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三章 幻影之战（上）

    埃德十分乐观地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陷阱——他觉得他还没有重要到需要花费如此大的力气来为他设置一个如此宏伟的陷阱的必要。


    那座高塔是很容易辨认的目标，然而穿梭在街道中的时候，埃德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周围的建筑所吸引，总是不知不觉就拐上了岔路。


    无论结局如何，安克兰和他的追随者在建造这种城市的时候……大概也曾希望它能成为一座奇迹之城，一个伟大传说的开始。


    它有高耸入云，犹如格里瓦尔的参天巨树般的塔群，有设计精妙的水渠蜿蜒在街巷，仿佛林间蔓生的植物，高低错落的房屋静立在平整的街道两旁，看似随意，却隐约像是循着某种奇妙的旋律……抬头看着头顶那些纵横交错、尚未完工的石桥时，埃德甚至依稀看见一丝极北之光的影子。


    它们有着同样的骄傲……和昂然的生机。


    他在一条向上延伸的巷子里站了好一会儿，看着一个趴在窗边的精灵发呆。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脸上的坚定与从容，和唇边一丝带着憧憬的笑意。


    那是心怀希望、平静而坦荡的灵魂，才能拥有的神情。


    这些被称为背叛者和渎神者的精灵，到底是他们错误地相信了某个谎言……还是关于他们的传说，才是真正的谎言？


    终于走到那座高塔下时，埃德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站在塔下的精灵。


    诺威……安克兰，他的金发在来自过去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依旧像埃德所熟悉的那个精灵战士一样，半旧的皮甲下穿着件灰绿色的衬衣，腰间却并没有那柄长剑。他轮廓分明的脸缺乏表情，笔直地站在那里，静默如雕像。


    他看起来就像这座曾经属于他的城市……存在于真实与虚幻之间。


    当他转头看向埃德的时候，埃德才恍然意识到，他并不只是个幻影——他当然不是。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问。


    “……我不确定是我找到了你，还是你找到了我。”埃德开口时不无沮丧。


    “别误会。”安克兰收回视线，像是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我的确在这里等待……但并不是在等你。”


    “……寻路术。”埃德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巴，“我用了寻路术……算是吧。”


    那是一个简单的法术——一个被他改得面目全非的法术。


    安克兰并没有看他，却似乎微微笑了笑，那让他更像诺威……然而那一点笑容并没有到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就像夏日的悲泣森林，绿到极致，却静如死水。


    “你拥有神的力量，”他说，“却像一个私语者一样使用它。”


    他语气平平。埃德根本听不出这是赞赏还是责备。


    然后精灵不再开口，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他所说的那样，等待。


    “……你在等谁？”埃德忍不住打破沉默。


    “一个老朋友。”安克兰居然没有无视他。


    埃德默默地想了想能被他称为“老朋友”的还能有谁……然后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那不可能……他想。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振作起来，试着将对话继续下去。


    “我以为你听说过。”安克兰平静地回答，“他们说这是神的惩罚。”


    “……那是真的吗？”


    “……不。”安克兰抬头仰望塔顶，“这只是……一个错误。”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不过是在讲述他人的故事：“我骗了它，它骗了我——如此而已。”


    而已……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埃德心中燃起隐隐的愤怒。这片死地上无数破碎的灵魂……就只值一个“而已”吗？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一阵恐惧像一记重锤般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埃德眼前一黑。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想起第一次听见巨龙的怒吼时……而那时的恐惧远没有如此强烈。


    ……这不可能！


    他握紧手杖，克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顺着安克兰的视线望向天空。


    蓝色天空异常晴朗。然而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湛蓝之上，一点浓黑的影子迅速扩散开来，像是海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眨眼间便几乎吞噬了所有的光线。


    埃德怔怔地仰着头，动弹不得。


    他看见一片金红色的火焰燃烧在黑暗之中……他看见一条火焰般的巨龙发出无声的怒吼，伸展开来的双翼，点燃了整个天空。


    埃德本能地举起手杖，像战士举起自己的盾牌，却清楚地知道，没有任何金属能够承受一条炎龙的火焰。


    他几乎能感觉到血液被点燃的灼热，又在极度的恐惧之中遍体生寒。他在巨龙轰然落在他面前时无法控制地向后退去，踉踉跄跄差点绊倒在自己的脚上。


    他不打算唾弃自己的胆小，哪怕意识到这条龙其实并不能伤害他——它的翅膀当头压下而他毫发无伤，连发丝都不曾被吹起。


    它不过是个影子，就像这座城市一样……他却还是觉得他还能站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这条龙太大……比伊斯要大得多，甚至比银牙都还要大上几圈。埃德听说过炎龙是所有巨龙中体型最大的一种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大……而那种压倒一切的气势，甚至让他有种想要跪伏于地的冲动。


    他一退再退，满怀敬畏地仰望着那被称为灾厄与毁灭的生物，牙齿在恐惧中咯咯作响，视线却一刻也无法从它身上移开。它有四支角，长的两支在末端微微弯曲，形如弯刀，短的两支长在头顶内侧，锋锐如矛。它金黄色的双眼里仿佛燃烧着永恒的火焰，辉煌的鳞片仿佛被鲜血浸染又被烈火锻造，泛着没有任何金属或宝石能够比拟的暗红色微光，不及冰龙优雅却更加粗壮的脖子肌肉纠结，强壮有力，宽阔的后背小山般微微隆起……实在很难想象有谁能骑在上面而不摔下来。


    埃德不自觉地看了安克兰一眼，心中升起另一种微妙的敬意。


    安克兰的举动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精灵伸出双手，紧握住一柄巨剑。那巨剑闪烁着自虚空中浮现，乌沉沉的剑身古朴得堪称简陋。


    那是阿克顿之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