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父子

　　得到特蕾莎如此厚待，艾格妮丝自然感激不尽。

　　虽然那些珠宝她并不看重，但是现在意义已经完全不同，因为这是特蕾莎赠送给自己的，也意味着两边关系的彻底和解。

　　平心而论，这是特蕾莎做出了极大牺牲，毕竟，她身为皇后，却主动要放下身段来对自己示好，还是在自己抢她风头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点着实不易。

　　艾格妮丝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和特蕾莎交换一下角色，自己是绝对做不到像她这样“大度”的。

　　虽然她知道，特蕾莎这么做肯定有她的考虑，不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欣赏，但是能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苛责呢？

　　她认这份人情。

　　正如她在特蕾莎面前承诺过的一样，她会带着儿子一起保卫皇室的江山，更要保卫特蕾莎应有的皇后地位。

　　在艾格妮丝行礼告退之后，特蕾莎的会客室陷入到了短暂的寂静当中，不过很快，门又被打开了，接着艾格隆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特蕾莎。”他热情地向妻子打了个招呼，“我刚才你召见了艾格妮丝？现在你们聊完啦？”

　　“是啊，聊完了，现在我把她还给殿下了。”特蕾莎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快啊。”艾格隆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你们会聊得久一点。”

　　“所以，殿下是来救场的吗？那殿下又在紧张什么呢？”特蕾莎不动声色地瞥了艾格隆一眼，接着和和气气地问，“是担心我在这个大喜的日子给艾格妮丝添堵吗？如果是这样，那殿下未免多想了，我可不是那么是非不分的人，艾格妮丝这次为我们立下这么大功，我替她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添堵？放心啦，刚才我只是正常地感谢并且勉励了她一番而已……”

　　啊，又来了。

　　听完特蕾莎这一长串话之后，艾格隆只能在心里感慨。

　　做了夫妻这么多年，他太了解自己妻子了。

　　特蕾莎极度重视皇室体面，所以平时轻易不会怒形于色——除了几次实在被自己“破防”到气急败坏、所以口不择言之外。

　　但是这不意味着她不会生气，她在普通生气的时候，表面上还是会维持那种庄重得体的样子，但是说话就会变得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却偏偏能够堵得人说不出话来。

　　正如今天这样。

　　所以很明显，今天特蕾莎有点生气了。

　　不过，今天她要是没点气，那才是奇了怪了。

　　自己在皇宫专门为情妇庆贺，还把私生子堂而皇之带出来接受各方朝贺，虽说也不算惊世骇俗，但是特蕾莎当然会有点面上挂不住。

　　经过上次大吵一架然后一起出巡之后，夫妻两个人的关系本来已经修复了不少，最近一段时间彼此之间似乎重新找回了往日的亲密（当然这也是因为玛丽亚搬出宫居住，可以眼不见为净的缘故），特蕾莎已经很少再用这种态度了，可是这次却重新故态复萌。

　　不过，艾格隆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已经能够想得到后果，现在的后果，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特蕾莎虽然生气，但是看上去也没有到怒不可遏的地步，只是不咸不淡地嘲讽自己几句，甚至还对艾格妮丝和颜悦色，那就说明这事儿真的不大。

　　毕竟，艾格妮丝是真的有大功在身，就算别人想要挑刺，这次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她就该得到这样的奖赏。

　　正因为心里有这份底气，所以艾格隆丝毫都没慌，而是直接握住了特蕾莎的手。

　　“亲爱的，你多心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说了这么一大串……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担心你会对她发脾气啊，你这么明白事理又讲道理，肯定分得清是非，这一点我还是很有把握的。而且你知道，我真不是故意冒犯你，只是这次艾格妮丝立下大功，我如果不重赏的话实在难以服众……况且，以艾格妮丝的为人，她也绝不会得意忘形的。”

　　突然被丈夫抓住了手，特蕾莎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是因为握得紧所以失败了，于是她放弃了挣扎，只是略带幽怨地瞪了丈夫一眼，“我就是太懂道理分是非了，所以才会一直被殿下得寸进尺吧。唉，不过，这事儿也怪不上艾格妮丝，所以我也不会拿她来撒气。”

　　接着，她又振作精神，换了一副口吻，“不过殿下也没有说错，艾格妮丝小姐如此谦逊谨慎，她肯定不会得意忘形，断不会有什么僭越之举。她已经跟我说过啦，她以后会更加小心侍奉皇室的，至于莱希施泰特公爵，她也一定会培养成为皇室最忠诚的卫士和臣仆……我相信她。”

　　“这还真是像她风格的回答。”艾格隆感叹，“她的文化才识也许不及许多人，但是那份品德却举世罕有，如果约瑟夫能够学到母亲的几分，那我就不担心了。”

　　“怕就怕他继承了太多来自于父亲的特质，结果变成桀骜不驯的白眼狼吧……那就太糟糕了。”特蕾莎冷不丁地追上了一句。“所以我第一次真诚地期待艾格妮丝能赢过殿下呢。”

　　这句话陡然一出，呛到了毫无准备的艾格隆，让他禁不住咳了出来。

　　可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毕竟，从哈布斯堡家族、尤其是从自己老丈人一家的视角来看，说自己是“桀骜不驯的白眼狼”好像真没啥问题。

　　正在他尴尬之际，他对上了特蕾莎似笑非笑的眼神，然后他明白了，这只是特蕾莎开个玩笑而已——虽然也有几分怨气，但是既然她愿意开玩笑，那就说明这次的风波就到此为止了。

　　“谢谢你，特蕾莎，让我能在公务之余，享受到这种夫妻拌嘴的乐趣……”他决定不再继续给特蕾莎阴阳怪气的机会，而是直接亲了妻子一口。“现在，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这样对我的人，这是你的特权。”

　　“又说假话了……若论骂你的本事，我只能屈居第二呢……”特蕾莎这次没有抵触，微微眯着眼睛，享受了丈夫的亲吻，只是嘴上还不饶人，轻轻喃喃自语。

　　当然，艾格隆就只能当做没听见了。

　　而这时候，艾格隆也注意到一个尴尬的情况——自己的儿子女儿都在这儿。

　　芙宁娜倒是还好，她现在什么都不懂，只顾着在爸爸妈妈之间滚来滚去，而太子就不一样了，他尴尬地站在一边，似乎对父母亲这一边拌嘴一边亲昵地场面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夫妻两个连忙分开了彼此，然后迅速地恢复了正常。

　　在顷刻间，艾格隆收回了刚才那种讨好的笑容，而是板起脸来，摆出了父皇的架势。

　　“弗朗索瓦，你还在这儿干什么？今天的课业完成了吗？回头给我看看！”

　　被父皇训斥，皇太子自然是一脸的委屈，“是母后让我等在这儿的。她刚刚还把莱希施泰特公爵送到我面前，说那是我弟弟。”

　　“哦？”艾格隆一听简直大喜过望，然后转头看向特蕾莎，“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种小事还需要拿你面前邀功吗？那倒是显得我用心不纯了。”特蕾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好了，你先回你那里去吧，记得母后的话，以后要善待这个弟弟，千万别忘记。”艾格隆又转过头看向儿子，轻轻挥了挥手。

　　虽然艾格隆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是太子敏锐地从父亲的神态当中，看出了他现在很高兴，于是他自己幼小的心灵也顿时如释重负。

　　接着，他低下头来，对父母亲行礼告退，虽然年幼，但是举止端正得体，自有一番气度。

　　“你对咱们儿子太严厉了。”等皇太子离开之后，特蕾莎忍不住小声抱怨。“动不动就板起脸来，这样他怎么能对你亲近起来？”

　　“他既然是太子，那当然就应该承受这份压力。”艾格隆回答，“你想想看，平日里他身边有随从有老师，这些人对他毕恭毕敬，很轻易就能够把他培养成目中无人的性格，如果我再娇惯他的话，那他怎么可能安心去听从别人的教导呢？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敬畏，这样他才能明白自己并非可以为所欲为。”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况且，对比我的童年来说，他已经足够幸运了，他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艾格隆的回答，让特蕾莎极其无奈。

　　她再一次亲身感受到了，童年创伤足以影响人的一生——丈夫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所以他不觉得“压力”是什么问题，更不知道怎样和儿子亲近。

　　罢了……他说得也有点道理，太子确实需要有人管，就让他扮演一个严父算了，反正有自己作为慈母，儿子也不至于真的受什么委屈。

　　所以，她也没有再过多劝谏，只是把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抚摸了两下，然后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

　　“好啦，跟艾格妮丝和你聊了这么久，我已经很累了。殿下，接下来的活动我精力不济就不出席了，你自己主持吧，希望艾格妮丝玩得开心——”

　　艾格隆知道，特蕾莎的话半真半假，她只是不想自己去亲自承受给丈夫的情妇和私生子道喜的那份尴尬。

　　这时候，“有孕在身精力不济”就成了完美的借口，所有人面子上都过得去。

　　既然心里知道，艾格隆自然也不会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他立刻点头，同意了妻子的提议。

　　“好的，特蕾莎，你辛苦了……”他再度贴近了妻子，然后也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隆起的肚腹，然后由衷地道谢，“谢谢你。”

　　这既是特蕾莎不顾劳累，一次次怀孕为皇室开枝散叶；也是感谢她今天的大度，尽最大程度照顾了大家的体面，并且给了艾格妮丝足够的尊重。

　　做到这个份上，真的足够了，以他的厚脸皮也不敢要求更多——虽然以后他肯定还会再做出类似的事。

　　“那我休息了……你们开心玩吧。”特蕾莎眯起了眼睛，仰躺在了沙发上。

　　这时候，侍立在墙角的女官连忙走了过来，一边为特蕾莎按摩放松，一边仔细注视着特蕾莎的身体状态，只要一有不对劲的情况，立刻就会去呼叫在旁边房间值班的医生。

　　而艾格隆也和妻子默然告别，悄然离开了房间。

　　搞定了特蕾莎这边，今天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他现在可以履行自己的承诺，赐予艾格妮丝她所应得的尊荣——事实上，特蕾莎不出席对艾格妮丝也是一件好事，这样的话她就可以成为当仁不让的宫廷一日主角，而不用尴尬了。

　　“把找到艾格妮丝女士，把她带到我这边来。”一走出房间，他就对身边的侍从吩咐。

　　侍从马上领命而去，然后没多久，他就找到了艾格妮丝母子两个，把他们又带回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陛下……”今天终于看到了艾格隆，艾格妮丝也松了口气，她抱着儿子，优雅地向他行礼致敬。

　　艾格隆可不管那么多礼节，直接就走上前去，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伸手拿过了自己的私生子。

　　然而，也许是眷恋母亲怀抱的缘故，也许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的缘故，年幼莱希施泰特公爵，丝毫不给面子地苦叫了出来。

　　艾格隆顿时手忙脚乱，他想要安慰儿子，但是又苦于没经验不知道怎样着手，只能伸手抚摸几下，“儿子，别哭了，等下那么多人会看着你，你可不能丢了你自己和母亲的面子啊……”

　　然而，婴儿怎么可能听得懂这些？他顿时哭得更加响亮了。

　　“陛下……”看到艾格隆手忙脚乱的样子，艾格妮丝既无奈又好笑，“您别白费力气了，还是我来吧。”

　　一边说，她一边从艾格隆手里又拿回了襁褓中的儿子。

　　说来也怪，回到熟悉的母亲怀抱之后，小公爵居然真的很快就不哭了，而是睁大眼睛看着母亲，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艾格隆一点也不生气，只觉得很有趣。

　　“小子，有本事以后你也这么倔强！到时候别求我抱你。”他故作严厉地打趣。

　　一边笑，一边伸手揽住了艾格妮丝的腰，带着她母子一起，向着会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