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赵德，还没活够
夜色深沉，韩川回到诰天殿时，已是人困马乏。
他一头扎进宫内，甚至没注意到宫人们脸上那异样的神色。
他此刻满心都是即将开始的骑射训练，对外面那场因他而起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
钱灵儿立刻迎了上来，为他解下披风，一双清亮的眸子在他脸上打量。
“陛下……太皇太后……真的准了？”
她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震惊。
韩川疲惫的脸上，绽开一个少年人得意的笑容，他故作神秘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不然呢？朕亲自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你信不信，朕还能让祖奶奶给朕牵马呢！”
他难得开个玩笑，可钱灵儿却笑不出来，秀眉反而蹙得更紧了。
“不对……太皇太后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她喃喃自语，“允许陛下习武，必然有她的考量，是为了让陛下强身健体，博取一个‘勤勉尚武’的好名声？
还是……借此安抚禁军中那些骄兵悍将？
亦或是……她有更大的图谋？”
韩川看着她一脸凝重的样子，不由失笑。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朕的首席女军师。”
钱灵儿猛地回神，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连忙垂下头，掩去眼中的忧虑，“奴婢是在想，该去何处为陛下寻一位最好的骑射师傅。”
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韩川一眼就看穿了，却没有点破，半是安慰半是鼓励。
“这还不容易？别人怎么教你的，你就怎么教朕呗？”
钱灵儿心头一颤，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
“奴婢……不敢。”
“说真的，灵儿。”韩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你的箭术，究竟是跟谁学的？宫里的教习师傅，可没这个水准。”
钱灵儿的身子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不过是些防身的粗浅功夫，不值一提。”
又来了。
韩川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身形纤细，却站得笔直如松，那双端茶递水的手，指腹上有着一层薄薄的茧。
这个女人，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
他需要她，解开这些秘密，如此才能为己所用。
就在他思忖着如何才能真正敲开她心防的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陛下，赵总管回来了！”
见那小太监如此惊惶，韩川很诧异，连忙开口：“快！让他进来！”
然而，那小太监却白着一张脸，杵在原地，双腿发抖，眼神惊恐地瞟向殿门外。
韩川的笑容瞬间凝固。
“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殿门被粗暴地推开，内廷总管赵德踉跄着扑了进来，可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身形高大、面无表情的太监。
那两人的服饰，赫然是坤宁宫的人！
他们一人一边架着赵德的胳膊。
赵德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歪斜了，官帽也掉在地上，嘴角还带着青紫的血痕，那张一向精明世故的脸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
韩川的血液，在这一刻，瞬间冰冷。
这个老妖婆真是太过分了！
给他挖坑不算，还把赵德打成这样！
“赵总管，这是怎么了？”
韩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对自己倚重的内侍突然挂彩感到纯粹的疑惑。
那两名坤宁宫的太监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躬身行礼，随后便如两尊石雕般立在殿门两侧，既是押送，也是监视。
赵德的身子软了一下，险些瘫倒在地。
他强撑着剧痛的膝盖，整了整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衣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方才回宫时，天黑路滑，不慎从石阶上滚了下来，惊扰了陛下，罪该万死！”
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每说一个字，嘴角被掌掴出的伤口就撕裂一分，渗出新鲜的血珠。
天黑路滑？
韩川的眼底掠过冰冷的讥诮。
这诰天殿内外，宫灯通明，亮如白昼，能把人的影子都照得清清楚楚。
哪个石阶能让他这位在宫里走了几十年的内廷总管，摔得如此“恰到好处”？
脸上的掌印，嘴角的撕裂，可不是摔跤能摔出来的。
赵德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刚跟皇太后禀告完，皇太后便让他跪下。
没有审问，没有斥责，只有心腹太监江澄那张毫无温度的脸。
“赵总管，皇太后让你跪一个时辰，醒醒神。”
他心中大骇，却不敢有半分违逆，只能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一个时辰，分秒不差。
就在他以为惩罚结束时，沈良却缓步走到他面前，毫无征兆地扬起手，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他两个耳光！
“啪！啪！”
清脆响亮，打得他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
彻底的懵了。
他想不通！
自己这些日子谨小慎微，为何会遭此无妄之灾？
直到他拖着伤体，被押送出乾坤宫时，才从相熟的小太监口中，用一锭金子换来了一个让他如遭雷击的消息——
门下省左散骑常侍李楚，官复原职，加柱国衔！
那一瞬间，赵德什么都明白了。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挨的这两个耳光，根本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做！
皇太后是在杀鸡儆猴！
用他这个“先帝旧人”、“内廷总管”的脸面和尊严，来向所有人宣告一件事：在这座宫里，没有中立！
更是用他赵德的血，来给新帝韩川好好上一课！
韩川平静的看着赵德，“是吗？”
“只是摔了一跤？可朕看着，赵总管这伤，是被人掌了嘴。”
赵德的身子剧烈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陛下明鉴！确是奴才自己不小心！绝无……绝无旁人！”
他咬紧了牙关，腥甜的气息在口腔中弥漫。
他不敢承认！
承认了，就是公然指责那位权倾后宫的皇太后！
他赵德，还没活够！
韩川没再追问，只是把怒火压得更深。
“罢了，既然只是意外，那就起来吧。”
韩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暖意。
听到这些话，站在门口的两位坤宁宫太监这才悄无声息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