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地底人（二）

    漂亮话谁都可以说。


    地底王国从本质上来说和望汪湖王国是不一样的，究其根本，他们是恐龙，在地球历史上的进化时间比人类要长太多太多。他们也没有像昆塔克那样的担忧——以目前进度来看，人类想要主动发现半龙人这一种族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而且即便发现了，他们也不用慌……地下的科技树虽然诡异扭曲，但拜其所赐，半龙人一路向上攀升科技，用最最简陋的物质条件点出了时光机。


    时光机对文明来说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分水岭，就凭这个，奥古斯都王朝可以说是橄榄叶之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角色。再说的直接一点，就算不与别国结盟，奥古斯都王朝依旧可以很好地生存下去，不会有任何损失。


    因此，对他们，胖虎那套利诱的说辞就未必管用了。


    必须要成换另一套。


    ————


    众人缓缓踱步到圣地的正中心，在那儿，有一处基座以黑曜石打造而成的四方形祭台。其长、宽、高均为五米，表面布满了岁月流逝的痕迹，却依旧透着有如深渊一般的漆黑。


    一座纯金打造的恐龙骸骨高高立于祭台之上，张牙舞爪，在【发光苔藓】的照射下闪烁出鎏金一般的粘稠光辉。这幅庄严的纯金化石就是半龙人们的“远祖”，它的身形和其他恐龙比起来就像发育不良，极度矮小，四肢纤细却又灵活，擅长奔跑。最最重要的一点，则是这种恐龙的脑部结构较之其他大型肉食、草食恐龙稍有不同，这使他在漫长的进化之旅中一步步脱颖而出，最终跨过天堑，成了“智慧”的物种。


    独立于地底王国的圣地对半龙人来说有着别样的纪念意义，而这尊立于圣地中心的纯金化石，传说是由奥古斯都一世成立王国时所建造的，在半龙人心中更是其种族意志的象征。无论跨越多么久远的时间，只要先祖遗骸在这里，所有半龙人的心都会紧紧团结在一起。每一个“圣祭日”，祭司长和法王都会来到放置先祖遗骸方广场上，举行仪式，宣读诏书，祈求神祗的庇佑。金色的骸骨承担了无数人殷切的目光和希望，更凝聚了整个种族的魂魄。


    时至今日，先祖遗骸又将见证奥古斯都的又一次伟大。


    ……


    “首先，骨川先生，我对你，以及这项计划的提出者本人都没有意见。”法王如此说道，“但恕我直言，你理解成立橄榄叶之盟会衍生出怎样的后果吗？从技术到文化到生活，我们的一切都要与另一个住在海底或是深空的种族分享，同时必须接受他们带来的文化观念冲击。这对奥古斯都王朝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半龙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不同种族之间的文化能否相互适应？文明的交流碰撞出的火花和差异感，会不会让一切都化为乌有？”


    “先生，我们是一个从来见不到星星的民族。”祭司长闷声闷气地补充道，“光是这一点差异，就足够改变一切了。你提到过那些住在天上的人，他们一定会诧异怎会有人不知道星星，只这一点，便足以让文明间差异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一旦如此，沟通就成了费力且费时的一件事。连基础价值观都不同，就不要指望后来的‘合作交流’了。”


    “五大文明大差异本就很大——生活在海里的人没见过太阳，生活在天上的人没见过山脉。”小夫并没有被他一句话唬住，而是用温和的语调反驳道，“奥古斯都王，你大可不必担心自己的民族会被当成异类：人鱼族没有双腿，下半身只有一根长长的鱼尾巴；犬人族是直立行走的犬，还留着一身绒毛；天上人背生双翼，天生就能在空中飞行；海底人虽然和人类外貌最接近，却能顶着压爆大部分潜水艇的深海水压自由活动，他们也是披着人类外皮的怪物。”


    “诸位，种族歧视是有大前提的，大前提就是在同一个物种里分出优劣——但现在很明显，你们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种族。我甚至可以说，你们和其他四个种族之间是有生殖隔离的，再加上结盟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政治含义，种族歧视发生的可能性并不大。至于你们说的‘文化冲突’，那确实是不可避免，但我们注定不可能用一代人的时间来消弭这种文化上的差异。待到橄榄叶之盟成立，合作规模越来越大后，一代一代人传承下去，不同的理念、思想相互融合，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微笑着往金色的先祖遗骸那儿靠了几小步，将双臂抬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肢体语言中充满了让人信任的要素。


    “请听我说，加入橄榄叶之盟，你们能获得的东西绝对超乎想象。”就这瞬间，小夫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苦口婆心的推销员，不厌其烦地和顾客讲述着产品的种种好处，“作为一个仍然在使用封建帝制，且有着广袤领土的国家，新思想的注入无疑会是一种冲击，冲击能够给各个行业带来广泛的活力。由橄榄叶联盟提供稳定的交流渠道，经过一定时间的定点交流后，可以对内引进先进的科学技术。不同文明的科学体系是完全不一样的，有了这部分资料，或许可以对你们本国的科技水平提升有所帮助。”


    “我们已经有时光机了，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之前也说了，别的四个文明都没有跨越时间的机器，换句话说，我们是他们中最最发达的。”军团长摆了摆手，重铠的手部护甲“咔咔”作响，“再说了，我看不出与人结盟有什么好处。科学技术？海里的科学技术给我们有什么用，教我们如何和鱼说话吗？这里又没有海，同理，天上人的东西到了这里也毫无用武之地——骨川先生，往上看看。”


    军团长伸出一根较人类更加尖锐粗糙的恐龙手指，指了指上方，大笑道，“我们上面还有穹顶呢！飞行对我们来说，是一件没有必要去研究的事情！”


    他像是觉得自己说了个很幽默的笑话，爽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小夫也不多说什么，等他一口气笑完，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你们真的打算永远生活在地下吗？”


    此言一出，换来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这无疑是一个严重的历史遗留问题……当初那颗彗星从天上坠下来的时候，哆啦A梦情急之中动用了【应急地下室】，在地壳以下爆开，形成了一个正方形的空洞，也就是如今半龙人族的“圣地”。五人组将一大匹恐龙引入地下室，在地底铺洒【发光苔藓】以及各种速成植被，尽可能造出一个适合恐龙的环境，这才让一部分恐龙活了下来，并得到进化的机会。


    深究起来，他们五个人才是半龙人的神祗，是奥古斯都王朝的直接开创者。


    当时将恐龙赶入地下是没有办法，但时过境迁，地上的世界渐渐变得适合生存了……一种名家哺乳类的恒温动物横空出世，几乎在一夜之间霸占了整个世界。接下来，物种的大爆炸开始了，外面世界的生命更迭令人目不暇接。茫茫冰河期过后，人类登上了舞台，他们无忧无虑地霸拒着天空和大地，制造出种种石器，成为地球这个巨大服务器的又一批霸服玩家。


    身为上一个版本的霸服玩家，半龙人怎么能不眼红？怎么能不嫉妒？约莫九年前，由祭司长和军团长组织起来的“圣战”就是要乘时光机回到数亿年前，改变恐龙一族的命运，将原本属于恐龙的一切从人类手中夺回来。后来他们发现原来灭掉恐龙的是一颗大陨石，这事儿就此作罢，再也没人提过……


    时光穿梭又怎么样？那种级别的陨石落下来，当量之大完全超乎想象，他们无计可施。


    然而，这种思想真的随着圣战失败销声匿迹了吗？


    ……


    “……天破了一个大洞，撕破一切的火焰从天降落，大地被融化成粘稠的液体。神祗感叹恐龙族的突然覆灭，施展神通，创造出‘圣地’，将我等先祖引入地下，得以存活。”祭司长微闭双眼，用不知做了多少次的熟练业务手法笔了一个祈祷的手势，背诵道，“亲眼目睹了那场灾难，我们对神祗的伟业有了全新的认识。将我族先祖引入地下，血脉得以延续，实在是莫大的恩典……对目前的生活状态，我族非常满意，绝无再同人类争夺的打算。”


    军团长鄙夷地看着祭司长，狭小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不屑。说来也怪，明明是由恐龙进化来的，半龙人族却能做出类似人类的“微表情”，他们快乐、痛苦和愤怒时神态是有区别的！对冷血动物来说这可是相当不容易的进化模式，举个例子就明白了，你看蛇的脸能看出它的情绪吗……


    小夫摇了摇头，无声地叹气。


    用这样显而易见的谎言说服自己、说服民众，这位祭司长也真够辛苦的。


    “放心，我是来谋求合作，不是来清算的。”他捋了一下三个尖角的奇异发型，说道，“说实话，普通的民众就算了，你真的这么想吗？”


    这一灵魂拷问问出来，祭司长干脆也不再背诵《神佑书》里的片段，转而直勾勾地盯着小夫，盯着这位神话中的神祗。


    “神明大人，既然你问了，那我们不妨也开诚布公一些。”法王奥古斯都走到祭司长面前，有意无意地挡住他，似乎是想阻止他和小夫的视线交流，“如果我是个一般的、平庸的，沉迷于权力的统治者，那么我会说——我对目前半龙人一族的处境相当满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见小夫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是不解的表情，才继续往下说。


    “作为国家元首，在四周没有外敌环绕的情况下，我所追求的东西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国家内部稳定，人民日复一日地过着安定的日子，不要受到这样那样思潮的冲击。唯有如此，我才能一直做我的奥古斯都王。要是接受了橄榄叶之盟，就意味着在交流的同时，会有至少属于四个文明的不同思想涌入地底王国，尽管你说那些思潮都是先进的、进步的……但实际上会产生什么效果，谁也没法预料。”


    “会不会有人在接受了这些思想之后产生新的，更加激进的思想，从而不满于现在的统治结构，揭竿而起？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奥古斯都王朝的存在就面临着危险……我们不得不将军团的一部分力量用以镇压反抗势力，让祭司长所属的‘五神教’想办法开展活动，维稳群众。这对于我，对于一个‘统治阶级’来说，都是不可控制的风险！”


    这番话可谓是相当开诚布公了……奥古斯都法王直接将自己的阶级、立场和想法摆到明面上来说，让祭司长都有些意外。


    他们都在等一个“但是”。


    “但是，换一个场景……我或许可以不那么平庸、不那么渴望权力，不那么目光短浅。”法王稍有地笑了笑，眯起蛇一样的眼睛，伏低了身子说道，“你们五位在数亿年前拯救了恐龙，是因为你们，才有了我们半龙人……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我想，以那位大人的智慧，应该已经猜到了吧？半龙人族现在最需要的，不是科技，不是知识，不是不同种族的文化冲击……而是另外的东西。一种在人类看来理所当然，甚至唾手可得的东西。”


    小夫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堂堂地底王国的法王，奥古斯都王朝名正言顺的统治者，居然会称大雄为“那位大人”。


    什么情况？这会儿大雄在他眼里到底是个啥形象？


    但更有趣的是……他说的没错，大雄的确猜到了。临行之前，他曾经嘱咐过小夫，要和半龙人族谈判，就必须抓住这一点来说。围绕着他们所需要、所在乎的东西发动言语进攻，才能让他们全心全意地加入橄榄叶之盟。


    半龙人的科技树相当诡异——时光机都点出来了，交通工具还是马拉车。除此以外，整个世界基本保持着农耕文明的生产水平，在飞行、航海方面的知识几乎是零，地幔及以下的探索却到了人类望其项背的级别……主要还是因为他们被限制在地下，生态系统薄弱，任何可能造成污染的东西都是致命的！别的不说，就说汽车这尾气你怎么办？上面有个穹顶盖着呢。


    想明白这一点，事情就好办了。


    “土地。以及在那片土地之上，合法合理生存的权利。光明正大地拥抱阳光，踏足大地，再也不被限制在狭小的地下洞穴中。”小夫淡淡地说道，“加入橄榄叶之盟，这些都会有的。”


    “你确定？”


    “我可以保证。”


    祭司长缓缓上前，“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你们不能否认，外面世界主要生存的物种是人类。另外四个文明也不过是在人类的阴影下躲藏着，本质上，和我们半龙人没有什么区别。加入这个联盟，真的能让我们重新回到阳光之下吗？”


    “当然不是立刻。联盟成立之后，我们的初步计划是——在联盟内选出人才，培养成干员，组织在后方给他们提供经费和资源，让他们逐步渗透到人类世界中去。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将会在人类世界潜伏，并默默改造世界，为你们的‘登场’做足铺垫。只不过这需要一个过程……大概三十年后，五大种族就可以在地球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小夫的笑意忽然变得有些阴冷，“武力方面……你们不用担心。”


    “为什么不用担心？”军团长有些诧异地问道，“由于环境限制，奥古斯都对现代兵器的研究可是远远比不上人类的……我们连空军都没有。”


    “你们没有，不代表别的文明没有啊。”小夫咯咯坏笑起来，“论空战，天上人能够监控全球的大气层，他们的战机具备直接突破大气层进入宇宙的能力……人类的战斗机还远远无法与之较量；论海战，人鱼族有能力控制海水，直接掀起万丈的海啸，什么样的航母舰群能顶得住？论核威慑那就更别提了……海底人已经完全消化了波塞冬系统，里面的核武器、氢 弹和反物质炸弹能够把整个地表都犁一遍，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再说了，你以为你口中的‘那位大人’……也就是大雄，他能将五个种族召集起来，自己会是一个绵软无力的绣花枕头吗？橄榄叶之盟里自然也有他的声音……他就是你们在地球上发声的保护 伞！”亲眼见识过地平线基地里的可怕军火，小夫早已经对大雄在地球上的战斗力充满了自信——布莱克·红环够厉害了吧？被四百个哨兵围着打，不还是差点死掉？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奥古斯都法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望向先祖遗骸，咬了咬牙，宣布道，“好，我代表地下王国，奥古斯都王朝，宣布加入橄榄叶之盟。”


    他又补充了一句，“为了半龙人应得的大地和阳光！”


    “那些都会有的。”小夫也不多废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准备一下，选出一个代表，明天和我一起出发，去参加橄榄叶之盟成立的见证仪式。”


    “这么急？”法王吃了一惊，“请问……联盟的基地在哪里？”


    “刚果盆地，烟鬼森林。”小夫回答道，“那儿有一块不为人知的魔境……大雄说，橄榄叶之盟的第一处基地，就要在那里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