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在这一刻，韩洛常心中万念俱灰。韩洛常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自己不仅辜负了自己的后代，还辜负了全文明所有人的后代。
那支撑着韩洛常不断挣扎，不断怒吼的意志如同出现了破洞的气球一般迅速从身体之中流出，让韩洛常在刹那之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他瞬间瘫倒在了地上。
欧尼斯号太空基地，所有自由军高层一片欢腾。就连一向表情平静的李承仙，此刻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终于成功了。”他感慨着，“近百年时间，终于成功了。”
在这一刻，他仿佛已经看到元首的宝座在向自己招手，他仿佛看到沈清源正跪在自己面前，仿佛看到了自己梦想之中所期待的一切东西。
但是那欢呼声很快便开始减弱，最终变得悄无声息。李承仙有些诧异的望向自由军高层们，便发现人们俱都一脸疑惑的望着自己。
他立刻转身，便看到身后的虚拟画面之中，两条环绕在信使星之上的超级恒星加速器仍旧静静的运转着，没有任何动静。
“或许是时间延迟的缘故。”
李承仙心中立刻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也开始了默默的等待。可是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之久，预计之中的画面仍旧没有出现。
“哪里出了问题？哪里出了问题？怎么回事？”
李承仙再也顾不得形象，一下子便扑向了通讯台，焦急叫道：“吴威，吴威！怎么回事？为什么加速器没有开始姿态调整？”
控制室之中，吴威同样脸色凝重。随行人员之中几名电子控制专家以及工程师也迅速出列，开始查看情况。但看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问题所在。
便在这个时候，李承仙的询问声在控制室之中响起。吴威立刻回答道：“领袖，请您……”
话还未说完，吴威便怔在了那里，所有随行人员也怔在了那里。
控制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推着一辆轮椅缓缓走了进来。虽然已经许久未见，但吴威仍旧将那个人认了出来。
那是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沈清源解除所有职务，然后下落不明，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前情报部长赵阳。而轮椅之上推着的那个神情枯槁，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与意识的人，竟然，竟然是沈清源。
吴威喃喃喊出了那个名字：“元，元首……”
赵阳推着轮椅继续前行，身后便进入了更多的人。当先一人赫然便是雷震将军，雷震将军身后则是大队荷枪实弹的精锐军人，其数量足足有近百名之多。一名自由军战士条件反射般举起了手中枪支，但胳膊还未抬起，一道激光便准确的洞穿了他的脑袋。于是剩下的所有人立刻噤若寒蝉。
赵阳没有理会吴威，只是在沈清源所坐的轮椅上操作了一下，于是投影设备打开，身形高大，举手投足之间满是霸气与自信的沈清源的身影便被投影了出来。
沈清源同样没有理会吴威，而是走到了韩洛常面前：“老韩，你虽然没有通过自由军领袖的考验，但你已经通过我的考验了。你的表现不能说太好，但勉强算你通过吧。”
沈清源话语之中的意思很明显。表现不太好，很显然便是指韩洛常竟然关闭了加速器的自我防御系统。之所以让他勉强通过，则大概是因为其幡然悔悟，且尽力阻挡吴威的缘故。
韩洛常呆呆的望着沈清源的身影，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吴威的神色逐渐开始变得疯狂：“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沈清源淡淡说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当你们自由军大肆向加速器建造部门渗透的时候，你以为我就在闲着？”
吴威望向推着沈清源轮椅的赵阳，心中闪电般闪过了几个念头，立刻便明白了过来：“原来如此，原来赵阳不是失踪了，而是也到加速器建造部门里来了！哈哈，哈哈，当初我还疑惑你为什么会将赵阳免职，原来是这样！”
赵阳淡淡说道：“你们自由军在加速器中预设的各种参数与程序早就被我修改过来了。你就算把那个按钮按烂，加速器也不会被毁的。”
“哈哈，哈哈！”吴威疯狂大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希望了。
沈清源没有再理会吴威，而是抬起头来，望向了控制室顶部。
“李承仙……或者，也称呼你为领袖？嗯……你与你们自由军的高层们，此刻不妨向外面看一看，如果军方抓捕小组已经到达的话，麻烦告诉我一声。”
欧尼斯号太空基地，李承仙手中的通讯器瞬间掉在了地上。那其中仍旧有话语声传了出来：“还要感谢你煽动的这一场场混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要将你们自由军的成员都找出来，还要再额外浪费不少力气。”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李承仙疯狂怒吼起来，“你不可能做到的，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我一定会成功的！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李承仙怒吼着，疯狂向基地之外冲去。但房间门刚刚打开，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便抵在了他的脑袋上。自由军高层们立刻混乱起来，但伴随着无数军人的进入，局面立刻得到了控制。
“报告长官，此处一百七十三名自由军核心成员全部抓获，无一漏网！此刻尚有九百六十九名核心成员分散在各处，各抓捕小组俱都已经开始行动，已抓捕五百八十一名！”
“很好，很好。”沈清源淡淡说着，“赵阳，雷震，你们去处理这些事情吧。我与老韩有一些话要说。”
“是，元首。”
两人同时答应，随即便押送着所有自由军成员以及吴威离开了这里。控制室内便只剩下了沈清源与韩洛常两人。
韩洛常呆呆的望着这一切，如同在做梦一般。沈清源叹息一声，说道：“老韩，起来吧。”
韩洛常有些颤抖的爬起，然后便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我的身体最多还能再支撑一个小时，之后就会死去。现在是我的深层意识在与你交谈。你一定还有许多疑问，快点抓紧时间问吧，晚了就没有机会了。”
沈清源的话语之中满是轻松，甚至还隐含着一些笑意。
韩洛常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思绪，喘息着问道：“你明明很早便掌握了自由军的阴谋，为什么不提前动手？”
沈清源摊了摊手：“为了考验你。”
“考验我什么？为什么要考验我？”
沈清源笑道：“我想考验你是否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元首，是否有足够的大局意识与坚强的意志带领着人类文明走出绝境，考验你是否有为了文明而牺牲一切，哪怕自己生命的决心与信念，考验你在大义与私人恩怨之间的抉择……我在考验你许多东西。”
韩洛常有些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成为元首？”
沈清源淡淡瞟了他一眼：“早在近百年前，我就已经在培养你了。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你的麾下应该已经聚集了足够多的人才了吧？怎么样，有没有信心治理好我们的文明？”
韩洛常沉默片刻，喃喃道：“可是你知道，那些人，以及我，都与您的政见不同。”
“我们的政见没有不同。如果是在非紧急时刻，我同样赞同较为缓和的手段。万幸，加速器已经建造完成，我们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这时候，让持有与你相同政见的人主持政权，刚刚好。”
沈清源深深的望着韩洛常：“所有严酷的手段我都已经用了，最艰难的时刻我已经带领文明熬过来了，所有的黑锅我都背了，你，负责带领我们文明好好的延续下去就可以了。”
韩洛常猛地抬起头来，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沈清源。在这一刻，他忽然间明白了，沈清源近期所颁布的更为紧缩的经济政策，其意义并不是希望进一步收集社会财富，而是，而是在为自己的接班铺路。
资源储备毕竟是有限的。在未来漫长的航行之中，民众不可能恢复到以往的生活水平，而这必然会带来怨言，不利于社会稳定。但如果先由沈清源宣布实行更加严苛的经济政策，自己接任元首职位之后，再宣布推翻前任元首的决定，取消后续的严苛政策，民众们便不仅不会反对自己，反而会愈发拥戴自己。
沈清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我反正就要死了，多背一点黑锅也不算什么。”
韩洛常喃喃说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患病的？”
“好久了，一百多年以前吧。”
“从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否则呢？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就要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韩洛常沉默，沈清源也没有说话，只静静站在那里。良久，韩洛常才说道：“阿月她……”
提起这个名字，沈清源眼神中也闪过一抹难言的情绪。
“我对不起她。”沈清源说道，“但我没有办法。”
韩洛常再次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谢谢。”
韩洛常站了起来，说道：“复生是个好孩子。你也对不起他。你也对不起周明玉，你甚至对不起你自己。”
沈清源抬起头来，直视着韩洛常的眼睛：“我对得起这个文明。”
韩洛常脸上神色变幻许久，最终狠狠骂道：“你这个，这个……伟大的畜生。”
沈清源笑道：“我没有时间了，就这样吧，我们的文明便交给你了。唔，三天之后是起航大典，作为新任元首，记得去参加。希望这一次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出现意外。好了，再见。”
“别……”
韩洛常刚喊出一个字，沈清源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韩洛常猛然扑过去，用手指摸向了沈清源的颈部动脉，便发现沈清源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
赵阳与雷震，还有莱尔德教授三人默默出现在了控制室门口。当韩洛常望过去的时候，三人同时低下了头，同时喊出了那个以往独属于沈清源的称号：“元首。”
韩洛常无力的摆了摆手，再次瘫坐在了座位上。
后记
三天之后，起航大典。
当韩洛常的身影出现在主席台上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身为一名以温和手段著称的政治家，在前任元首沈清源意外死去之后，由他接任元首职位众望所归。韩洛常也没有辜负人们的期望，在继任的第一天，他便宣布废除了前任元首临死前颁布的更为苛刻的经济政策，且对以往实行的经济政策做出了一些调整，譬如降低居住税和消费税等税率，提升低等城市的居住水平，提高能源和各种日用品、食物等的供应额度，最重要的一点，他在上任之初，便将臭名昭著，但却一直受到前任元首重用的吴威拿下，让民众们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虽然这些经济政策并不足以让人们的生活水平恢复到灾难之前，但是，相比起前任元首所推行的那些政策，人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热烈的掌声一直持续着，久久不肯停歇。韩洛常慢慢的等待着，直到掌声消失之后，才说道：“我宣布，信使计划第三阶段，恒星迁徙，现在开始！”
欢呼声再度响起。在欢呼声之中，韩洛常狠狠的按下了那个按钮，与此同时，环绕在信使星之上的两条超级恒星加速器同时开始了运转。
“我们将以恒星为船，航行过这漫漫星尘大海。”
“我们将回到太阳系，回到那个生养了我们的地方。”
“没有任何艰险与磨难可以击败我们，我们人类文明的名字必将在宇宙之中永远传扬。”
“起航！起航！”
在这一刻，这两个字响彻起航大典现场，响彻人类文明的每一艘飞船，响彻整个凤凰星系。
起航大典终于结束。韩洛常离开主席台，来到了一处走廊之中。走廊两侧悬挂着人类文明历任元首的肖像，韩洛常知道，当某一天自己卸任之后，自己的肖像也将出现在这里。
在路过尼克尔先生肖像的时候，韩洛常不屑的撇了撇嘴。在路过沈清源肖像的时候，韩洛常驻足良久，最终叹息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画像之中，沈清源淡淡的笑着，头部微微抬起，似乎正在凝望远方。
回到家中，一个人影旋风般出现，狠狠扑向了韩洛常。
“爸爸，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呀？”
那是一名身材苗条，看起来青春靓丽的年轻女子。她很显然已经是一名成年人，但无论行为还是话语，其中都透露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稚气，似乎居住在这具身体之中的是一名小女孩的灵魂。
韩洛常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脑袋，柔声说道：“阿月，爸爸回来了。”
韩月却仍旧死死的抱着父亲的脖子，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她凑在韩洛常耳边，像是说悄悄话一般，压低着声音说道：“爸爸，那个人好奇怪，他一直赖在我们家不肯走。他到底是谁呀？”
韩月身后，沈复生笑道：“韩伯父，您回来了。”
韩洛常点了点头：“今天阿月的情况如何？”
“比以前好一些了。她今天已经学会自己刷牙了。”
韩洛常说道：“有进步就好。嗯，明天你带着阿月去看一看你妈妈吧。她虽然犯了错，但她……唉，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好的。”
超级恒星加速器已经真正开启。它将持续工作两千余年的时间，一直到信使星离开面包星云的覆盖范围为止。此刻，加速器周边已经成为了人类文明内最热门的旅游区域，每天都会有无数人前来参观。
一名头发花白，但精神仍旧健旺的老者也跟随众多游客来到了这里。隔着舷窗凝望着远方如同一条长龙般的超级恒星加速器，老者脸上满是感慨。
“或许，人类文明根本就不需要某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来守护。智慧老人这个名字，今后也不必再提起来了。”
“无论有没有我，人类文明都将延续并发展下去。那一个又一个不断涌现出来的英雄，已经足以让我们的文明度过任何难关。就这样吧，我也该去享受我自己的生活了。”
“再见，再见。”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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