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军,王焕等人也开始回来了,绕了半个八百里水泊而回,济州张相公发了粮草,遣散而去,这些人倒是不需要路条,成建制归去就是。

  同时,连京畿禁军也已经遣散回原籍之处,周昂等人已然带兵出发。

  临近中午,一艘小船到了济州码头之上,高太尉回来了。

  只看得大营在拆,军帐都正在装车,那水泊岸边满眼看去,不知多少滩涂搁浅的船只,也有人在挖在拖……

  这些船只可当真值钱,宗泽船厂那边,便是工期都停了,大小船匠皆来救船。

  高俅直入济州府衙,张叔夜也是刚刚得到了消息,连忙来迎。

  张叔夜躬身在侧,高太尉自是威势不凡,只管往府衙里入,到得正厅落座正中,只管让张叔夜一旁躬身候着。

  待得坐正几番,高太尉端正了一下头上的官帽,才来问话:“军中钱财粮草,都在何处?”

  张叔夜心中大急,却也只能答道:“钱粮之物,都运到济州城内安放。”

  “何人下令遣散大军?”高俅面色深沉看向张叔夜。

  “是下官……溃兵无数,下官难以应付,又怕起得乱兵之事,唯有一一遣散……”张叔夜已然有些战战兢兢。

  高俅一直看着张叔夜,又是一语:“你可知此番战败之缘由?”

  张叔夜岂能不知缘由?却也只能摇头:“下官不知。”

  “有人私通贼寇,妄想养寇自重!”高俅话语铿锵,好似不容质疑。

  张叔夜闻言,心中就惊,这是要找个人来……顶罪?

  便是张叔夜太清楚前因后果,要说有人私通贼寇,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此番之战,私通贼寇能通什么呢?

  这不是陆战之败,说直白点,这甩锅之事,这个锅也要落在实处才是。

  此番水战,就是一败涂地,没打赢,总不能有人私通贼寇,出兵帮着贼寇打仗了吧?

  张叔夜面色阴晴,问:“不知太尉所言是何人?”

  “还有何人能养寇自重啊?”高俅依旧看着张叔夜,他这么来说,自然有目的,便又是一语:“你当与本帅一同上书,当说贼寇提前埋伏在水泊之中,便是有人私自给贼寇走漏了消息,致使大败!”

  张叔夜更是摸不着头脑,这般大战,一千多条大小船只,这般大的局面,出征之前的准备工作都繁琐非常,贼人随便派几个人盯着,就能知道的消息,何以还需要有人私通?

  张叔夜便是试探一语:“太尉这般之言,怕是不妥吧?”

  “嗯?”高俅眉目一张,表情上起了几分大人物的愠色,便是再说:“若是无人私通贼寇,何以贼人埋伏得如此缜密?张叔夜,听闻你也在军中行走过,岂能不明白其中道理?”

  兴许……高俅本以为张叔夜其人,很好打发,两人身份地位相差巨大,头前张叔夜在他面前,也一直是恭恭敬敬,谨小慎微,有求必应。

  那么,此番来,便是三言两语,张叔夜自当听从安排就是,未想张叔夜有些油盐不进。

  张叔夜还是来说:“太尉,这般之事,当有确凿之证,当真不能随口而言。”

  “确凿之证自然会有,本帅这里有那贼寇首领数人之秘信一封,便给你看一眼。”说着,高俅就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纸,上面签署名字不少。

  内容倒也简单,先是表达对天子如何忠心,再说招安报国报君之心,再说……东平府如何与梁山勾结,又是打压,又是欺辱,又是栽赃陷害,只为自利自肥,梁山之所以如此起兵,全因为东平府等人欺压太甚,不愿与他们沆瀣一气。

  反正东平府之人,便是欺上瞒下,不顾朝廷不顾天子,一心自私自利。

  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也说得逻辑极为严密。

  张叔夜看完之后,又看了看高俅,心中叹息,那东平府剿贼之事,在这京东两路地面,谁人不知?

  那东平府杀的大贼不知多少,杀的小贼更是数以万计。

  便是上次呼延灼剿贼,若不是东平府之人马力挽狂澜,后果哪堪设想?

  如今,这大贼竟然出得如此证言……

  别的不问,就问京东两路,山东地面,哪里有强军?若是这支强军也没了,梁山之贼在这地面之上,岂不予取予求?何人还能挡得住?

  唉……

  高太尉啊高太尉,这脱罪之手段,不得不说,当真高明!

  可有想过,一旦东平府强军一失,这京东两路地面,可还有一点倚仗?

  为了自己脱罪,置京东两路十八个州府于何地?又置百姓于何地?

  张叔夜什么骨头?他站直了身躯,直接摇了头:“此事,贼人一面之词,不可信也!”

  “嗯?”高俅已然站起,便是大怒,又说:“头前看你卑躬屈膝,只以为你受了惩戒,知道该如何为官了,此番本想着回京之后,到蔡太师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好教你来日回京,有个前程,未想,你竟也是与东平府同流合污之辈,哼哼!要你签名,是给你一个机会,即便没有你签署名字其上,本帅回京,天子当面,自也能禀报得清清楚楚,且看到时候你又如何应对?”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越是这般威胁,张叔夜其人,就越是心知肚明,便是一语:“朗朗乾坤,自有清白,太尉在殿前司只手遮天,只管哪样腌臜之事都来行的,我张叔夜,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万万不与你这般泼皮同流合污!”

  说完一语,张叔夜转身,去也。

  “张叔夜,安敢如此!”高俅真是身居高位太久,听得太多的阿谀奉承,京城里,什么时候受过一点气?什么事不是他一勾手指就做成的?

  张叔夜已然走到门口,脚步一止,回头来:“高俅,我张叔夜到得如今这般地步,马也养过好些年,四处流落也正在受,你一个腌臜泼皮,能奈我何?是教我致仕回乡?还是再流落远地?黄州惠州儋州?只管来就是!”

  说着,张叔夜再也不回头来,只有一个背影留给高俅。

  高俅正在跳脚大骂:“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匹夫不知我的手段,便是要你命去!”

  这一刻,高俅,已然真是昔日那个街边泼皮。

  张叔夜哪里理会?只管加快脚步出得衙门,衙门里那尊大神,他伺候了许久了,再也不伺候了。

  却是出门而去,张叔夜板正的面容,也起了悲色,这都是怎么了?

  这天下,这大宋,这朝廷,这是怎么了?

  那府衙正堂左右,也有许多官吏公差,显然都听到了之后两人撕破脸的对话,一个个躬身快走。

  不得片刻,这事就传了出去,倒也不是乱传,而是直接先传到了正在军营之中的张家兄弟二人耳中。

  苏武便也听到了,当然,也没有两人私自说话的细节,只是知道两人怒起之后互相喷的话语。

  就看张仲熊气愤不已,只管来说:“我父何其难也,大不了这官不当了就是!”

  却是张伯奋口气不同:“这厮,怎么不死在水泊之中?便是一活过来,就开始在我父面前耀武扬威!当真该死!”

  苏武看了一眼张伯奋,又看了一眼张仲熊。

  说得一语来:“唉……那高俅回京了,还不知如何整治张相公呢……”

  张仲熊又是叹息又是摇头……

  却是那张伯奋手拿腰刀长柄,便是怒道:“我这就去杀了这厮,便是我一人之罪也!”

  张仲熊连忙去拦兄长:“兄长啊,你啊你啊……你若真杀了他,何以还能是你一人之罪?此谋反大罪,全族何存?”

  苏武立马也来拦:“伯奋兄弟莫要冲动!”

  张伯奋被两人一拦,只管又说:“这官,还有什么可当的……”

  苏武拦着人,心思也起,只看这两兄弟……倒是兄弟两人,各有不同。

  使锤的与使刀的,性格着实不一样。

  挺好!

  只待张伯奋稍稍平息,落了座,苏武先出门去,晚一些,只待两兄弟分开之后,苏武便去寻了使锤的张伯奋。

  高太尉在府衙里住了一夜,倒也无人伺候了,吃饭也无人问,喝茶也无人上。

  好在,高太尉身边,还有同船放回来的十数个人,想来也是宋江吴用专门留给高太尉来支用的,便还饿不着渴不着。

  高太尉也有话语:“你们好生伺候着,只待回京了,把你们都招到殿前司来听用。”

  众人哪个不喜?皆是躬身行礼:“我等一定保着太尉安然回京,好生伺候。”

  高太尉点头:“去府衙里寻一寻,牵十几匹马来,只管去牵,便是有人不允,只管去打,便说是殿前司太尉要用。”

  “得令!”众人去了七八个。

  倒也真没人敢阻止殿前司太尉用马,府衙里的官吏,自是不比张叔夜。

  太尉吃了饭,喝了茶,那是说走就走,恨不得一步就到京城去,入京之后,有张叔夜同来作证更好,那便事半功倍,没有张叔夜作证,不外乎多费事一些,随天子身边二十余载,岂能不知天子脉搏?

  午后,十几匹马,快速出城而去,往南飞奔。

  倒是高太尉养尊处优太久,马匹奔得不远,便觉两股两胯难受,抱怨一语:“当多寻个车架的……”

  一语说完,高俅又道:“我那车架莫不是被张叔夜贪污了去?”

  “太尉忍上一忍,只待下个城池去,小人立马寻个车架来。”

  高俅点着头,大义凛然一语:“此番为家国大事,才如此劳累来奔,自是能再忍忍,此乃为国为民为天子!”

  “太尉大义!”

  “太尉忠义无双!”

  一程疾驰,马速便也慢了起来,马匹也要休息,只管慢慢再走,下个城池在广济军州,一个下午显然跑不到。

  高太尉二十多年没受过苦了,年轻时候当泼皮,倒是风餐露宿算不得什么,只管路边起了篝火,躺在一张垫子之上。

  高太尉也有话语:“本帅,出身寒微,起于微末,昔日里受尽穷苦,也受尽那达官显贵之欺辱,便是一个小小禁军教头,也能在街边把本帅打得数月下不得床来,本帅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而今,其中苦楚,何人知晓?”

  莫名之间,高俅还真有几分忆苦思甜之情怀。

  “太尉难也!如此微末而起,实乃我辈之榜样!”

  “正是正是,太尉此生,堪称传奇,市井之间听来,人人都对太尉敬仰有加!”

  “是啊,像我等低贱之人,也只有太尉高看一眼……”

  众人随着太尉忆苦思甜,提供的便是情绪价值,岂能不让太尉心中爽快?

  高俅捋着胡须,看着篝火,点着头:“他们还想看本帅的笑话,只当本帅回了京,见了天子,且看看到底是谁的笑话!哼!”

  众人皆是点头。

  却是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太尉岂能是笑话?”

  众人转头四处去看,却见路边并不茂密的林子里,走出来六七个人,皆手持兵刃,黑影慢慢靠近而来。

  高俅站起,倒也不慌,还有笑语:“何人啊?”

  旁边立马有人说:“想来是回乡的禁军碰上了。”

  高俅招着手:“近前来,一路回京就是,本帅而今也算落了难了,尔等只要不离不弃,来日都少不得前程。”

  那几人当真就近前来,倒是看清楚了,七个人,刀枪锤弓,都在手中。

  七人慢慢走近,高俅再次坐在垫子上。

  便听七人头前那个说道:“太尉能许多大一个前程?”

  高俅抬头去:“只要你们忠心奔走,多大的前程都有。”

  “若是为太尉忠心奔走,能不能也混个太尉当当?”那已然只有七八步远的领头之人再问。

  高俅眉头一皱,便是一语:“你这厮好生无礼,是哪部军中之人?”

  “高太尉不认识小人了?”那人已然就到了篝火之边三四步,篝火映照之下,当真还看得清人脸了。

  高俅抬头去看,还别说,面熟,一想,没想起来,高俅抬手一指:“当是自何处见过你,你是哪里军将?”

  那人一屁股也坐在篝火旁,长枪放在身侧,与高俅隔着篝火而坐,三四步的距离,嘿嘿来笑:“太尉贵人多忘事啊,东平府中,太尉,想起来了吗?就在东平府城外。”

  高俅当真想起了:“哦……你是随在程万里身边的那个军将,你何以至此?”

  说完这句话来,高俅起了几分警惕,左右看了看,对面七人,自己身边十三个……

  “在下苏武,乃京东两路兵马副总管,从五品游骑将军,太尉,在下这官职也不小吧?怎能记不住呢?”

  苏武伸手烤了烤火,笑着在说,身后六个军汉。

  高俅面色一黑:“五品算得什么官?岂敢在本帅面前无礼?你此来作甚?若是想投效,只管跪地磕头就是,本帅念你心诚,来日少不得提拔你一二。若是程万里派你来说那些讥讽之语,那也不必,本帅回京,且看他程万里到底是何下场!”

  高俅倒是明白过来了,因为来者,并不恭敬。

  但他从未想过,在大宋境内,二品的朝廷核心大员,会有人敢杀。

  却是那苏武摆着手,还是笑:“不不不,太尉误会了,此来,是叙旧。”

  “本帅与你一个小小的游骑将军,有何旧事能叙?”高俅脸上,阴晴不定,若是在京,只怕早已怒火升腾,要把权柄来行,却是此时,多多少少有些心虚。

  苏武转身去,抬手一招,一个持枪的汉子便走到了篝火旁,苏武开口:“太尉,你可认得他?这可真是故旧之人,太尉定然不会忘记。”

  高俅抬头一看,还受了一些惊吓,只因那人脸上,疤痕纵横,丑得有些吓人,便是抬手一挥:“本帅何以与这般腌臜之辈有旧?”

  苏武不言,只与身后那人稍稍点头。

  那疤脸汉子开了口:“高太尉当真不识得某了?”

  高俅抬手只管挥:“说不识得就不识得,来人,把这伙无礼之辈赶走,赶紧赶走!”

  高太尉起怒了。

  左右十三人,便当真上前驱赶,更有那要在太尉面前表现之人,第一个往前去:“滚,几个军汉,安敢在太尉当面放肆,滚,快滚!”

  边说着,边往前,还动手去推人,伸手连连推了几番,倒是当面有一个汉子,推也推不动。

  “太尉让你们滚,听到没有?东平府的军汉,岂敢不听殿帅之命?”便是再推。

  只待手在伸出去,忽然这月光之下,不知什么东西带光一闪,有些晃眼睛。

  晃了一下眼睛,当真就晃了一下……便是一片漆黑。

  就看一颗人头落了地,快得连动作都没有看清。

  只待众人定睛一瞧,一个无头还站着的人,一个滚落在地的头颅……

  “妈呀!”

  “杀人了杀人了!”

  “快拔刀快拔刀,护住太尉!”

  那柄刚刚杀人的刀,带着一个大汉而起,刀再挥,再杀人,再挥,又杀人,几个小小一瞬,连杀三人。

  再开左右,长枪也起,锤头也来,黑夜之间,篝火带着树影摇曳,也看那人影左右来去,兵刃寒光也起。

  几个瞬间再去,地上已然躺倒一片,连哀嚎之声也无。

  再看苏武当面坐着的高俅,立马站起,满脸惊恐,脚步连连在退,口中不断大呼:“放肆,尔等放肆!造反不成?当真造反不成?”

  随在高俅身边,还有六七个汉子,便是脚步也快,比高俅退得还快,却还有人拉着高俅的胳膊:“太尉快走!”

  苏武起了身,走?若是刚才见面就跑,兴许还有几分麻烦,此时再跑?

  往哪里跑?

  有那脚步飞快在追,有那箭矢嗖嗖在飞。

  又是几瞬,高俅左右,只剩两人了,却是那两人,再也不拉高太尉的胳膊了,撒丫子转头就奔,但也还有话语:“太尉快跑!”

  太尉惊慌失措之间,岂能不是转身快跑?

  只奈何,珠圆玉润的太尉,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街边泼皮,连逃跑的脚步都慢了许多,哪里有头前两个正要去京城里奔大前程的军汉跑得快?

  只是跑得再快,终究有那长刀追来,干净利落,一刀一个。

  还有那苏武呼喊:“清点人数,每个人都再补致命几刀,把太尉再带回来叙叙旧。”

  说着,苏武再次坐回篝火之旁。

  不得片刻,太尉回来了,珠圆玉润的脸上,只有惨白与惊慌。

  “太尉,再坐!”苏武比手作请,还有话语:“刚才叙旧怎么突然就不愿了呢?旧人还未相识呢,太尉再看看,看清楚,识得不识得?”

  高俅还当真去看,仔细看,看那回来站在他身边的疤脸汉子,摇摇头:“当真不识得,若是寻仇,定是寻错人了。我乃殿前司太尉,日日随着天子走动,尔等若是求个前程,再好说不过,苏将军,是不是童枢密派你来的?他那人最不可信,只管教我回了京,立马把你调入京畿禁军,不……你就是捧日军指挥使,如何?”

  高俅,回来了,昔日那个泼皮高俅,回来了,求生技能还在。

  却是苏武笑了笑:“你若不识得我这兄弟,那咱们就谈不下去了。”

  高俅又看,有些急了,只管一问:“他他……他到底是谁啊?我真不识得,苏将军,你所求何事,只管说来就是!”

  苏武与那疤脸汉子稍稍点了点头。

  那汉子立马满脸暴怒,一把揪住高俅的衣领,把高俅直接揪了起来,脸贴脸去,便是咬牙切齿开口:“老贼,你不识得我来,我却日日记得你,我乃林冲,你可还想得起来?”

  “林冲?”高俅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面,面色已然揪在一处,只管来说:“不可能不可能,你万万不可能是林冲!”

  “我,就是林冲,老贼,你可想过会有今日?”林冲依旧咬牙切齿,杀人不难,便是杀人之前,这般血海深仇,当真不知如何能报?

  便是林冲鼻孔之间,喘气连连,牙根之处,咬得吱吱作响。

  高俅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双手放在胸前连连在摆,言语已然颤抖:“林冲,林冲林冲,昔日之事,都是我那义子所为啊,与我何干,我也是受得他蒙蔽啊,你只管放我去,我把他交给你处置就是!”

  却是一个拿锤头的汉子也上前来:“高俅,你倒也知道怕了?今日上午,你欺压我父,还以为你如何了不得,却也不过是个草包货色,你比我父,差得十万里去,却也敢端坐庙堂,呸!”

  说话之人,张伯奋。

  苏武从篝火旁站起,拢来几根不远处的柴火,加在火中,说道:“杀了吧!”

  “苏将军,苏将军,你乃至朝廷军将,岂能做下这般贼寇之事?万万不能造反谋逆啊,只待我回京了,苏将军,我回京一定重重提拔于你……”

  高俅那双手对着苏武,连连在拱。

  却是林冲揪着他衣领的手忽然一放,高俅竟然是直接就跪在当面。

  苏武看去,便是心中觉得难受,有一种恶心,转身转头,便不多看,只稍稍挥手。

  林冲拔出腰间短刀。

  “饶命,饶命饶命!一个女子而已,林冲林冲,来日我给你寻十个八个,都比你那娘子漂亮十倍百倍!”

  高俅急得连连在说。

  “啊!”

  林冲一刀扎去,扎在腰间。

  “林冲,林冲,我乃殿前司太尉!”

  高俅怒目而瞪,似还有殿前司白虎节堂的威势在发。

  “啊!”

  林冲一刀再扎,扎在腹中。

  “林冲,天子……天子啊!我与天子形同一人啊……天子待我……”

  高俅连忙去捂自己的小腹,口中惊慌在喊。

  却是又来一刀,还是小腹。

  “林冲……饶我一命,便是荣华富…………富……”

  还来一刀,在小腹之处,连连进出,不知是多少刀。

  “苏将军……苏将军!”

  苏将军听不到,浑然未觉。

  “……”

  再也没有话语在喊了,只有林冲短刀不断进进出出。

  苏武转头去,篝火之下,鲜血发黑,高俅胸腹之中,不知多少刀捅去,一片血肉模糊。

  有那林冲一语:“呸!这般便死,便宜你了!”

  说完这一语,就看林冲忽然凶恶之色尽去,双眼之间,泪如泉涌,双膝也往地上一跪,低头在地,嘤嘤有声……

  苏武也只叹气,不说什么……只站在篝火之旁,稍稍等候一二。

  张伯奋上前去,用锤子杵了杵躺在地上的高俅,又探了探鼻息,看看血流如何,才说:“死得透透的了,这般,真教人畅快!还想回京,还想惩治我父,哼!”

  倒是杀人好几个的武二郎来问:“哥哥,这般,如何处置?是埋了还是?”

  苏武摇头:“不埋!”

  “不埋?”武松有些诧异。

  “兵败如山倒,乱兵到处是,高俅领兵,如此大败,乱兵有怒,寻而杀之,岂不天下皆快?那东京城里,那禁军之中,不知多少人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快意非常!”

  苏武想定如此,比高俅畏罪潜逃之类的办法,更好几分。

  “只是也怕朝廷派人追查……到时候那些回乡的军汉,不免也……”

  “十三万军,怎么追查?查哪支?都是提前遣散,哪支还在此处?”苏武又道。

  “那查咱们呢?”武松还问。

  “咱们?咱们又不是溃兵,怎么会杀朝廷太尉?”苏武当真就要让许多人如林冲一样,快慰一番。

  也是死了自在,死了就有了一个结果,查吧,查完也是个结果,总好过天子赵佶日日念着想着,找不到人还起几分重情重义的愧疚。

  至少让高俅尸首回了京,也绝了那个宽仁天子的一个念想。

  高俅自己领兵大败,被乱军杀死,那是罪有应得。这种事,自古,多了去了……

  武松倒是想来想去,又道:“哥哥,说不定也是贼寇杀的,是也不是,哈哈……”

  “都行!”苏武点点头,又道:“搜一搜,钱财之物都搜走。”

  武松去搜高俅尸首,苏武起身往林冲去,拍了拍跪在地上微微有泣的林冲肩膀,说得一语:“从此啊,不要多想过去了,重新活过就是。”

  林冲抬头来,立马换了一个方向,对着苏武一个头磕下去,苏武便也矮身去扶:“不必如此了……”

  “将军!哥哥!我林冲此生……”

  苏武打断话语:“好了,起来吧,我知我知,我都知……你我兄弟,此生不负!”

  林冲咬牙一语:“此生不负!”

  说着,林冲站了起来,拿起长枪,立在苏武身侧,篝火之下,林冲显得格外威武。

  一旁张伯奋说得一语来:“林兄弟啊,你的故事我听过,你能得苏将军这般兄弟,真是大幸!苏将军竟是能为你做这般出事来,当真是义薄云天啊!”

  苏武看向张伯奋:“今日一事,伯奋往后,岂不也是我之生死兄弟?定也不负!”

  张伯奋闻言,似也有几分激动,一拱手来:“见过哥哥!”

  苏武点着头,便与张伯奋一拥:“你也当真是好汉!”

  却听武松转头来:“哥哥,你看这个!”

  武松转头送来,苏武接过,一张大纸摊开,篝火下一看:“诶……好算计啊!”

  张伯奋也来看,便是立马明白了:“难怪我父在府衙那般与高俅顶撞谩骂,定是因为此事。”

  “张相公,国之栋梁也!”苏武也明白过来了,张叔夜,真是大宋脊梁骨,果然是那能与国同亡之人。

  “唉……这朝廷……”张伯奋如此一语,却又不多说。

  众人皆是来看,一个个看得后脊背都发凉,着实侥幸,若是今夜不杀人,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好了,走了!”苏武招招手,众人聚来,左右一看。

  武松,鲁达,林冲,燕青,李成,张伯奋。

  马在远处,先寻个小溪流,洗一番周身,再寻山后之马,马匹之后绑上树枝,边走边扫去身后印记,在山路走得多时,再上官道,官道马蹄极多,一路再回。

  回营之后,苏武还故意四处巡视一番。

  倒也不睡了,只管早间武一通枪棒去,吃个早饭。

  早早入济州城里,去见张叔夜,商量一下再多派些人手,去救那滩涂搁浅的船只。

  再与张叔夜一起吃个便饭,只待午后,大事来了。

  衙差禀报而来,张叔夜听得是面色大惊,奔跑着去到前堂,呼喊着官吏仵作之人速速出发。

  张叔夜更是亲自而去,苏武既然碰上了,自也相随而去。

  那现场,一片血腥。

  仵作来去勘验,也来禀报:“相公,杀人者,不是寻常人,用起兵器来,极为擅长,要么是军中骁勇,要么就是那等习武大贼。”

  张叔夜满头的包,头疼不已,问:“那到底是军中骁勇,还是习武大贼?”

  有那孔目也来答:“当是……”

  “说!”张叔夜着急不已。

  “当是军中骁勇!”

  “何以见得?”张叔夜再问。

  “也不完全笃定,相公请看这三人,硬弩所杀也,箭无虚发,精准无比,一般贼人,鲜少有如此擅射之人,唯有军中骁勇,多此辈。”

  “这也作不得数,梁山之贼,不同旁处。”张叔夜如此一言,却是心中一想,立马也笃定不是大贼了,是军中骁勇。

  因为他看过那密信,梁山之人,没有杀人的动机了。

  便是张叔夜再说:“嗯……本府想了想,你说的对,当是军中骁勇。那是报复呢?还是乱兵谋财?”

  “太尉官衣在身,若是乱军,当是认得出来,许本是谋财,但一见是高太尉当面,便是失了退路,一不做二不休……嗯……成了如此局面。”

  张叔夜不问了,怎么说都有道理,这个道理……再怎么说,到得东京去,其实都不能结案,唯有把所有可能都写上,只管让东京定夺就是,且看天子怎么了,那就怎么了……

  当真是焦头烂额,这已然不是查探杀人案件的范畴了。

  张叔夜便是一语:“所有场景,都要详细记录,所有东西,一个不漏都带回去。”

  “遵命!”

  张叔夜打马转头,来的时候飞快,回的时候便慢慢来走,苏武同行,便也问苏武:“子卿,你说这事……”

  苏武只点头:“那孔目之言,兴许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些道理,到得东京,难以作数,相公怎么查,也难以作数,只等东京来人就是。”

  张叔夜便也点头:“是啊……”

  却是点头之间,又看了看苏武,见苏武无甚表情,又看了看左右,忽然一问:“想来……你心中……当是舒爽。”

  苏武当真不掩饰:“相公所言不差,若真是军中骁勇所为,高俅,罪该如此!若我在那溃兵之中,说不得,当也行此般事来!罪有应得!此般,想来世人皆喜,唯有天子不喜。”

  张叔夜摆摆手,稍稍叹口气去,好似心中一松,也不多言。

  苏武转头也问:“相公心中,当也是此念。”

  张叔夜鼻孔有一音节:“哼!”

  一个音节出来,张叔夜夹了一下马腹,马匹抽头而出,快了几步。

  苏武跟在身后,也快了马步。

  却是官道之上,运粮的车队还在来,便是头前已然兵败,运粮的人早早就出发了,消息也来得晚,便是路上得了消息,也当按照命令把粮草运到交差。

  张叔夜看着长长的运输队,看着那民夫挥汗如雨,说得一语:“这些钱粮之物,都存在济州府处,到时候我做个账目,只待朝廷再起大军,一应交付去就是。”

  说着,张叔夜又看苏武,再道:“最好啊,还是让你来剿贼。”

  “且看朝廷命令如何……”苏武随口答着。

  “我当上书,让朝廷差你剿贼,只是我……人微言轻,奏疏到得中书门下,怕是也无人多看几眼。”张叔夜如此说着,不免心中也悲,中书门下,蔡京之地也。

  “相公就不必再往那蔡太师身边凑了,只当让他忘了你就是,程相公定会请战的……”苏武还是闲聊。

  张叔夜闻言,便是来夸:“程万里,昔日里,在京中,我还对他有几分看不上看不起,原来是我不识人心啊,他还真是个良才,想来也是无奈,与我一般,被逼无奈,他走这条路,也苦,备受讥讽,当真也是忍辱负重。”

  “什么时候,二位相公见一面?两个州府如此相近,见一面不难。”苏武笑着说。

  “当见一面才是,程相公,不凡也!”张叔夜心中,显然真有愧疚,虽然他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程万里的事,但昔日里,他也是背后骂过人家是阉宦走狗。

  张叔夜又问苏武:“你若剿贼,如何来剿?”

  “当也是水陆并进。”苏武来答。

  “要得多少人马?”张叔夜再问。

  “一万战兵精锐,再来一两万厢军壮大声势,做个配合,如此即可。”苏武答着。

  “你放心,那水泊边上的船只,我定帮你都弄出来。”张叔夜已然是那配合作战的心思了。

  “多谢相公!”苏武把手拱去。

  张叔夜直接伸手抓住苏武拱出来的手,说道:“诶,你我之间,就不说这些了,我看你啊,不是看那一般武夫,你啊,与他们大大不同!”

  “张相公也与一般文官,大大不同!”苏武也如此来说。

  “哈哈……只可惜,我此生,不得那宣麻拜相之事。”张叔夜其实心中有很大的遗憾。

  “兴许来日,也不一定呢……”苏武笑着。

  “不想不想……”张叔夜连连摆手,当真不想,却说:“你家程相公,在这世道,兴许还真不一定,他倒是有可能。”

  苏武知道张叔夜说的什么意思,便也呵呵来笑。

  张叔夜又叹息一语:“我啊,学不来他,却也真想学,奈何当真学不来啊……”

  “你与宗相公是一类人,世间少有之人,古之君子风范。”苏武由衷一语。

  “是吗?”张叔夜哈哈笑着,其实听来高兴。

  “我也想学,可惜,也学不来。”苏武还是由衷之语。

  “你不学我们两个老家伙,你自有你的造化,你的造化大,才是利国利民之事。”张叔夜看着苏武,心中不少憧憬期盼。

  “那……我此番就不入城了,回军中,便也就开拔了。”苏武拱手一礼,是辞别。

  “盼你再来!”张叔夜竟也拱手。

  苏武再礼:“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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