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魔子向南 第六百六十二章九嗔一痴

    “疯了，真是疯了！”


    这是在场所有人听到古青阳那种笑声的第一感觉，但他们在感觉古青阳疯狂的同时，也会莫名悲伤。


    他们的确是理解不了古青阳，也不知道古青阳为何会如此。但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们自己。


    人群之中，也唯有释加这样拥有完美人生的人不会陷入悲伤。


    释加是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与西方古教结缘了，所以他这一生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所有的事情，西方古教都处理地特别周到，周到到释加在入门之后可以一心只为修行。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至强命骨，不是每个人都有大慈大悲骨加身的。世间能像释加者，能有几人？


    就算是真让这世道变幻变幻，显化出盛世的景象来，最多也不过就是只能有极少数人这样。


    释加能如此还是因为大慈大悲骨呢，像这样的命骨古往今来就只有十种，也不一定会同时出现。


    而且也不是所有至强命骨的拥有者都能鸿运齐天，就比如古青萤，她才是真正的万古真魔骨的拥有者。


    试问，她幸运吗？


    古青萤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她哥哥是古青阳。除此之外，她就再也没有遭遇过任何幸运之事。


    也许能入悬棺古宗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幸运，可悬棺古宗的那些人所图谋的不过就是她这一身骨头。


    经历了一次大逃亡之后，好不容易活着去了中洲大草原，没过多久还是在十八岁的那一年香消玉殒。


    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和她的哥哥永远相守。


    可就算是这样的愿望，于她而言也是她难以抓住的未来。


    所以谁的人生能没有遗憾？谁的人生能真正完美？纵然是释加，也会因为想杀死古青阳而犹豫不决。


    真正完美的人，似乎是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是冰冷的，无数人都领教过这份冰冷。


    只是平日里，那些人并不会想起这些东西。而在如今，他们是不得不去将这份冰冷回想起来。


    古青阳的道意实在是太强了。


    其实真要是归根结底，要究其根源地寻找一个原因，那这大概就是唯一的原因所在。


    早在先前，在古青阳明悟了前九道本源枷锁的真名真意之际，他们就已经被古青阳的笑声所影响。


    不然的话，罪之纹根本就不会在他们的身上显化，他们的心里也不会涌现出各种各样的情绪。


    而现如今，他们的情绪再度被古青阳影响，也只是因为他们的道意不如古青阳的强大。


    在所有受到影响的人里，释加的反应就是最小的。但释加却是所有人里最能理解古青阳的。


    当释加感受到古青阳内心深处的悲伤情绪时，释加看向古青阳的目光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也许……他也只是个凡人。”


    这真的是释加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哪怕只是一个念头，那也是他对古青阳的印象有所改观的体现。


    而释加之所以这样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释加也曾游历在红尘之中，传道诵经观望众生。


    他见过太多太多的疾苦，见过太多太多的悲剧。


    但他也见过太多的光明，见过那些人与命运抗争的样子。


    遇到挫折时，有的人一蹶不振自此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过。而有的人则是再次爬起，继续前行。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他们在面对挫折……乃至面对命运时所流露出来的态度也是各有不同的。


    而古青阳流露出来的悲伤，在释加看来，就与那芸芸众生的悲伤是如出一辙。


    直至这一刻，他古青阳在释加这个佛道大才的眼中才算是个人。虽然释加也不知道他的感觉对不对。


    但是，释加愿意相信他的感觉。


    然而此刻，古青阳的内心世界已经被一片雾霭笼罩。在他那黯淡无光的内心世界里，那雾霭是灰色的。


    远远望去，他的整个内心世界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而古青阳的意识化身则是默默地盘坐在其中。


    “哗哗哗——”


    不知从何时起，有雨降临。那是一阵小雨而非大雨，淅淅沥沥，倒是为他的内心世界添了几分平静。


    “萤儿，自从你走了之后，哥哥又去过很多地方。哥哥真的好想把你找回来啊——”


    “哥哥遇到了很多人，有一些人跟你很像，哥哥帮了她们。可她们终究不是你。”


    “哥哥修了两生两世的魔。”


    “到头来，我的老对手用我的道为我塑造枷锁，这最后一道枷锁的名字居然是温柔，呵呵哈哈哈——”


    ……


    辛酸的感觉一经爆发，便如同那灭世大洪水一样不可收拾。古青阳已经被这种感觉彻底吞没了。


    他知道他应该做什么。


    他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可现在他真的什么都不想做，他只想静静，唯此而已。他不断地在他的内心世界深处重复着那些心声。


    那些话都是他的真心话，是他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从没有向任何人诉说的心声。


    哪怕是在面对苏玥的时候，他也很少会说那样的话。


    甚至，苏玥对他过往的了解，有很大的一部分还是出自古青萤呢。当然，这些事情古青阳是通通不知。


    否则的话，古青阳倒也不至于如此伤感。其实这最后一道枷锁会是温柔之类的真意，也可以被他猜到。


    凭借他对于大道的理解，凭借他对他自身之道的认知，要把结果猜到这个层面，并不是特别困难。


    可他就是不愿相信啊——


    他太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了，他这样的人……用世俗的传统眼光去看，本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货。


    这一路走来，若是要论杀伐果断与否，若是要论谋略之心狠手辣，有谁能比得过他呢？


    这一世他只不过是因为有了前世的积累，所以看起来才像是一个颇为正常的人。


    实际上，如果他的处境要比现在还糟糕，那他恐怕就要做一些无比极端的事情了。


    毕竟，他只是表面上的人。


    表面上他可以是真正的人，但若是要看内在，那归根结底……他就是一个对弈者。


    在这一世的那盘大棋上，所有人都是他和天道两者手中之棋，都是棋子，只是应用的方式有所不同。


    这就是本质层面的真相。


    这样的说法很是无情，却也是最为真实的说法。束缚着他的那些十道枷锁的确是验证了他的罪。


    对于那些因嗔念而生的罪，他既然看得清他就不会不认。可对于最后一道罪，他真的不想认。


    他的最后一道罪，温柔。


    什么时候温柔也是一种罪过？他只是想要他的妹妹平平安安，他只是想要苏玥能够继续平安无事。


    他只是希望天下兄妹能够相守相爱一直相互陪伴，他只是希望别人能够父女团圆享受温暖。


    所以他献出了他的温柔，他用一种完全悖逆他修行道的方式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


    但到头来，这是罪？


    在认知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古青阳是真想破口大骂一番啊。可他也明白，这似乎的确是他的一个缺点。


    如果他能像前世一样，还是直接选择无情道，那么凭借着他前世的经验，说不得他现在已是十境以上。


    可在这一世，他还是执着于追求完美。他总觉得曾经的他与万千世人无异，总是以为一切都应该那样。


    实际上……正是因为前世积累的认知，他才知道，一切悲剧之所以发生，不过就是因为他的实力不足。


    如果他实力足够，他就能扭转任何战局，也能赢得那棋局，更可以弥补所有的遗憾。


    所以他在追求完美。


    这一世他本可以毫无障碍地重走前世路，只要他肯去复刻，那他就能像是在魔之乱渊时那样。


    一念之间直抵十六境，成为魔道主宰，自此也算无敌人世。但他要的不只是无敌于人世啊！


    人世之上还有天！


    他要战胜的对手是那片天，如果他不做出改变，那才是注定会败。他不能接受那样的结局。


    再看此生，他没能留住他的妹妹也没能让他自己留在苏玥的身边，他只是在不断地前行。


    前行，失去，再前行——


    他似乎是在重复一个悲剧，时间的流逝于他的一生而言，似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可实际上呢？实际上，他觉得局面之所以会是这样，就是因为他还不够强，他还不能求得完美。


    如果他够强，他的妹妹就不会陨落，他也可以大大方方地牵起苏玥的手向天下宣告，那是他的女人。


    就算是想要帮别人，也不需要一次次地拿命去拼。但那只能是他理想的一部分，而不能是现实之事。


    “痴！”


    古青阳顿悟，他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这第十道枷锁会与前九道完全不同。


    九念为嗔，唯一念是痴。


    九嗔一痴，显无尽贪婪。


    这才是天道将他的三大罪利用到极致之后的体现，也是这个杀局如此无解的根本原因。


    天道就是利用了他的执着，若真是想要破除此局，恐怕就得等。等什么时候他不执着了，也就好了。


    但问题是，他能不执着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古青阳自己就是最清楚的。他不会，他也不能不执着。路已经选了，他不会后悔。


    他只会恨，恨他自己不够强，除此之外……他是什么多余的想法都不会再有，他只会这么想。


    “不——”


    突然，古青阳感到灵光一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