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父亲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这时，一直保持着单膝跪地姿势的东方临，忽然抬起了头。
“方才陛下所言，可是太傅孙敬大人所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一道道诧异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东方临。
这家伙平日里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从不多说一个字。
今日不仅主动开口，问的还是如此敏感的问题！
孙敬是谁？
那是帝师，是文臣之首，更是朝堂上公认的硬骨头。
他的学问，他的见解，岂是他们这些勋贵子弟能随意探听的？
东方临却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异样。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韩川，那眼神深处，藏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自幼便听着祖父讲述孙敬的传奇，说他是大梁文人的脊梁，是真正懂得兵戈之道的儒将。
只可惜，他身份所限，一直无缘得见这位偶像。
此刻从韩川口中听到孙敬的名字，那份压抑已久的敬仰之心，再也按捺不住。
韩川迎着东方临那灼热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动。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踱步，目光扫过每一个神情各异的年轻脸庞。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回忆着与孙敬的那场对话。
“太傅曾对朕言……”
韩川眼神复杂的望着天空，“他说，战争，不是故事里英雄的一骑当千，而是血流成河，是尸骨堆山，是无数个活生生的人，在一瞬间化为冰冷的枯骨。”
嗡！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更加难看！
这些话，太直白，太血腥，也太真实了！
韩川没有停顿，继续用那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调，复述着孙敬的见解：“太傅还说，在真正的沙场之上，个人的勇武渺小如尘埃，要想取得战争的胜利，靠的是阵型，是协同。”
“他还说，真正的大战，从不是一蹴而就的，胜利，往往诞生于无数次的试探、佯攻、甚至是必要的牺牲之后，找到猎物最致命的弱点，然后…一击毙命！”
勋贵子弟们听到这些话全都呆立当场，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
这些道理，他们家中的父辈、祖辈，何尝没有对他们耳提面命过？
可那时听来，只觉得是遥远而空洞的说教。
然而此刻，同样的话从这位年仅十岁的少年天子口中说出，却让他们无比震撼！
原来……陛下早已将这沙场至理，融入到了方才那场看似寻常的马球赛中！
站在一旁，始终如影子般存在的内廷总管赵德，此刻心中的骇浪更是滔天！
他那双看透了宫中几十年风雨的老眼，死死地盯着韩川那小小的背影，后心竟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话……这些对战争残酷而精准的认知，绝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凭空想象出来的！
难道……难道他真的亲身经历过？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赵德自己掐灭了。
不可能！
九皇子自出生起便在深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曾见过真正的战场？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
他是个真正的天纵之才！
赵德的眼神从最初的同情、观望，到此刻，竟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敬畏与……崇拜。
他突然觉得，这位被三宫太后硬推上来的小皇帝，真的能创造奇迹？
韩川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沉吟片刻后又缓缓开口道：“尔等回去之后，不妨也将朕今日之言，说与你们的父兄听听，问问他们，朕说的，可有半分虚言？”
此话一出，东方临、李彬等人心头皆是一震！
让他们把皇帝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家中长辈？
这……这是何意？
他们面上不敢表露分毫，只是垂首应是，但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们都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陛下的深意。
这不仅仅是在教诲他们，更是在通过他们的口，向他们背后那些手握重兵、盘踞朝堂的国公、侯爷们，传递一个清晰的信号！
——我，韩川，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我懂兵事，知大局，更有自己的抱负！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校场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韩川负手而立，目光越过众人，望向了远方巍峨的宫墙。
他想到了这个名为“大梁”的王朝，从太祖皇帝白手起家，金戈铁马，到明宗皇帝后期国力渐衰，内忧外患。
但盛极而衰，是所有王朝都逃不过的宿命。
可即便如此，当他真正意识到自己身体里流淌着这个王朝的血液，成为这万里江山名义上的主人时，一股前所未有的骄傲与责任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困惑的声音打破了韩川的思绪。
“陛下！”李彬涨红着脸，往前一步，壮着胆子问，“臣有一事不明。臣听家中长辈说，他们其实……很厌恶战争，可为何他们还要年复一年地驻守边关，抛家舍业？”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不敢违抗圣旨吗？”
这话问得天真，却也问出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
韩川闻言，转过身，看着李彬那张困惑又倔强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欣慰与感慨。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众人：“你们觉得呢？”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答。
韩川的笑意更深了，他缓缓走到李彬面前，目光却扫视着所有人，一字一顿地给出了答案：
“因为，责任。”
“圣旨是君臣之纲，固然要遵，但真正让他们百战不悔，九死一生的，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责任！”
韩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激昂与敬意：“是对这片土地的责任！是对身后万千百姓的责任！是对‘大梁’这两个字的责任！”
“朕的祖辈，你们的父辈，正是靠着这份责任，才为我大梁铸就了这铜墙铁壁，才有了你们今日在京城安享太平的资格，他们，是我大梁真正的脊梁！是朕……最敬佩的英雄！”
话音落定，满场皆惊！
李彬的脸颊涨得更红了，眼中先是震撼，继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委屈。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常年驻守在北疆风沙之地的定远侯。
父亲的来信中，从不提战事的凶险，只说边关月色尚好。
可他知道，去年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父亲麾下折损了近百名亲兵，父亲本人也险些被流矢射中！
父亲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可这样的英雄，却因为在朝中不善钻营，不懂得巴结三宫太后，连过年回京述职的资格都被一再驳回！
功劳被上官侵占，抚恤被层层克扣，这算什么英雄的待遇？
一股愤懑不平之气直冲李彬的脑门，他的双拳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不止是他，校场上，许多勋贵子弟的脸上都浮现出相似的痛苦神色。
就在这片压抑的沉默中，一个沉稳却略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