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口甩卖

    吴天德仔细一打听，她还真是红楼原著中的那位大胃王刘姥姥。


    刘姥姥介绍道，他女婿一家姓王，乃顺天府本地人氏，祖上曾做过兵部司官，进而与时任兵部堂官、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结识，因上下级关系和睦，便让两家连了宗，认作是侄儿，此事仅限于少数几人知情，馀者皆不知，要不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大人派兵捉拿山贼，也不会把她女婿王狗儿捉了去，不念一点儿旧情了。


    吴天德乃金陵王家旧仆出身，但也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想来那位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也不想对连宗一事大肆渲染。


    王子腾更是他的表面恩主，虽然拿错了人，但吴天德也不可能替刘姥姥一家伸张正义，更没有这个能力，便转换话题道，“那后来呢？”


    刘姥姥便沉吟道，“后来么，其祖早故，只有一个独生子，唤作王成，是我亲家公。因家境中落，亲家公便卖了北平城中房舍，搬到城外庄子里居住。我这位亲家公亦身故多年，有个儿子小名狗儿，娶了我的女儿刘氏为妻，夫妻俩生有一儿一女，长女青儿，幼子板儿。”


    “一家四口以务农为生。我这女婿白日间，经常要出门做短工，女儿则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在田间地头忙活，青、板姐弟俩无人照料，女婿遂将我接了过来，在一处过活。您想，我只是个久经世故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子息，只靠两亩薄田艰难度日。如今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呢，遂一心一计，帮着女儿女婿过活了。”


    “哎，您老也是个可怜人啊。”吴天德感叹了一句，随后又叮嘱道，“京营捉拿山贼，不管是不是冤假错案，您这里都不要再提及了，也不要有什么报仇雪恨的念头，要不然我这里留你不得。”


    “我懂，我懂。”刘姥姥闻言大喜，连忙表态道，“我们一家人，以后只知道做牛做马，勤恳干活，以报答大人的大恩大德。”


    “那倒也不必如此。”吴天德安慰道，“只要你们今后安分守己，本分做人，安稳生活是肯定没问题的。”


    数千人被官府集体发卖，导致保定城内的人口价格陡然下跌。


    像刘姥姥这种七老八十的人，白送给人家都没人要，青儿、板儿这种，年纪太小，也卖不出太高的价格，惟有妇人刘氏，勉强还值些银子，最后打包下来，仅需要花费十吊钱，便把她们一家四口人都给买下来了。


    在刘姥姥的推荐下，吴天德又买了张铁匠、赵石匠、李木匠等三户人家。


    其中，张铁匠一家上下三口人，赵石匠一家上下四口人，潘木匠一家上下五口人。


    说起来，这些人与荣宁二府还有些沾亲带故。


    赵石匠是宝玉身边贴身丫鬟花袭人的大姨夫，这次遭逢大难，两个成年儿子都被抓进监狱，随后送到西山煤矿做苦工，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了。


    如今天他们夫妇俩，年岁都已不小，身边却仅有两个年轻女孩儿赵敏、赵哲，若是不能再生育，怕是他这一房就要断了香火了。


    思绪至此，赵石匠不禁悲痛难抑，气得老泪纵横。


    张铁匠也郁闷道，“赵老哥膝下好歹还有两个女孩儿即将成年，给你们养老送终是没有问题了。我身边就一个两岁不到的孙女儿张小花，也不知道能养活她到几岁。”


    张铁匠一家数代单传，好不容易给儿子娶了妻，又生下了一个孙女，正是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突然摊上了这种事情，儿子被抓走，儿媳妇又因颜色出挑，被人早早地买走，做了大户人家的暖脚婢女，他们夫妇俩经此祸事，身心俱疲，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相比之下，潘木匠一家就更惨了。这天原本是潘木匠的六十大寿，许多亲朋好友赶来吃酒，结果被京营的人一网打尽，成年男丁都被送去开矿，略有姿色的女子都被人买走暖被窝，或者送到下等妓寮从事贱业。


    惟有潘木匠的侄儿潘又安、外甥女秦司棋以及嫡亲孙儿潘小河，还尚未被人买走。


    本来，以司棋身材高大、体格丰壮的外貌条件，只需要再过几年，床上床下、室内室外，都将是服侍男主人的一把好手，不至于到这个时候，还没有人上前接盘。


    但潘又安、秦司棋二人，此前自恃荣府家奴身份，对那些京营士卒很不客气，扬言等他们俩回到了荣国府，一定会禀明主家，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京营士卒哪里耐烦这些，也受不得这种鸟气，一顿鞭子下去，打得这两人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哎哟连天。


    秦司棋被人打得破了相，这才没被那些登徒子们注意到。


    潘木匠便求了吴天德，把这两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也买走好了，他生怕这两人继续口无遮掩，受不住气，被人活活地打死在了保定府。


    三户人家，十二口人，折算下来也不贵，合计二十吊钱即可。


    人牙子很快就写好了契书，交到有司用印，这桩人口买卖就算是完成了。


    吴天德将他们都带到客栈，自有娄氏、卜氏两位妇人，教导这些人规矩。


    吴天德、秦可卿夫妇俩，则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应当作如何安排。


    一则，身边的人多了，老年人又占了较大比例，行走的速度就变慢了。携带的物资，运输的车辆，都应有所增加，沿途打尖、住宿等事宜，也需要进行相应调整。


    二者，京营屠庄之事发生后，北地必然人心不安。


    以前可以自由穿越的田庄，人家就有可能不让你过了；以前老实本分的农民，因见山贼截杀荣府交租车队无事，也有可能竞相模仿，生发为非作歹之心。


    如果只是一二十人，吴天德倒也不必有心，以他的伸手，对付数十名普通人，自是不惧，何况他身边还有贾芸、贾菌、曲非烟、刘菁、刘芹等人，都曾修习武艺，对付那些手握锄头的老农，以一打三都没问题。


    可要是那些歹人串联起来，人数高达上百人，采用人海战术，吴天德一行人就肯定摆不平了。


    说得更加阴暗一些，要是有官府中人，或者营伍士卒，假借歹人的名义生事，吴天德只怕也会沦落到潘又安、秦司棋这般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境地。


    夫妻俩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呼叫道，“吴千总，请问吴千总住在这里吗？”


    “是谁在叫我？”吴天德回应道。


    他走出雅间，来到楼下大堂，发现原来是忠顺王府的戏班小生蒋玉菡，以及冯紫英、柳湘莲两位好朋友。


    “诸位兄弟，今日到底是什么好日子，把你们这些贵人都给请出来了？”吴天德开心地寒暄道。


    蒋玉菡解释道，“忠顺王想要扩充府内戏班，听说保定府这边，有许多人贩家属发卖，便命我陪同王府中的管家过来走一趟，看能不能从这些人中，发现一两颗唱戏的好苗子，加以重点培养。”


    “可有什么发现没有？”吴天德笑道。


    “暂时还没有。”蒋玉菡说道，“毕竟是乡野之人，从小没经受过相应训练，即便想要从新栽培，却也是有些迟了。”


    “那倒也是。”众人颔首赞同道。


    冯紫英这次过来，则是受了父亲冯唐的指令。京营在北平城外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又在保定府发卖人贩家属，锦衣府自然要派人过来查看。


    如今，庄子里的周氏财主，全家都被杀害。京营一口咬定，周氏家族涉嫌通匪，锦衣府即便发现这里面疑点重重，却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


    冯紫英过来走一趟，也只是表明一个态度，对于这个案子的走向，却也是毫无发挥余地了。


    至于柳湘莲，他纯属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打听到吴天德一路西迁，怕他在路上受到牵连，便特意赶过来，打算护送一段距离。


    “柳兄弟有心了。”吴天德拱手谢道。


    蒋玉菡、冯紫英、柳湘莲等三人，原本不是在一处，在保定城内偶然遇见之后，相互说起吴天德一行人，便一齐寻了过来。


    吴天德少不得在客栈内治办了一桌酒席，感谢兄弟们的挂念之情。


    酒过三巡之后，吴天德便将自己的情况，向众人做了一番介绍。


    “确实风声有点紧张。也不知道京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居然敢在北平城外屠庄，也不怕御史们风闻奏事。”冯紫英疑惑不解道。


    吴天德没有作声。他心想，这就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资本乃万恶的根源。假如有百分之十的利润，资本就胆大了；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活泼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敢铤而走险；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蹂躏一切人世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风险。


    如今王子腾手握西山煤矿，蜂窝煤的推广又即将开展，他不趁着这个时候，收拢数千免费劳动力替他挖煤，难道还要等着煤炭暴利被人发觉后，有人意欲阻击他们金陵王家的产业布局，他却因为煤矿产能不足，连第一桶金都没有赚取出来不成？


    柳湘莲也道，“不满诸位，这个世道确实有点儿不太平了。我为什么在北平城里，突然担心吴千总一行人的安危，还不是因为不止一个人找到我，说是要合伙干一笔大生意。你们想，我除了身手不错，哪里有本钱做大生意？摆明了说，这必然是打家劫舍的买卖了。吴千总虽然功夫比我高，但有道是，双拳抵不过四手，好汉架不住群殴。他们这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就他和贾芸两个成年男丁，能济什么事？少不得只好亲自过来一趟，替他保驾护航了。”


    听到这里，吴天德又向柳湘莲敬了一杯水酒，感谢他能仗义相助。


    但蒋玉菡却说道，“柳二爷在江湖上交游广阔，有他出面看护，自然是一件好事。但如今风声太紧，吴千总的人手终归还是略有些不足。若是吴千总手头宽裕的话，我建议您在保定府城，聘请一家镖局，安排几个镖师和趟子手一路随行。有镖局作为背书，一般山贼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就放你们过去了。像我们忠顺王府的戏班，有时候出京巡演，也是要雇请镖师保驾护航的。”


    “镖局？”吴天德沉吟道，“总舵位于福州的福威镖局，可有在保定府设立分舵？”


    “有有有。”柳湘莲连忙说道，“福威镖局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大，极少有失手的时候。他们的经营范围虽然以南方为主，但对于北边这一块，近年来也相当看重。眼下坐镇福威镖局河北分舵之人，正是林震南总镖头身边亲信崔老镖师，他一手霸王刀耍得滴水不漏，在武林中的名气着实不小。但是……”


    “但是什么？”吴天德好奇道。


    “但是他们的要价可不低，吴大哥一行人，从保定府到潼关卫，行程跨越上千里，若是想请动崔老镖师亲自出马，再配备三五个趟子手，沿途花费怕是不小于一千两银子。”柳湘莲解释道。


    这个要价不低了，但为了安全起见，吴天德也只能表示接受。他心想，看来自己今后还得苦练功夫，要不然连家里人都护不住，又谈何功名利禄？


    福威镖局那边，自有柳湘莲前去代为交涉，他是江湖游侠，熟悉这里面的门道。


    冯紫英则在私下里，给了吴天德一张锦衣府校尉的腰牌，嘱咐他在遇到官兵刁难时，将这张腰牌拿出来，能免去不少是非。


    吴天德连忙躬身道谢。锦衣府虽然名气不好听，但有了这一张虎皮，吴天德便能在官场上狐假虎威，拥有了更多的自保能力。


    “这张腰牌需要多少钱？”吴天德询问道。他想起红楼原著中，贾蓉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买了一个五品龙禁尉的虚衔。锦衣府校尉虽然不如御前侍卫龙禁尉，但好歹也值个几百两银子吧？


    冯紫英却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我便不找你要钱了，但你今后也不可找我索要薪饷。”


    吴天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冯紫英是想借他的名头，光明正大吃空饷？


    可是话说回来，这件事情也终归对他有利。


    吴天德连忙笑道，“多谢，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