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7章 以希望为药
广袤的洪荒大地，对于一个凡人而言，处处是生机，也处处是杀机。姜走进了这片无垠的未知，像一滴水汇入了奔流的大江。
他摘下路边一株不知名的野果，果皮鲜红欲滴，看起来分外诱人。他没有犹豫，放入口中。酸涩的汁水在舌尖炸开，让他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无毒，但这种强烈的酸味，让他麻木的味觉，有了一丝久违的苏醒。
他继续走，看到一丛奇异的藤蔓，上面结着一串串暗红色的小果。他摘下一颗，咬破。一股难以言喻的辛辣感，像一团火顺着喉咙烧了下去，瞬间点燃了他的五脏六腑。汗水立刻从额头渗出，四肢百骸都仿佛被这股霸道的力量贯穿，连思维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这种感觉……像被雷劈了一下。”姜喃喃自语，他将这种果实小心翼翼地收好，在心中为它赋予了一个名字：“椒”。它代表着一种强烈的，不容忽视的“刺激”。
盘古殿内，沈武的目光跨越时空，牢牢锁定在姜的身上。他的指尖，一缕微不可见的“唯心之力”萦绕，通过大梦天书，与姜的灵魂建立了微妙的共鸣。
姜的每一次品尝，每一次感受，都在大梦天书的推演境中被放大亿万倍。每一次中毒，都在梦境中预演了死亡。当他现实中咬下那有毒的草根时，大梦天书便会悄无声息地引导他体内的生机，绕开最致命的损伤，同时将那份痛苦与植物的性状，化作最纯粹的知识，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这是一种残酷的守护。沈武没有为他免去痛苦，因为痛苦本身，就是情感的一部分。
姜很快就尝到了苦头。
他误食了一种不起眼的蘑菇。起初只是腹痛，但很快，幻觉丛生。他看到无数妖魔鬼怪朝他扑来，要将他撕成碎片。恐惧，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但他没有像过去那样放声大叫，因为情感的枷锁仍在。他只是瞪大了眼睛，身体蜷缩着，在剧毒引发的噩梦中无声地颤抖。
濒死之际，他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恐惧，也是力量的一种。记住它，然后掌控它。”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昏迷中醒来，浑身被冷汗浸透。他看着手中那半截致命的蘑菇，眼中不再只有恐惧，多了一丝明悟。他开始学着分辨，学着记忆。
他发现了一种苦涩的草根，看似难以下咽，但将其捣碎，用泉水熬煮，那股苦味竟能化作一丝回甘，喝下后，能让因“椒”而过度亢奋的精神平复下来，带来一种安宁的睡意。
他将其命名为“莲”，代表“宁静”。
酸、甜、苦、辣、咸……他用自己的舌头，用自己的性命，为族人重新构建着一个有滋有味的世界。他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品尝，而是在寻找，寻找那些能触动人心，唤醒情感的“引子”。
他不再是单纯的猎人“姜”，他正在成为这片大地的“神农”。
另一边，秦商的“清心丹”已经席卷了小半个洪荒。无数走投无路的种族，为了“活下去”，选择了成为没有情感的“生产单位”。秦商的气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着，他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和煦，只是那笑容背后，是整个世界正在沉沦的冰冷现实。
他甚至派出门徒，将“清心丹”的样品送到了不周山下的人族部落。
“三位先祖，此乃唯一的解脱之道。”门徒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既定的程序，“服下它，你们的族人将不再痛苦，不再迷茫，获得绝对的理性与安宁。”
燧人氏看着那些眼神空洞的族人，又看了看门徒手中那散发着诡异道韵的丹药，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或许……姜错了？或许，那位神秘的天神也错了？用凡人的办法去对抗天灾，这本身就是一种妄念。
就在他即将伸出手时，一个蹒跚的身影，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
是姜！
他回来了。
他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身上布满了伤痕与草木的汁液，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火焰，也沉淀着山川。
他没有理会秦商的门徒，径直走到部落中央，支起一口陶锅。
他将路上收集的“椒”、“莲”，以及其他数十种或酸、或涩、或甘、或辛的植物，一股脑地丢了进去，用那从未熄灭的薪火，熬煮起来。
很快，一股难以形容的、五味杂陈的气味弥漫开来。那味道并不香，甚至有些刺鼻，但其中蕴含的复杂滋味，却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刺向在场所有人的感知。
秦商的门徒皱了皱眉，这种驳杂而原始的气味，让他那被系统格式化过的大脑感到了些许不适。
锅里的汤汁越发浓稠，最终变成了一锅漆黑如墨，翻滚着怪异气泡的药汤。
姜盛出了第一碗。
他端着碗，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家。他的妻子，那个他曾深爱的女人，正安静地坐在巢屋门口，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对他的归来毫无反应。
姜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他蹲下身，将碗递到妻子的嘴边。
“喝了它。”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妻子没有反抗，如同一个精巧的傀儡，机械地张开嘴，将那碗漆黑的汤药一口口喝了下去。
一碗喝完。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表情依旧淡漠，仿佛喝下去的只是一碗普通的水。
那一瞬间，姜眼中燃烧的火焰，骤然黯淡了下去。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巨大的绝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错了……全都错了……
秦商的门徒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他正要开口，宣告这场原始与文明的较量结果。
但姜没有放弃。
他想起了那神秘声音的指引，想起了自己尝遍百草时的生死一瞬，想起了旅途中看到的日出，想起了孩子出生时那第一声响亮的啼哭……
他猛地握住妻子冰冷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你还记得吗？”他把脸埋在妻子的颈窝，声音闷闷的，不再是命令，而是近乎哀求的低语。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那条河边，你正在洗头发，水珠挂在你的发梢上，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你生孩子的时候，痛得把我的胳膊都咬出了血，你哭着说再也不生了，可第二天看到孩子，你笑得比谁都开心……”
“那年冬天，食物不够，你把最后一块烤肉偷偷塞给我，自己却饿得头晕眼花……”
他不停地说着，将那些深埋在记忆里，充满了喜怒哀乐的细节，一点一滴地倾诉出来。这些话语，没有神通，没有法则，却蕴含着一种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力量。
那碗“药汤”，在他自己体内也残留着药力。此刻，那些复杂的味道，仿佛化作了催化剂，将他的情感、他的记忆、他的爱，渲染得无比鲜活，再通过他的话语，传递给怀中的妻子。
奇迹，在寂静中发生。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妻子那空洞的眼眶中，缓缓滑落。
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何流泪，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这滴泪，像是一颗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在她那死寂的心湖上，砸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缝。
那被强行剥离、屏蔽的情感，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顺着这道裂缝，开始艰难地，一丝丝地渗透回来。
轰——！
就在这滴泪水落下的瞬间，九天之上，风云变色！
一股前所未有的，既不属于天道威严，也不属于地道慈悲的宏大力量，凭空而生！那是一道纯粹的、温暖的、源于万丈红尘的金色光柱，精准无比地跨越了时空，穿透了盘古殿的阻隔，直接笼罩在了神农的身上！
这不是天道功德！
也不是地道功德！
这是洪荒开辟以来，第一缕，由凡人自身的行为所凝聚而出的——【人道功德】！
盘古殿内，沈武看着这一幕，那双始终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深深的疲惫，以及如释重负的微笑。
他赢了。
他没有选择用魔法对抗魔法，没有去研发什么更强的“唯心病毒”。
他选择了最笨，也最根本的方法。
他用一个文明的火种，用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用人类最质朴的记忆与希望，去对抗那冰冷无情的概念武器。
而事实证明，人心，比天意更硬。
不周山下，那名秦商的门徒呆立当场，他那绝对理性的思维，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宕机的现象。
神农缓缓抬起头，沐浴在金色的功德之光中。他没有看天，而是低头，看着怀中妻子脸上那道湿润的泪痕，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药，诞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