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周道清，今年五十一，在单位算是年富力强，是个“年轻人”。他这辈子按说是没吃过一点亏的。虽然所有人都认为老婆丢下他跑到美国去吃牛排喝可乐了，但周道清到现在都认为这个老婆没挑错。人家这叫有追求，有思想。

　　再加上两人的女儿周罄，从小就聪明听话懂事，周道清这辈子最骄傲的成就就是养了这么个可爱的女儿。

　　不过孩子大，雏鸟离巢，小翅膀上的毛还没长齐就扑楞楞的飞出去了，他再担心也没办法。

　　然后那天晚上，他接了一个电话。一个在他预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电话。

　　女儿意外怀孕了。

　　说是预料之中，是因为早在他把周罄送上去美国的飞机后就设想过很多状况可能发生。女儿可能被人骗钱，可能赌博，可能纹身吸大麻，可能逃学，可能跟男友同居，酗酒。他预想过很多很多，并考虑过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处理对女儿才最好，毕竟他在国内，鞭长未及。

　　其实他一开始考虑的是如果周罄能跟她的好朋友，林家那个叫林美的女孩一起出去就好了。虽说都是单亲家庭出来的，但林美那边就一个妈妈，一个人的工资养家养女儿，当然日子要过得艰难一些。跟他不能比。他虽然是一个人，还是个男人，但他可没让周罄吃过苦。

　　但后来林美没出国，他也觉得该让女儿出去闯一闯就让她去了，毕竟那边还有她妈在。要是周妈妈在外国又生了孩子，周道清可能还要犹豫，但周妈妈出去后没有别的孩子，现在又想回到国内来，还想要他出力帮忙，所以他相信周妈妈一定会好好照顾周罄的。

　　别的不说，在周罄需要她的时候，他确信她能一叫就到，这就可以了。

　　所以周道清接到电话，听到周罄在那头哭着小声说怀了孩子，用验孕棒验过了之后，他几乎是一点嗑巴都不打的轻快愉快的笑起来：“真的啊？”他柔声道，“那不就是我的外孙嘛！”

　　“爸！”周罄破泣为笑，从发现此事后天就要塌了，然后先给林美打了电话，她就有头绪了，周爸爸这个电话让她浑身为之一轻，包袱全都不翼而飞了。

　　周道清哈哈笑，问她最近有没有白天犯困啊？吃得惯不惯？想不想吃家乡菜？

　　“想。我想吃爸爸你做的红烧排骨。”周罄抹把脸跟爸爸撒起了娇。

　　“爸爸给你做，真空包装后再给你寄过去，明天就去买排骨。”周道清道。

　　周道清让她注意休息，上课要是累的话可以先请假，马上要期末考了不是吗？考坏了也不要紧，现在一切都以她的身体为重。

　　然后挂掉电话，周道清第二个电话就闪电般给周妈妈拨过去了，非常直接的跟她说：“周罄怀孕了，你赶紧去陪着她。我给她的账户里再打点钱，带她去做检查，要是没问题能坐飞机就让她先回来。”

　　周妈妈正在厨房收拾，家里就她一个，她比周道清处理这个有经验，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了，如果在她的社区里每个月都有未婚妈妈，女孩们十一二岁就开始找男朋友上床，那她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她说：“学校怎么办？现在他们快考试了吧？”

　　周道清刚才在周罄那里积下的火此时冲到脑门，所以他的声音非常冷淡：“陶翠萍，你把女儿给我送回来就行了。”

　　周妈妈跟周爸爸打了半辈子交道，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在发火，她手支着冰箱，换一只手拿电话：“周道清，周罄是个成年人了，她还有男朋友，跟我隔着几百里，我不可能每天晚上给她打电话，督促她不要让男友留宿，或者不要在男友留宿。”

　　“我不是在跟你争论谁对谁错。”周道清说，“你现在去陪着周罄，她很害怕。”

　　周妈妈撸下袖子说，“我现在就去。”然后啪，把电话挂了。她去屋里简单的收拾下行李，顺便给男朋友打个电话，说明她必须立刻坐车去周罄那里。

　　男朋友很好说话，还说如果她愿意可以在那里多住几天，这边没有什么需要她担心的。

　　“亲爱的，不要跟孩子生气。你知道，小孩子们总是不知道她们能做什么，他们总是在不停的给我们找麻烦，这就是我们爱他们的原因。”他说。

　　“我知道，谢谢你。”周妈妈挂了电话，叫了出租车。她不能开家里的车去车站，因为没人能开回来。

　　一切都准备好了，她甚至还留了张纸条贴在冰箱门上，提醒他们冰箱里的牛奶和鸡蛋都是几号买的，花生酱和沙拉酱都快吃完了，他们最晚后天就需要去一趟超市，不然沙拉就只能加醋了，这对于家里有一个永远在减肥的年轻女孩来说是灾难，虽然她说过很多遍加了那么多沙拉酱的沙拉对减肥毫无作用。

　　还有什么事？

　　周妈妈在临走前给周罄打了个电话，不出预料的没有人接。

　　其实她有点不太好受。因为周罄没有通知她这件事。她应该知道她是她的妈妈，不管怎么样，既然她遇上麻烦，她可以依靠她。但她宁愿给在中国的爸爸打电话，也不愿意给她打。

　　她只好先坐车过去，祈祷不会在门口等太长时间。

　　林美在早上起来后几乎是逃出了家，她打算在林妈妈离开前都要努力工作。

　　“下午去医院。”林妈妈的电话很快追过来了，“我跟你一块去听听医生怎么说。”

　　林美答应了下来，事实上上次医生说的东西她几乎都没记住。不过孩子还是很健康的。

　　下午去医院的时候非常顺利，除了人还是那么多以外。林妈妈问了很多，医生也顺手开了一堆药片。林美实在没想到她现在就需要吃药了。

　　“真的要吃吗？我很健康啊。”林美觉得这算不算过度医疗？她想生个健康的宝宝，不想乱吃药害了他。

　　林妈妈虎着脸说：“医生让你吃你就吃！你还能比人家专业？”

　　但跟着就给她解释这个药是补什么的，这个药是预防什么的。林美从不知道林妈妈也有过耳不忘之能，几乎能把医生的话完整复述下来。

　　而且回家后，林妈妈还上网查了半天资料才开始给她做饭。

　　林美猜她大概在短时间内是得不到妈妈的好脸了。不过，算她活该。

　　林美被要求回家就不能接电话，可以短信联络。可以适当上网，每次半小时。可以看电视，但距离电视要有一点五米。

　　林美在家里茫然的转了一圈，撸袖子钻进厨房：“妈，”她撒娇道，“我可以帮你做饭吗？闲着好难受。”

　　林妈妈哼了声：“勤快了？刚到你家来还以为这不是你的屋子呢，怎么那么乱？”

　　林美嘿嘿嘿。她是有收拾屋子的毛病，但同时也有宅病和懒病。只是两个状态会切换，图海早在住进来的头一个月就发现了。

　　“妈，他特别有意思。你知道刚住到一起时，我那段特别忙，没人干活嘛，又都接进来了，最后都是我干。我干就干了，就顾不上收拾了。那时我每天煮一锅粥，里面放米放菜放肉，然后吃一天。每天都这样。然后你知道下面怎么样？他给我炒菜吃！他还收拾屋子洗衣服！”

　　林美边炒边哈哈笑。

　　林妈妈哦了声，“原来是这样啊。”当年林美在她面前夸图海时只说了后半截，比如两人住一起后，林妈妈心疼林美，想肯定都是她女儿做家务啊，女儿多勤快啊。然后林美就各种夸图海能干。

　　林美嘿嘿道：“当时那不是那什么嘛。”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可以肯定的是，图海在跟她住在一起前，肯定一道菜都没炒过。因为他是先上网查菜谱，然后买了台厨房秤和各种量杯量勺。菜谱中有量化标准的，比如蛋一个，猪肉五十克，葱白一段，这种都算好办。没有量化标准的，比如盐少许，酱油适量，他就有点为难。然后就会叫她过来看。东西他都跟烹饪节目一样用小碗小碟子准备好。

　　林美对他的第一次尝试是抱着疼爱与支持的态度，还特意给他买了一堆小碟子小碗。

　　炒的时候，菜谱上说肉变色，葱变色什么的，炒几次就通了，咸淡两人的口味也好掌握。最后做得还相当不错。

　　剩下像洗衣服之类的，一通百通。最后图海很快在家务上毕业了，他还相当有干劲，兴致勃勃的。林美觉得他大概跟她一样，对这个“他们自己的家”充满建设的感情。

　　最后她也看不下去就让他一个人干，两人简单商量了下。一般是谁忙谁就少干，买菜的话也是谁有兴趣谁买，洗衣服一般在周末或两人的休息日。

　　“洗衣服的时候都会顺便大扫除，因为洗衣服的水可以拖地擦玻璃什么的。”林美坦白道。

　　“听起来，你们感情挺好的。”林妈妈是越听越高兴。

　　“你们平时就没吵个架？”林妈妈也好奇。按说年轻小夫妻最容易吵架生闲气。

　　林美回忆了下说：“还……真没吵过架。没什么好吵的。”

　　“钱呢？放一块用？”

　　“放一块用啊。每回回去给你们带东西，我们都是商量着来的。”林美说。好像也没有一家一定要占多少，因为两边家长都想补贴他们，所以他们偶尔给家里买东西都是必需品，这种投入也不多。因为他们自己的钱也紧张，所以目前为止，还没给过家里钱。就是买东西。

　　林妈妈听到这里算是彻底放心了，说：“不用给钱。我在家就一个人也花不了多少钱，你们先顾着自己就行。好了，没事了，出去吧，这厨房地方小，你一站起来我连转身的地方都没了。出去吧。出去。”

　　林美被塞了个苹果撵了出来，坐沙发上一会儿，图海打电话回来，问：“妈在家做饭的吧？我买只烤鸭回去吧？想不想吃？”

　　“想吃。”林美，“买吧。”

　　“我还看到提子和香蕉，也买点吧？吃不吃？”水果也是必须品，听说怀孕了要多吃水果。

　　“吃。”林美拖长腔。

　　林妈妈在厨房听到伸头出来看，这声音她听了都觉得肉麻。

　　“那我一会儿就到家了。”图海在车站前笑眯眯的。

　　“路上小心哦。一会儿见。”林美响亮的啵了一个，挂上电话，抬头看林妈妈在厨房门口，“说完了？”

　　“说完了。”林美很奇怪，林妈妈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林妈妈继续做饭去了，刚才听她打电话真是连饭都做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