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虫儿莫扰

    圣母山巅，失语湖是一面天镜，是一片悬着的蓝。


    它是把天揉碎了，云熬浓了的蓝。


    一个青年蹲在湖边，他没有头发，身上是道袍，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他脚边放着一个紫金钵盂，里面装着一钵子生米。


    青年抓起一把湖水，洗了个脸，看向湖中的自己，拔掉了之前逃过一劫的一撮毛，摸着自己的光头脑袋，嘿嘿一笑：


    “别说，这发型还挺拉风。”


    他身后站着一个女道童，道童对她这位奇葩的小师叔无语至极：


    “头发都没了，还发型呢？”


    青年一笑：


    “人要有想象力，当什么都没了，就可以拥有一切。”


    女道童摇头，小师叔是微凉山里出了名的怪人，不过是辈分高，没人敢说他什么。


    一开始她还觉得，人再怪能怪到哪去，直到这次与他出行，长了见识。


    小师叔好好一个道士，从京都到北境，竟然干起了佛家买卖，一路化缘。


    化缘就算了，他只要富贵人家的一粒生米。


    那些人也是脾气好，要是一般人遇到小师叔这种疯子，早就棍棒伺候了，这不是拿人寻开心？


    她第一次见小师叔化缘，没化到，就笑话他：


    “小师叔，你这头发也不剃，道袍也不换，到哪里能要到一粒米？”


    没想到小师叔眼睛一亮，拍了拍额头：


    “言之有理！”


    结果就当她的面，开始拽起了自己的头发，硬生生给自己拽成了个光头。


    对于道袍，他只说：


    “道袍是不能脱的，头发是身外之物，拽完了还能再长回来，道袍要是脱下了，回去得挨鞭子，但这一趟，回不回的去，还不一定。”


    小师叔说话云里雾里，她也不想跟他多扯皮。


    后来，两人快到北境时，她看小师叔一路辛苦，便夸了他一句：


    “其实小师叔也还行，不拿穷苦人家寻开心。”


    没想到小师叔竟然回她：


    “一路上，哪里有穷苦人家？”


    她知道小师叔在撒谎，但不想与怪人争辩，而且人家辈分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吧。


    现在两人来到这雪山巅，更夸张了，问他来干什么，小师叔竟然说来拼命。


    你拼命就拼命呗，带上我算几个意思？


    结果小师叔说带着她涨一涨见识，自己在微凉山里窝囊了这么多年，被山上人背后戳脊梁骨，说他是个一无是处的怪胎，他不服。


    要有个人，最好是女子，把他今日事，不管功成与否，都要拿回微凉山好好说教说教，最好是写成布告，贴满道观里的每一堵墙。


    虚荣，还真是虚荣。


    小师叔除了怪，就剩下虚荣二字了。


    其实女道童也不相信，这个小师叔当真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耍出什么花活。


    但直到失语湖里传出一声令人惊悸的龙吟，她作为天才道童，道观观主的唯一关门弟子，竟然在这一声龙吟下，几欲跪倒。


    而小师叔却是面不改色，他只是轻轻看了一眼湖面：


    “虫儿莫扰。”


    所有威压，一瞬消散全无。


    极光消失之地，是村塞。


    石头缝里都能开出灵花，雪山高处也可以有人家。


    村寨口矗立着两座冰雕，一男一女同时将食指竖在唇前，作出一个嘘声的动作。


    他们湛蓝的眼珠一动不动，但这雕刻技法过于传神，两人一狗一度怀疑，这两货是不是活物。


    韩清甚至觉得这冰雕上的女子，神貌有点眼熟，但具体是谁，他又记不清了。


    村塞的房屋全是采用木建，此时寒风过街，不见一人。


    周蒹葭走到木屋前，用手触摸了一下造屋的木材，上面还有余温：


    “是云杉，这种木材要是拿来建房，必须在严冬季节伐来原木，保障树液凝固，房屋才不会变形。”


    “而且这上面还有热度，房内应该有取暖措施，一定有人居住，”


    韩清惊奇的看着周蒹葭，他一直认为，周蒹葭是个傻狍子，现在改变看法了，是个有点知识的傻狍子。


    周蒹葭还想再说什么，这户人家的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少女的脑袋，她左瞧又看，确定四下无人后，对着韩清他们招了招手。


    韩清看着这个偷感十足的少女，有点好笑，但看她的眼神很急切，就拉着一人一狗，进了木屋。


    “两位是外面人？”


    少女的声音很小，不仔细听，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韩清点了点头，木屋的陈设很简朴，两张土床，下面燃着木炭，木炭上还温着陶瓷罐装的茶水，茶香清淡。


    韩清也不客气，走到土床上坐下，25号耷拉着着狗头，趴在炭火边。


    少女给韩清两人沏了一杯茶，韩清抬眼：


    “没有酒吗？”


    少女摇摇头：


    “阿妈说，酒是温热的幻觉，茶是活着的温度，我们这里是禁酒的。”


    韩清接过热茶，细品一口，到也不错。


    少女衣着是蓝白的绒袍，她还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挂件，比如她的耳朵，垂着的，好像是干蜥蜴的尾巴。


    木屋里还有一些不常见的祭祀用品。


    两人刚饮下热茶，少女就开始逐客：


    “外面人是不能来我们这的，要是大祭司知道了，你们就会被当作祭品，送去失语湖献祭神明。”


    周蒹葭觉得面前这个少女说话声音小，但是好可爱：


    “没事，姐姐不怕献祭，姐姐是金陵斩龙人。”


    “金陵斩龙人？”


    “就是很厉害的人。”


    少女欲言又止，她摇摇头：


    “你们还是快走吧。”


    韩清眼神一凝，笑着问：


    “村塞里的人家呢？”


    “今天是祭祀的日子，所有人都去了山上。”


    少女很急切，她对着韩清说道：


    “他们这个时候该回来了，晚上还有一场祭祀，你们快走吧，走的时候不要说话，大祭司耳朵很灵的，被他听去，你们就麻烦了。”


    韩清起身：


    “徐霜语，你想回家吗？”


    少女愣神住了，她不敢相信，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你为什么，认识我？”


    “因为有个老头，在山下找了你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