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四章 幻影之战（下）

    埃德不明白对一个幻影挥剑有什么意义……何况那柄剑显然也只是个幻影。还是说，这样反而会有用？


    他在疑惑中看向那条龙，却不由自主地再一次仓皇后退。


    炎龙原本只是站在塔前，带着俯视众生的傲慢和微微的焦躁缓缓移动眼珠，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它应该是看不见他们的，但此刻，那双金色的眼睛却笔直地盯着精灵高高举起的巨剑，黑色瞳孔眯成两条危险的细缝。


    即便是面对自己的朋友，看到伊斯的眼睛变成这样时埃德也总会有些发憷。那终究是……异类的眼睛。


    埃德发现他不知不觉地退到了安克兰的身后，像是本能地寻求某种保护。他脸上一热，默默地退得更远一些。越过精灵的肩膀，他仍能清晰地看见巨龙的双眼……那一片璀璨到无法直视的金黄之中，竟似乎能隐约印出精灵的身影。


    “它能……看见你？”埃德难以置信地指着巨龙的眼睛。


    安克兰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不，”他说，“……我想它看见的是你。”


    埃德怔了怔，一瞬间浑身冰冷。


    他茫然地瞪着那双渐渐逼近的、大得能把他整个儿装进去的眼睛，惊恐万分地辨认出，那个模模糊糊、握着手杖的蓝色影子……好像真的是他。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觉得他该逃走，他还没有做好面对一条已经宛如神祇般强大的巨龙的准备。或者他至少该反抗一下……可他的身体冻结在原地，他的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他大概都已经变成了灰，僵立在这里的只是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其实已经死了的灵魂……


    下一个瞬间，巨龙的身形微微一顿，不知为什么突然暴怒起来，忽地向前一扑，挥出的利爪呼啸而至，将动弹不得的埃德拦腰切成两半。


    ……好像又没有。


    并没有感觉到痛楚的埃德呆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心惊胆战地摸了摸自己毫发无伤的身体。指尖下，隔着被汗水浸湿的布料，他的血肉温暖而真实，既没有被扯成碎片，也不是虚无缥缈的影子。


    然后他呆呆地抬头。那骤然失去了目标的巨龙在一阵狂怒之后已经恢复了冷静，却在阴沉之中显得更加危险……它的眼睛几乎就在他面前，那其中却已经没有了他的影子——哪怕他有半边身体跟它的嘴叠在一起。


    埃德头皮发麻，依旧一动也不敢动，闪到了一边的安克兰却在笑。


    “有趣。”他说。


    “……解释一下？”埃德的声音干涩无比。


    “很难。”安克兰回答。


    埃德徒劳地张了张嘴，依稀有种面对着伊卡伯德时的暴躁与无力。


    “但我或许该感谢你。”安克兰说，“……又或者，你该感谢我。”


    他转身从容地挥出巨剑。


    他就站在那巨大的头颅的另一边。剑锋毫无阻碍地划过炎龙的脖子，似乎只是无用地划过了空气。然而炎龙猛地抬头，放声怒吼。


    埃德第一次真正听见它的声音——那声音如雷般响彻他的灵魂，几乎将他从里到外震个粉碎。


    埃德看着从鼻子里涌出的血液滴落在自己的衣襟上，却忽然间异常冷静。


    他经历过这个……在泰利纳试图将他当成祭品来召唤“神明”的时候。


    “……我该感谢你什么？”他平静地开口问道。


    把他当成捕兽夹上的那块肉吗？


    “感谢我教你如何击败你们原本永远不可能战胜的敌人——感谢我让你得见它真正的面目。”安克兰淡淡地回答，“感谢我为你那自寻死路的舅舅……留下一点生机。”


    阿克顿之剑在他手中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颤抖着，渐渐扭曲，模糊，消失不见，仿佛那一击已经用尽它所有的力量。炎龙沉默地向后退去，那出其不意的一剑没有在它的脖子上留下一点伤口……却并不是对它没有一点伤害。


    它恢复了原本的姿势，高傲地站立在塔下，微微眯起的双眼依旧炽热如火焰，却也阴冷如寒冰。


    它张开嘴。埃德已经无法听见它的声音，但安克兰轻声重复了那句话：


    “再见。”


    那不是告别……而是宣战。


    火焰从巨龙宽阔的双翼燃起，瞬间蔓延至全身。炽翼——埃德怔怔地想着那个古老的名字，那并不是它的真名，却如此贴切。


    那团火焰轰然冲向天空，在埃德被鲜血模糊的视野中留下一道明亮的轨迹，过了许久依旧灼灼地停留在他的眼底。


    周围恢复了寂静……不，周围一直一片死寂，除了那一声爆发在他灵魂之中的怒吼外，埃德唯一能听见的，一直都只有安克兰的声音。


    “如果下一次面对它的时候你依然只能呆呆站在那里当个诱饵……也许最好现在就选择放弃。”


    精灵的语气恢复了最初的淡漠，仿佛毫不迟疑地把埃德当成诱饵的根本不是他。


    埃德默默地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莫名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不知从何而生的恼怒。


    “下一次……”他咽下一口腥甜的唾沫，“是什么时候？我不介意再多做几次诱饵，稍稍习惯一下与一条快要成为神祇的炎龙作对……如果你能保证我不会被一口吞掉的话。我应该还是一个挺好用的诱饵的，不是吗？”


    他还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在努力分辨着他所见的一切到底哪一部分是真实，哪一部分不过是幻影；哪一部分存在于过去，哪一部分才刚刚发生……如果这就是赫莉娜自出生开始就一直面对的，的确能让人发疯……但他也只能试着去接受。


    他想他多少让安克兰有些惊讶。精灵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那双绿色的眼睛竟隐隐让他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温度。


    ……可他不是诺威。埃德暗暗告诫自己。


    他也一样是“敌人”。


    安克兰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向那座高塔。


    埃德挠挠头，十分自觉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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