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日,星期六,晚上21点19分。

  孙乾老师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正伏案批阅同学们的语文期末考卷。

  1班的语文课。

  语文考试在这周星期四上午就已经结束了,但因为星期五和星期六要负责监考其他几科的考试,所以他白天没空批改卷子,只好将试卷拿到家里,晚上加班阅卷。

  他自己所带班级的卷子已经批阅完了,总体而言,成绩平平。

  1班的考卷。

  虽然对于这个班上的同学,没有他自己班的同学那样了如指掌,但毕竟也教了他们两年,所以对于这个班的同学还是有一定的印象。

  这种印象,对于学生的分数高低,虽然没有决定作用,但也有一定的作用。

  这点主要反映在作文上面。

  因为批阅作文是件很辛苦的工作,为了能减少一点负荷,他对一半左右的作文,都是不看完就给出一个分数。分数的多少,一半取决于他对这个同学的印象,而另一半则取决于他对该篇作文前面几段的感觉。

  他批阅语文卷子有一个习惯,就是先批阅完全部试卷的其他考题,最后才一篇接一篇地看作文。他现在就是在阅读同学们的作文。

  这次作文的题目是:请同学针砭时弊,写一篇1000字左右的作文。题目自拟,体裁不限。

  同学们的作文五花八门,有写议论文的,有写叙事作文的,也就一些是写人物的。孙乾老师连着看了五六篇后,有些累了,起身到客厅把喝干了的茶杯又续满了水,才又回到书房里,他决定今晚再看十篇作文后就休息。

  现在,摆在最上面的那份试卷是田敏同学的。

  他对这个女生的印象不是很深,本想粗粗浏览一下前面的内容,就给个分数。但他翻到作文那一页卷子时,却不禁吃了一惊。

  这篇作文很长,不但写满了正常的试卷,而且还加了两张白纸作为附卷。

  在他的印象中,田敏从来没写过这么长的作文。

  他好奇地看了一下题目――

  我们怎么了?

  从题目看,好象是一篇议论文。“她想议论什么问题?竟然写了这么多!”

  他愣了一下,将视线移向下面的文字:

  我要说的这个故事,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故事,也是我妈妈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

  原来是一篇叙事作文。

  他怔了一下,放下拿起的茶盅,认真地看了下去――

  1986年8月21日,上午9:00。

  一辆成都至重庆的客车缓缓开出了车站的大门。行出几分钟后,司机看见路边有三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在招手,于是将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后,女售票员问那三个女孩要去哪儿,三个女生说要去龙泉。

  严格地讲,这三个女生其实已经不能算是学生了,因为她们已经高中毕业。但因为刚毕业一个多月,所以身上还有一种浓浓的学生气息。

  女售票员一听是短途,正想拒绝她们。但三个女生已强行上了车,并向最后排的空位走去。

  女售票员劝了她们几句,三个女生不听,其中一个说:“我们跟几个同学约好了时间,上午10点之前赶到龙泉会合,我们的同学都已经上路了。反正你这车也没坐满,我们坐了又有什么关系。如果过会有长途客人上车,我们保证让出位置。”

  女售票员听她们做了这样的保证,只好走过去收了她们的车钱。

  10分钟后,车子出了城市,开上了成都至重庆的公路。

  最后一排坐着一个头发很长的青年,看样子不象正经人。三个女生在他左边的空位上坐下来。与那个青年隔了一个位置的距离。

  三个女生兴奋地观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心里对这次同学间的聚会充满了期待。

  昨天下午,她们和四个男同学约好了,今天一起到住在龙泉的一个同学家里去玩。

  本来他们说好一起出发的,但今天情况发生了一点变化:那四个男同学因为搭上了一辆熟人开的车,所以先出发了。临行前只给她们打了一个电话,约定10点钟在龙泉站会合。所以她们只好在路边拦客车。

  在她们前排,也就是倒数第二排靠门这一边的位置上,坐的是两个年轻男女。男人大约二十五六岁,女孩要年轻一些,看模样好象是一个高中学生。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二年,所以这三个女生对这两个人的长相已记忆模糊了。只记得女孩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身材很苗条。男青年则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和同样颜色的裤子,个子很矮小。

  看两人的衣著打份,似乎不是城市里的人。

  两人开始好象并不认识,那矮小青年看女孩子模样长得有些好看,就主动搭讪。不住地问那女孩子。问她姓什么,在读书还是在工作,老家是哪儿的,结果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居然发现大家原来是同一个乡的!两人的交谈和神情,都比刚才要亲切了一些。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车子开了大约10分钟后,那个女孩忽然不说话了,而那个男青年还在不停地找话说。

  坐在最后排的三个女孩也不知何时停止了交谈。

  原来,这四个女孩都发现了一件事情:坐在最后排的那个长发青年正在偷东西!

  他的贼手已经伸进了前排的矮小青年放在座位边的尼龙口袋里!

  那女孩几次用眼神和沉默暗示自己的老乡,但矮小青年只顾说话,始终没有会意。

  那女孩见老乡不明白,就悄悄用手肘碰了碰老乡的手,同时用眼神向他示意。

  那个矮小青年终于感觉到了异常,转过头来一看,只见长发青年正把从他的尼龙口袋里偷出的几张大团结放进自己的裤兜里!

  “喂,那是我的钱!”男青年低喊了一句。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全车人都听到了,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们。

  “谁偷你的钱了?”长发青年反问道。

  “她……她看见了!”男青年用手指了指靠窗坐着的同乡女孩。

  那个女孩没有出声,只是看着那个小偷。

  小偷见全车人都看着自己,悻悻地将钱扔还给了矮小青年。然后大步向车子前面走去。

  “停车!有下!”

  司机看了他一眼,将车停靠在了公路边。

  小偷下了车,司机正要关门,忽然,那个小偷又跳了上车。

  大家见他神色不对,都奇怪地看着他。

  长发青年径直走到车子最后面,指着那个矮小青年喝问道:“傻农民,谁偷了你的钱?”

  矮小青年看样子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见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脸都白了,说不出话来。

  长发青年又用手指着里面坐的那个女孩子:“你看见我偷了他的钱?”

  女孩子似也有点害怕了,没有吭声。

  长发青年忽对那个矮小青年命令道:“站起来!”

  矮小青年惶恐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站了起来。

  长发青年又命令他退后一步。

  待他退后后,长发青年便给了那个女孩子一个重重的耳光!

  那女孩子被打得尖叫了一声!

  全车乘客都被突发的一幕惊呆了。

  车上虽然有十几个男人,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呵斥小偷。

  坐在最后排的三个女生没遇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缩做了一团,生怕那个长发青年也会打目睹到偷窃行为的她们。

  长发青年打了那女生一记耳光后,才骂骂咧咧地下了车子。

  客车又向前开去。

  那矮小青年见同乡女孩为自己挨了打,也很羞愧,呆站了一会,才诎诎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车上的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大家都似还没回过神来。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路后,几个客人才开始议论起来。

  “现在的小偷真是太凶了,偷不成东西,还要打人!”

  但是,大多数人仍然沉默着。

  过不多会,那几个议论的人都停下了说话,并神色紧张地不住朝后张望。

  最后排的三个女生见大家神色有异,也好奇地掉过头去看车子后面。

  于是她们明白了大家在看什么,原来那个长发青年又开着一辆摩托车追上来了!

  而这次来的不是他一人,他后面还坐着一个光头。

  眼见摩托车越来越近,一些胆小的乘客已不敢看了,赶忙掉过头去。

  矮小青年和那个被打的女生也发现了人们恐惧的原因,都吓得瑟瑟发抖。

  摩托车很快追上了客车,光头用手指着司机,大声喝令他停车。

  光头个子比那长发青年更高大,样子也更凶恶。

  司机迟疑了一下,担心祸及自身,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长发青年将摩托车横在客车前面,挡住去路。然后两人下了摩托车。

  两人走到客车后面,长发青年指着那个女孩说:“就是她。”光头喝道:“下来!”

  全车乘客都无言地看着那个女孩。

  女孩虽然吓得全身打战,却没有下车。

  光头大怒,又走到车门边,猛踢了车门两脚,喝令司机:“快门!”

  司机犹豫了两秒钟,打开了车门。

  光头象一个凶神一样,跳上车后,径直走向车后面。

  最后排的那三个女生恐惧地看着光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光头手指那个女孩:“站出来!”

  旁边那个矮小的同乡青年恐惧地站了起来,躲到了旁边。

  三个女生看见他这畏缩的样子,心里都很鄙夷他。

  光头见那女孩坐着不动,猛地一把抓住女孩的左手臂,要拖她下车。

  女孩吓得直抖,拼命抓紧前排位置的靠背,不让对方拉她下车。

  光头拉了两下,没有拉动,勃然大怒,挥起老拳,朝她头上猛击!

  女孩不敢还手,用两只手护住头部。光头连打几拳,都打在了她的手臂上。更加生气,挤进位置里去,一只手去拖女孩,一只拳猛击对方头部、面部。

  女孩一只手被对方抓住,难于保护自己,口、鼻都被打出了血!但她始终没有吭声。也死活不让对方拖她下车。

  光头继续施暴,打得女孩满脸是血,模样十分吓人。

  许多乘客都站起来观看。两个胆小的客人害怕遭池鱼之殃,跑下了客车。

  那个长发青年一直在车下面看,可能他也觉得同伴下手太狠了,或者害怕把事情闹大,总之,他突然改变了态度,跳上车来,劝光头:“算了,走吧。”

  光头又给女孩两个耳光,这才耀武扬威地跟着长发青年下了车。

  待两人开着摩托车离开后,司机才发动了汽车引擎。

  客人们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那个矮小的青年尴尬地沉默一会,坐到了最后排的空位上。

  被打的女孩也没有看大家一眼,默默地从行李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撕了几张纸,将自己还在流血的鼻子堵住。

  “头仰着,不要埋着,否则鼻血堵不住。”前排的一个客人小声提醒道。

  女孩象没听见一样,仍然埋着头。

  那客人又提醒了一遍,但女孩仍然埋着头。

  那客人轻叹一声,转过头去。

  其他一些在看女孩的客人也都转过身去。

  车上虽然坐了三十多人,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后排那三个女孩一直用恐惧和同情的眼神看着那个长发披肩的女孩。

  客车在沉默中行驶了七八分钟后,便到了龙泉驿。

  后排的三个女生叫停了客车后,默默地下了车……

  ※※※

  7月2日,星期四。按照那个恐怖的“电话游戏”的“规则”,今天就是田敏的凶日!

  陆欣、陶春以及陶春的丈夫李国庆,吃过中饭后,就到了地税局家属楼杜萍的家里。

  杜萍、田道直、田敏三人都在家。

  看见三人到来,杜萍心里有些感动。赶忙为客人找了三双拖鞋换上。

  主人没有问客人来意。客人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何必解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从酉阳回来后,他们就停止了调查。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那天在电话里听了陆欣的话后,田道直立即去XX公司找她们的昔日同学江上峰,结果很顺利:江上峰虽然以前停薪留职,到深圳去闯荡了几年,但最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单位。所以他一去XX公司就找到了江上峰。

  江上峰听了他的来意后,虽然有点奇怪,还是帮了这个忙,翻出学生时代的日记,查到了那个日期。

  那天他们几个同学相约去龙泉玩耍的时间是:1986年8月21日。

  这个日期恰好是熊明艳遇难的前一天!

  二十二年前,交通条件还比较落后,从成都坐车到酉阳,需要两天才能到。熊明艳乘坐的成都直达酉阳的长途客车,是在距离龚滩镇20公里处出事的,换言之,她从成都出发的时间,也是1986年8月21日!

  田道直又向客运公司咨询了一下当时的客运情况,并推算出熊明艳乘坐的那辆客车的出发时间应该是上午10到12点之间。

  田道直查明这个情况后,立即给正在返回路上的妻子打去了电话,寻问她们那天乘坐的是什么车,是几点钟发的车,结果三人都记得很清楚,她们乘坐的是一辆上午9点钟出发的成都至重庆的客车。

  这样,中间只相隔两个小时左右。如果那个被打的女孩就是熊明艳的话,把她下车、上药、等车的时间考虑在内的话,她就完全有可能赶上这辆出事的客车!

  再将前面查到的情况综合起来考虑,答案便水落石出了!

  那个打恐怖电话,害死了陆欣的儿子陆政文、陶春的儿子李明智,如今又正在对杜萍的女儿田敏下手的恐怖女孩,就是二十二年前因车祸死去的熊明艳!

  这段时间以来,三家人千方百计地调查事情真相,但真的查明真相后,大家却措手无策了。

  ――如果对方是一个人,无论她有多可怕,他们也总会有办法制止对方的行动。但是,他们的对手是一个……!

  他们又能想到什么法子?

  请阴阳先生?请和尚道士?

  别说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些人,就是相信,时间也来不及了。

  因此,他们商量了半天后,最后决定靠自己!

  可笑的是,他们虽然都不相信迷信这些东西,但为了保护田敏,以及可能也会死去的自己,田道直、杜萍这几天还是做了许多可能有用,也可能完全没用的事情。比如暗中请算命先生卜算吉凶,又给熊明艳烧了许多纸钱!

  总之,能做的他们都做了。

  但是,这些行动能取得熊明艳的原谅么?谁心里都没有底。

  陆欣、陶春、李国庆三人的心情则更复杂和矛盾。一方面,他们想取得熊明艳的谅解,另一方面,想到死去的儿子,他们又不太情愿为对方大把大把地烧纸,或者做别的事情。

  总之,这段时间大家虽然每天都在忙,但到底在忙些什么,有没有意义,却没有一个人冷静地想过。

  ※※※

  前段时间,因为害怕熊明艳打来骚扰电话,田道直和杜萍将田敏的手机电池取下了,但真相浮出水面后,他们又悄悄地将电池上好了。

  他们既害怕熊明艳打来电话,又希望她打来电话!

  他们渴望能直接通过电话,与对方交谈。希望熊明艳能原谅她们当初的冷漠,并放过田敏!

  手机电池上好后,田敏也确实打通过一次那个只有六位数的总机号码。

  田敏在电话里,告诉了对方一件事:自己这次的期终语文考试,写的作文内容就是二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情。

  熊明艳没有说话,但她显然在听她讲什么。直到她讲完了作文的事情后,她才一言不发地挂断了电话。

  之后,那个总机号码便再也打不通了。每次打过去,都只是听见那句“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拨。”

  虽然一直打不通,但他们还是没有放弃,还是一直开着手机。

  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件事:对方既然不是一个生人,那么逃避不是办法,也逃不掉!

  因此,取下手机电池,无济于事,倒不如一直开机,或许还能等到再次通话的机会!

  三人在沙发里坐下后,李国庆问了一句:“还是没有通上电话?”

  田道直点了点头。

  两个大男人无计可施,只是不停地抽烟。

  大家今天相约到杜萍家,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是共同担当,共同保护田敏。二是,如果真的注定要被对方索去性命,与其一个个单独被对方吓死,倒不如今天大家一起被吓死来得痛快!

  主客双方虽然都没有捅破这层纸,但心里都明白这两层意思。

  陆欣为了消除大家的紧张,故做轻松道:“杜萍,把麻将拿出来,我们几个好久没在一起玩麻将了,今天好好玩一天!”

  李国庆立即附和道:“是呀,今天大家玩个痛快,玩个通宵!”

  杜萍看了丈夫一眼,田道直没有表情地道:“拿出来吧,大家也确实好久没这样玩过了。”

  陶春强颜欢笑道:“不过不要玩大了,否则早早地把我们这些穷人打光了钱包,就没法玩通宵了!”

  田道直苦笑道:“好,打小一点,打一元吧。”

  于是三家人到阳台上的麻将桌边坐下来,除了田敏外,其他人都轮翻上阵。

  田敏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因为不想让父母太担心,她一直强装坚强。其实,她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天黑!

  但天还是终于黑了下来!

  田道直今天一直在输钱,虽然打的是放炮一元钱,但他竟输了一百五十元钱!

  如是平日,杜萍早就要换下他了,但今天她一直没有关心战局。只是默默地为客人端茶倒水。

  “已经快八点了,大家下楼去吃饭吧?”田道直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对客人们说道。

  “走吧,我早就饿了!”陶春的丈夫李国庆说道。

  于是大家收拾了一下,就下楼到离住处不太远的一家火锅店去吃了一顿鱼火锅。

  为了壮胆,每个人都喝了一点酒。

  虽然花了四百多元钱,但宾主双方都没有放在心上。

  酒足饭饱后,大家本来还想在街上散一会步,但杜萍看见街上车来车往,忽然想到陆欣的儿子陆政文就是给车撞死的,担心女儿安全,便叫大家又回到自己家里。

  大家稍示休息了一会,又开始打麻将。

  田敏则继续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杜萍也坐到沙发里,陪女儿看电视。

  母女俩一直没有交谈。

  其间她们也主动打了几次那个恐怖的总机号码,但电话里一直提示那是一个空号!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消逝。

  楼下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下来。

  田道直与杜萍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时间:还差二十二分钟就到零点了!

  也就是说,按照二十二天的“游戏规则”,他们最多还有二十二分钟的平安时间!

  客人们虽然假装没注意时间,但都明显地紧张起来。摸牌的声音都尽量很轻,以免错过什么动静。

  就在大家表面镇定,心里实际恐惧到极点的时候,田敏的手机终于响了!

  每个人都紧张地看着放在沙发扶手上面的那个一直在等待来电的手机!

  杜萍看了大家一眼,虽然她也恐怖得发抖,但还是不顾一切地抢在女儿之前拿起了手机!

  一看手机来电显示,果然是她们一直在等的那个电话!

  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

  杜萍颤抖着手指,想要按下接听键,却没有拿好手机,手机掉到了地板上!

  田道直也吓白了脸,正想起身去拾手机,田敏却“平静地”拾起了手机,并“平静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虽然假装很平静,但声音却有些发抖。

  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钟时间,才传来那个既悦耳又恐怖的声音:“你好,田敏。”

  田敏心尖颤了一下。

  她居然在问她好!?

  所有人都离开了麻将桌,无声地围到了沙发边。

  田敏看了大家一眼,小声说道:“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我知道,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来了。”

  “……”

  “你的那篇作文我看了。”

  “……!”

  “谢谢你。”

  田敏心里一动,看了一眼旁边的母亲。

  杜萍也正在紧张地看着她。

  “田敏,我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

  “你作文里写的那些话,是因为害怕,还是你的真实想法?”

  “都有。我真的那样想!”

  电话那边轻轻叹了口气,“我相信你说的话是你的真心话。我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但我发现你这几天一直在给我打电话,所以……我还是决定给你打一个电话。”

  “哦,我……我是一直想跟你通一次电话!”

  “你放心,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来了。”

  “你……原谅了我?”

  “本来就不关你的事。”

  “我……我的意思是:你肯原谅我的妈妈,还有陆欣阿姨和陶春阿姨她们了吗?!”

  “你的作文里也说了:她们跟你一样,也是柔弱的女孩子,也是刚刚脱离学校、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她们和你一样年轻,一样也会感到恐惧。――所以,我原谅你们了。”

  田敏、杜萍飞快地对视一眼,同时滚落两行热泪。

  田敏犹豫一下,忽然鼓起勇气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念,也理解你想报复的心情,但是,我认为你应该直接报复那两个小偷,而不应该……报复当年车上的其他乘客――我们在调查时,听说在你遭遇车祸的那个地方,后来又后生了很多次事故,死了不少人,我猜……那些出事的人也跟我妈妈和张明他们一样……也是当年车上的乘客吧?”

  “……是。那两个小偷,还有他们的家人,都已被我杀死了!”

  虽然不出所料,但听见对方亲口证实,田敏还是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那女孩轻叹口气,沉默小会,忽然笑了一下,问道:“你现在不害怕我了吗?”

  田敏顿了一下,也笑了:“我不知道!”

  两人又沉默了两秒钟。

  但这次沉默,却没有恐怖和紧张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对好朋友在电话里聊天时,突然想不出该说什么话。

  “再见!”

  “……再见!”

  那边挂了电话,但田敏却一直呆呆地拿着手机,呆呆地听着忙音。

  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

  光阴似箭,暑假一晃就过去了。

  这是新学期第二周星期二下午。

  1班正在上体育课。王老师让同学们复习了一遍新教的一套体操后,就宣布解散,自由活动。

  田敏和好朋友赵洁手挽手地走到学校的小卖部前,她们打算各买一瓶饮料后,就去足球场看男生们踢球。但当她选好一瓶饮料,准备付钱时,忽然发现一件事情:自己的钱包落在课桌的抽屉里了!

  “对不起,我钱包落在教室里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瓶饮料退还给那位小卖部的阿姨。

  “退什么?一瓶饮料,小意思,我给你付钱!”赵洁说道。

  “我钱包里有两百块钱!我马上去教室一下!”话没说完,她就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赵洁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心道:“跑那么快干什么,大家都在操场玩,又没人去教室,还怕给谁偷去了吗?”

  田敏气喘吁吁地跑到高三年级的教学楼二楼后,只见长长的走廊里只有语文老师孙乾一个人。

  1班正在上作文课,他布置了作文题目后,就走到教室外来吸烟了。

  田敏性格有点内向,看见自己跑得披头散发的样子被语文老师看到了,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喊了一声“孙老师”后,正想走进自己班的教室。孙老师忽然对她说道:“你等一下。”

  田敏微感意外地站住。

  孙老师微笑道:“在上体育课,怎么一个人跑回教室来了?”

  “我……我……”她想说出钱包的事,又有些不好意思。

  孙老师也没有追问原因,忽然改变了话题:“对了,我一直想跟你谈一谈你上学期期终考试的那篇作文。”

  田敏轻轻吐了口气,心想:“孙老师一定是想问我写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你那篇作文写得不错。”孙老师将烟蒂扔到脚下,又用脚踩灭了烟头。

  田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孙老师叹了口气,“不过,我认为那篇作文也有一些问题,或者说不足吧。”

  田敏点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乖乖女的样子。

  “你在那个作文里,叙述完了你妈妈和她的两个同学在车上遇见的那件事情后,就写她们下车了。文章从开头到她们下车为止,视角一直是站在她们三个女同学的角度。是吧?”

  田敏点点头,“是。”

  孙老师嗯了一声,说道:“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你写你妈妈她们在龙泉下车后,本来故事就可以结束了,但你却又接着写了那个女孩后面发生的一些故事:那个女生一直孤独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坐了一站后,一些客人见她血流不止,就劝她下车去路边那个小诊所去包扎一下,那女孩在大家的劝说下,接下了兽票员退给她的车费,下了车。

  “她去那个小诊所里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后,又进厕所里换下了被鲜血弄脏的连衣裙。因为完全不熟悉那个小镇,加之还没摆脱恐惧的情绪,所以急于离开,急于回家。恰在这时,她看见了一辆成都直达酉阳的客车开过来,于是就拦下了这辆车。结果在第二天,也就是1986年8月22日晚上22点26分,在距离龚滩镇大约20公里的一个弯道,因为天黑和下雨的原因,出了车祸,车子掉进了乌江里!全车乘客全部遇难!

  “这一段故事本来很让人同情,但你的处理手法上却出现了问题――就是前面那段车上被小偷暴打的故事,是站在你妈妈她们的视角写的,而后面这一段故事,又是站在那个可怜的女孩的视角写的。这就有点前后视角不统一了!”

  田敏低下头去,半天没有说话。

  她不是不接受孙老师的指教,她只是在想一件问题:她根本没写那个女生后面发生的故事!虽然后面的故事,妈妈和陆欣阿姨已经通过调查,推测出来了。但因为只是推测,所以她没有写进自己的作文里去。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她还是清楚地记得她的作文是这样写的:讲完那女孩在车上被暴打的故事后,她就停止了叙事,接下来用了很大的篇幅,对那件事情发表许多感想和评论。

  然后,她在文末写下了这样几段话作为那篇作文的结束:

  ※※※

  聪明的读者一定早已明白,这个故事里提到的那三个女生,就是我的妈妈和她的两个最要好的朋友。

  我知道:那个不幸的女孩一定心里充满了怨念,一定对车上所有的人的冷漠抱有极深的恨意。但是,我还是有个自私的请求:

  请你原谅我的妈妈,以及她最要好的两位同学。因为,她们跟你一样,也是柔弱的女孩子,也是刚刚脱离学校、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她们和你一样年轻,一样也会感到恐惧。

  ※※※

  那后面的故事是谁加上去的?

  这一段故事写得这样详细,许多细节,除了熊明艳外,谁还能知道得这样清楚?

  难道是熊明艳替她写了后面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孙老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不吭声,微笑道:“看来你还有些想不通,不急,你以后慢慢去想,看老师的意见是否正确。”

  顿了一下,又道:“我再说一个不足处。你在这两段故事结束后,写了很多感性的评论和感想。这虽然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我认为这样写也许更好一些:你不用发表个人的评论和感想,只将故事写完就结束全文。”

  田敏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可是我的题目是:我们怎么了?一点评论和感想也不写,是不是有点……”

  孙老师叹了口气,“因为……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对冷漠和怯弱的批判!是对人性和良知的拷问!我们怎么了?你不用去答,让读者自己去想,去回答,可能效果更好。”

  田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看见田敏走进教室后,孙老师也向自己班的教室走去。

  虽然他认为田敏的文章有一些不足,但他还是决定:今后田敏写的每一篇作文,他都要认真地读完。


  第二卷 隐形怪谈


  楔子

  徐青衫是一个推理小说迷,学生时代,就将欧美和日本的许多推理大师的作品读遍了。大学毕业后,他先后打过几份工,但因种种原因,每一份工作都没干多长时间。一天,徐青衫因为待业无聊,又上网看推理小说。但他没有看那些大师的作品,而是在几家文学门户网站下载了几部人气很高的大陆作家写的推理小说看,结果发现这些点击数几近天文数字的所谓精品,写得都有些差强人意,由此萌生了自己写作的想法,于是,徐青衫的中篇处女作《老屋杀人事件》就诞生了。

  徐青衫将这个稿子投给了一家推理杂志,并很幸运地被发表了,他一发不可收拾,又接连写了七八个中篇作品,并分别投给三家推理杂志,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所有作品都发表了。每部小说稿费虽然都不多,但加起来也有三万多元人民币,徐青衫觉得这比打工要容易得多,而且这是他的爱好,于是从此成为一个自由撰稿人,专门给这些推理杂志写稿子混稿费。

  但是,半年后徐青衫遭遇了创作的瓶颈,写不出新意,这让他非常苦恼。也许,推理小说这种类型文学,本身就有一些短处?不写杀人,根本没人爱看;而写杀人,无外乎情杀、谋杀、仇杀、奸杀、以及想勒索别人,却反被勒索对象杀死之类的题材。

  为了开启灵感,徐青衫决定出门散一会步。这时虽然已是晚上22:39分,并且还下着大雨,但他毫未在意,拿上雨伞,出了租住的民房,向大街行去。

  因为下雨,街上的行人很稀少,徐青衫一边走一边构思着新的故事,不知不觉中走了很长一段路。他突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城乡结合部,马路上没了路灯,前边一片漆黑。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行人。于是决定沿原路返回,但就在他转身之际,他被两道刺眼的白光射得睁不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一辆小车撞飞出去!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家医院的病床上,一个长相有些阴阳怪气、头发未老先脱的青年医生正在为他处理伤口。徐青衫呆了一小会,才想起那场车祸,他问青年医生是谁将自己送来医院的,青年医生头也不抬地说:“不知道,估计是撞你的那个肇事者送来的。反正发现你时,你是躺在医院的大门口。”

  徐青衫骂了几句后,见自己没有残废,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伤,加之对方总算还有一点良心,把自己送到了医院门口,而不象一些更缺德的家伙一样,置之不顾,驾车逃逸,所以平息了怒气。

  青年医生一边为他处理伤势,一边问他事情经过,徐青衫将自己构思推理小说,结果不小心被车撞倒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青年医生也是一个推理小说迷,听了颇感兴趣,问他构思出新故事没有,徐青衫说暂时还没有,并说几乎所有的杀人类型都已被自己写遍了,简直难于想出新的故事。青年医生不以为然地说:“其实写推理小说,关键是看作者从什么角度入手。而且,我觉得与故事相比,更重要的是写人。可惜很多庸俗的推理作者并不明白这一点,总是将太多心思花在构思情节和推理本身上面,却忽视了对人物的刻画,结果这些推理小说,往往人物很苍白,归根结底,是作者观察生活不够,完全是凭空臆想,胡编乱造,所以小说不好看。”

  徐青衫听了脸上微微一红,有些不服气地说:“小说本来就主要靠文学想象力,生活体验固然重要,但毕竟作家和罪犯是不同的两类人,作家很难有机会直接观察犯罪,所以……”

  青年医生轻叹口气,说:“其实犯罪每天都在我们身边发生,只是我们没有勇气去正面观察而已。”

  徐青衫说:“你的话虽然也有一些道理,但罪犯脸上没有写字,作案时更不可能让作家到现场去观察。”青年医生眼神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下,忽然说道:“你如果真想写一篇与众不同的杀人故事,我倒有办法帮你的忙。”

  徐青衫吃了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写过推理小说?”

  青年医生笑了:“那倒没有,写作是很寂寞的事情,我不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哈哈。”

  “那你是什么意思?”

  青年医生不答反问道:“假若我有办法,能帮你站在罪犯面前,亲眼目击一次杀人的过程,并且还能使自己绝对不会被罪犯发现你的存在,你有胆子去目击吗?”

  徐青衫说道:“那怎么可能?除非我是一个隐形人!”

  青年医生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忽道:“其实,要变成一个隐形人也不难。”

  徐青衫一惊:“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是看科幻小说太多了吧!做隐形人,这是全人类都只能想,却办不到的事情!”

  青年医生不置可否地起身离去,进了隔壁办公室。徐青衫正莫明其妙,忽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白纸进屋来,盯着徐青衫的眼睛很认真地问他:“请问这是什么?”

  “这是一张白纸呀,你弄什么玄虚?”

  青年医生不答,从白大褂的左边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瓶子,里面装着小半瓶什么药水。他将白纸铺在徐青衫病床前的那把椅子上面,然后将瓶子里的药水洒了两滴到这张白纸上,又将白纸放进地上一只盛有半盆清水的面盆里,过不一会,徐青衫便看见白纸上面慢慢现出一些字来。

  徐青衫看了一会,笑了:“这张纸上的字是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写上去的吧?而这瓶药水,应该是一种显影液,这种把戏在一些武侠小说里看见过,不足为奇。”

  青年医生说:“你说的不错,这并不是什么新发明。可是,人类有时却很愚蠢,不能举一反三,结果几百年前本来就能实现的梦想,直到今天居然还没有人联想到!”

  徐青衫见他说得十分认真,问道:“你不会是说,人也可以象这些字迹一样,通过这两种不同功用的药水,实现隐身和现身的奇迹吧?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青年医生见他不信,说:“其实我读大学时用自己的身子做过这种实验。”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从白大褂的右边口袋里又摸出一只装有一种无色药水的小瓶子,象护士给病人打针前那样,用一把镊子敲碎玻璃瓶子,然后将里面的药水全部涂抹在自己的左手上。

  结果,让人惊叹不已的奇迹真的发生了!他的左手就象变魔术一样,突然看不到了!

  见徐青衫惊得目瞪口呆,青年医生诡秘地一笑,又将刚才那瓶显影药水涂在那只“消失”的手上,于是那只手又出现在徐青衫眼前。

  “你现在相信了吧?怎么样?想不想做一次隐形人,去用你的眼睛,亲眼目击一次犯罪,并将你见到的真实杀人过程写入你的推理小说里。”

  徐青衫呆了一会,终于说道:“我愿意!”

  青年医生笑了笑,说:“那好,我就帮你隐身几天,等你不想隐身时,再来这家医院找我为你涂上显影药水。但请你一定要记住三点:一是只能是在夜班时间,二是只能找我本人,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隐身方法的秘密!”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你涂上这种隐形药水后,千万不要直接被阳光照射到,因为这种药水非常怕太阳的紫外线,当你不小心被阳光直接照射到身上的话,你不但会被人看见,而且你的肉体立即会被这种药水烧烂!那种感觉就象被人用浓硫酸泼满全身一样,会将你活活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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