现在是黄桥镇最富裕的村哩，要不是您打下这个基础，雾山村不可能这样！”

　　周运益冲他摆摆手，说：“成业，这个你就不要说了。还是你爷说的对，不能为了这些钱，毁了这子孙地！”

　　这时，一个长得像极了周伟明的小伙子从家里出来，对着周运益喊道：“爹爹！你进来一下。”

　　小伙子看见孙成业也在，笑着叫了一声：“孙总。”

　　孙成业笑道：“周冲，你也回来给爹爹祝寿了。”

　　周冲是周长明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深圳做导游。

　　周运益微笑着看着周冲，眼睛里露出爱怜的神色，说：“从去年起，他隔一段时间就回来一次，这次回来有一个多月了，带了几个人，说是考察雾山和响水溪，了解旅游资源。”

　　周运益边说边颤巍巍站了起来。周冲见状赶忙小跑过来，与孙成业两人一起扶着周运益，慢慢走过公路，来到堂屋门前，进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