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这大雨像如今的大梁
他先是对着韩川躬身一礼，随即直起身，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陛下以天子之名为王进担保，其心拳拳，老臣感佩，但老臣有一惑，若此事就此定论，是否意味着，日后我大梁所有臣工，只要心怀‘为江山社稷’之念，便可罔顾国法，逾越礼制？”
好一只老狐狸！
韩川心中暗骂。
这番话，看似是为国法纲纪着想，实则是将了他一军！
你韩川不是要保王进吗？
可以，那你就要承认，你的皇权可以凌驾于国法之上，为天下开一个恶劣的先例！
韩川甚至能猜到，这老家伙在王进一事上如此反常，根本不是针对王进，而是在试探！
试探珠帘后那三个女人的底线，更是试探他这个新君的成色！
他想要的，是在这次权力洗牌中，为他攫取更大的权力！
韩川没有看他，他猛地转身，对着那片朦胧的珠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三位母后，儿臣有话要说。”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李大人所言，关乎国本，儿臣不敢不察。”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望向最中间的李黎，“但儿臣方才所言，担保的，并非镇北王‘擅自而为’之‘行’，而是他王进这个‘人’！”
“功是功，过是过，只是一个为大梁流干了血的老将，在生命的尽头，做出些许过激之举，情有可原。”
珠帘之后，一片沉默。
韩川的声音再次响起，“朕想，皇祖父、祖父和父王之所以放心将东境交予他，正是因为信他王进这个人，否则，东梁国主早就换人了吧。”
此话一出，李楚的脸变得更白了！
满朝诸臣，更是哗然一片！
小皇帝这番话，看似在解释，实则是在反将一军！
他将先帝和早夭的太子都搬了出来，言下之意是，你们怀疑王进，就是在怀疑先帝他们的眼光！
同时，他也隐晦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对王进的做法同样不满，但这事出有因，必须特事特办，不能一概而论！
如此，既维护了王进，又堵死了李楚“法将不法”的诘难。
良久，珠帘后传来李黎略带疲惫的声音。
“皇帝……打算如何处置？”
韩川心中一定。她这么问，就代表她已经退了一步。
韩川思索了一会儿，淡淡道：“回太皇祖母，此事不急，要看东蛮国的动向。”
一旁陈珍儿一脸担忧道：“可东梁数万大军陈兵边境，我朝若迟迟不表态，恐生祸端，况且，王进孤军深入东蛮腹地，朝廷若置之不理，岂不令天下藩属寒心？”
韩川的目光倏然变冷，“皇祖母多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边境上的东梁乱民，自有我大梁边军将士处置，无需朝廷忧心。”
“至于王进……”他顿了顿，环视全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敢孤身入东蛮，就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朝廷远在万里之外，做的任何决策，都赶不上战场的瞬息万变。与其在此空谈，不如……静候佳音！”
之前那些对韩川还抱有轻视之心的大臣，此刻看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他们疯狂地揣摩着这个十岁天子的真正意图，却发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之后，是一片他们完全无法看透的迷雾！
这哪里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分明是一个成年的运筹帷幄的君主！
“退朝吧。”
李黎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
“恭送太皇太后！恭送皇太后！恭送皇后！”
山呼之声响起，文武百官纷纷躬身行礼。
李黎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珠帘晃动间，她的身影已然起身，径直离去。
陈珍儿与明秀秀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
不过片刻，威严肃穆的太和殿便空旷下来。
天色，却在此时骤然阴沉。
“啪嗒……啪嗒嗒……”
豆大的雨点砸在金色的琉璃瓦上，继而连成一片，化作倾盆之势。
韩川没独自一人静立在诰天殿的门廊下，望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雨。
冰冷的雨丝被风卷着，扑打在他尚显稚嫩的脸庞上，带来刺骨的凉意。
“这大雨像如今的大梁……”他低声自语。
先帝明宗的骤然驾崩，就像这天象突变，让本该持续鼎盛的大梁国运，硬生生拐了个弯。
他这个十岁的稚子被推上龙椅，看似是至高无上，实则不过是各方角力下最脆弱的那个平衡点。
一头，是珠帘后那三个心思各异、却又联手架空皇权的女人。
一头，是朝堂内外，那些觊觎着龙椅、手握兵权的皇亲国戚。
而他自己，是这棋盘上最孤独的王。
而且这种局面，还要维持十几年之久！
一想到此，一股无力感混杂着滔天的怒火，在他小小的胸膛里剧烈冲撞。
“哗——！”
雨势更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对面的宫墙都模糊不清。
内廷总管赵德，悄无声息地侍立在韩川身后三步远处。
他垂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他那双藏在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着。
这位在宫中浮沉一生的老人，心思比谁都复杂。
王进一事，三后和其他想要争权的势力本想与某些朝臣联合陛下发难。
可谁能想到，被陛下这么一搅和，非但没能按他们的剧本走，反而让陛下借王进这颗棋子，在朝堂上立了威！
这些人，绝不会善罢甘甘休。
接下来，必然是更猛烈的反扑。
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竟穿透了这震耳欲聋的雨幕，刺了过来！
“陛下！臣李彬，求见陛下——！”
“放肆！”
“保护陛下！”
殿外，负责守卫的禁军瞬间警惕起来，十几柄长刀出鞘半寸，刀锋在昏暗的雨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
禁军统领王彬一个箭步冲入雨中，对着那道踉跄奔来的身影厉声呵斥：“宫闱禁地，岂容你如此咆哮！”
雨幕中，李彬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狼狈不堪。
他没有反驳王彬的呵斥，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噗通！”
李彬在距离台阶十步之遥的地方，轰然跪倒！
雨水与泥水溅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