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城内,永乐之国的大朝会,其实规模不大,甚至可以说有点小,整个朝廷的文武百官,其实所剩不多。

  方腊头上依旧是黄金平天冠,赭黄衮龙袍,碧玉带,白玉圭,无忧履。自也就是天子的规制,倒是这天子的规制,东京的那位天子平常里却从来不穿。

  方腊也是一脸痛苦模样,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方天定会死在杭州城中。

  便听方腊左右看来开口在说:“朕失太子,国失储君,何人之罪也?”

  众人听来皆是抬头,大多有些诧异,因为以往圣公从来不会这么说话,今日着实有些奇怪。

  右丞相祖世远来答话:“战之罪也!”

  却看方腊手一摆:“非战之罪也,实人之罪也,本来议定大计,三十万军稳守城池,只待官军攻城之时,再有二十万军夹击城下官军,此,必胜之策也,何以能败?人之罪也!”

  众人都听明白了,圣公是在怪罪,怪罪娄敏中,怪罪石宝,怪罪厉天闰,怪罪司行方。

  众人并不答话。

  便听方腊继续来说:“此战,若胜得宋军,便还可乘胜而去,诸位之富贵还可再有,此战若是再败,便是国破家亡,诸位与朕,同赴黄泉!”

  众人又听明白了,原来圣公是在激励大家奋战之意。

  圣公再来说:“头前何败?诸军诸部,各自为战,各怀鬼胎,人心不齐,而今何以能胜?唯有勠力同心,生死置之度外,方可得胜!”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众人听来,也是点头,众人或多或少也知道这永乐之国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既然圣公也知道症结所在,此番,勠力同心再拼最后一次,已然这般局面,胜则大胜,败则同亡,焉能不拼命去?

  祖世远第一个起身来:“圣公在上,兄弟们昔日,本就是跟着圣公向死而生,今日亦然!”

  既然圣公已至,拼了就是,几个月前,众人也是从清溪建德之处搏命而起,而今里,又回到这里,再次搏命一番。

  亲军都太尉、骠骑上将军杜微,立马也来表态:“便与这建德城共存亡!”

  众人便也起身:“此番自当死战!”

  方腊显然还有几分人心在手,便是再来说道:“那苏武,杀朕之太子,此番谁若斩杀苏武,朕定封他为王!”

  祖世远就答:“圣公放心,只要有人在战阵上碰到苏武,必奋勇而去,取他狗命!”

  “甚好!”方腊点着头来,激励了一番士气之后,却也皱眉,便问祖世远:“丞相可有破敌之策?”

  祖世远也是皱眉,士气是激励了,但而今之战局,着实危险,各地求援之信件,如同雪片一般飞来,越州也好,婺州也罢,乃至处州衢州,皆在求援。

  唯有后方歙州,暂时还算安定。

  祖世远慢慢来说:“那苏武仗着大船,已然打通浙江水道,大军正在乌龙岭下集结,乌龙岭也已落他手,不日就到建德城,而今,城内……”

  祖世远环看一圈,再说:“而今建德城内,只有四五万之数,但好在这四五万人,多是心腹之辈,其中许多都是最早随着圣公起事之人,上下一心,守城不难。”

  这话倒也不假,如今还能跟在方腊周近的人,那都是方腊心腹之辈,那什么四元帅也好,枢密也罢,都是股东。

  他们裹挟之快,甚至快过了方腊,当然,那些人也是有能耐,能打。

  所以,方腊也把这些人放在第一线,把自己的心腹放在身边。

  而今之局,那就是股东都靠不住了,只能靠自己了。

  反倒是这四五万人,多是睦州歙州本地人。

  所以,众人还是有几分心气的,乃至方腊,也还觉得自己有一拼之力。

  杜微也来说:“圣公放心,我自与这建德城池共存亡。”

  杜微其人,那也是强横得紧,故事里,便是他帮助方杰打杀霹雳火秦明,那孙二娘郁保四,也死他手。

  却是方腊陡然激动而言:“杀苏武,定要在此战杀得苏武,不仅仅是为朕之太子报仇雪恨,更因为那苏武乃朕之大敌,尔等之大敌,此战,既要胜,也要阵斩苏武,苏武不死,来日必然卷土重来,苏武一死,复杭州,克江宁,兵指汴京,再无敌手!”

  杜微听来,也觉得有道理,只管拱手:“定杀苏武于城下!”

  众将皆是起身来言:“杀苏武!”

  祖世远莫名也有几分激动,如此军心,当真可用。

  却见那圣公也激动而起:“那就拜托诸位了,此战若胜,四大元帅之职,也定在尔等之中!”

  众人岂能不激动?便是互相对视,只看谁人功劳更大。

  方腊起身迈步,再有一语:“朕在清溪,等候诸位得胜之捷报。”

  说着方腊往那屋外走去,皇侄方杰跟在左右。

  却是这般话语动作一出,满场众人,皆是一愣。

  杜微连忙去看祖世远,祖世远也愣了愣,往前跟去几步:“圣公,圣公……”

  方腊脚步一止,便问:“何事?”

  祖世远一时又语塞,顿了顿之后,才说:“圣公可还有交代?”

  方腊闻言,便答:“最后还有定计,只待宋军攻城,朕会派方杰从清溪带兵来援,便也是前后夹击之策,定把宋军败在建德城下!”

  “那……”祖世远当真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便是知道方腊性格,不敢,也不愿多言。

  “好了,诸位好好守城!不必相送,以城防要务为重。”说着,方腊再迈步而去。

  祖世远停了脚步,看着方腊已然远去,不免叹了一口气。

  转头去看屋内众人,刚才还士气高昂,此时,不免稍稍泄去一口。

  杜微出门来,便也是叹息一声。

  祖世远与杜微对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本都以为圣公前来,便是要与众将士同在建德,如此一心守城。

  原来不是……

  建德才是坚城,有高大城墙,有兵丁人口,有粮草无数,清溪只是一个小小县城,城池低矮,人丁也少……

  缘何不以建德为主,还退去清溪作甚?

  想不通,想不明白……

  其实也想得明白,近来,那些金银财物,一批一批往清溪去运,甚至也听说都在往那帮源洞里去运……

  一边说着要上下一心,一边又做这些,这是做什么?

  只问这满屋百官,都傻吗?

  谁又真傻?

  都是不言罢了。

  圣公车驾,已然往西城出去,当真回了清溪,所有人都看得见。

  只问,以地理战略而言,清溪与建德又有什么区别?不过几十里路的事。

  祖世远,着实不明白这位圣公的脑袋到底想什么,却是又莫名觉得不出所料,非雄主之姿也!

  不免又是叹气……

  杜微也来对视,慢慢摇头。

  “报!!!”令兵激动的呼喊就到眼前。

  “说!”祖世远皱眉不松。

  “城东,已然看到官军之游骑。”

  祖世远只管转头去喊:“都随我上城墙去看看!”

  众人呼呼啦啦而去,上东边城楼,远远去眺望,说来真就来了,还以为要得一日。

  没想到,那官军之轻骑,已然就出现在了视野远处,两三千人,不算多,却是五六千匹马。

  那马在奔,轰鸣之声虽远,却也在空中激荡不止,隆隆隆隆,好似闷雷在苍穹。

  杜微一语:“来得真快!”

  祖世远便说:“官军精锐多北地而来,便是马匹也是北地之马,眼看开春气温要起,官军是要速战速决了,若真拖得三五个月去,这些人这些马,岂能顶得住南方之盛夏……”

  杜微听出来什么,便问:“丞相之言,岂不是说,只要顶住三五个月去,官军必然疲敝?”

  祖世远点着头:“哪里有出征数月而不疲敝之兵?只是……三五个月,难也!”

  杜微大手一挥:“我看不难,城中粮草多的是,建德城墙又高又坚,守得三五个月,不在话下!”

  “那你是没见到那杭州攻城之战……”祖世远不敢乐观侥幸。

  “杭州城大难守,睦州不同。”杜微依旧如此来言,甚至又道:“我军人不算少,多精锐奋勇之辈,兴许还可出城去击!”

  祖世远摆着手:“且看战局吧……”

  就看得城外轻骑,正在绕城观瞧,数千马匹,动静实在是大。

  杜微也言:“宋军,便是仗着这马军之利也,若无这马军,便是这就出城去打。”

  祖世远也不多言,倒是杜微也不傻,知道官军这马军之强横,出城去占不到便宜。

  苏武,当真来了,快马而来,兵贵神速,他自己亲自先来侦查。

  绕城一周之后,便也皱眉,把马立在一处半坡,看着建德城,便也开口来说:“这城池,当真不好打,头前想得简单了。”

  一旁是吴用与许贯忠,吴用便来答:“是卑职想简单了。”

  “战略战术上,此法不差,睦州就是建德,打下建德,其他之处不在话下,睦州更是贼军老巢之所在,此番,该来!”

  苏武倒也肯定了吴用之谋。

  一旁许贯忠来言:“只怕又要围城一段时间了……”

  苏武点着头:“该急的急,该缓的缓,事缓则圆,便是老法子,大挖大建就是,而今水道畅通,人手钱粮物资,畅通无阻,此我之优势也,便要把这优势发挥到极致,等一等,兴许还能把王禀等来,更是好事!”

  许贯忠闻言大喜,只道:“只怕将军急……将军不急,此事便不难。”

  苏武知道许贯忠刚才是担忧什么,却是一语来:“但也不能干等着!”

  许贯忠便问:“将军还有哪般谋划?”

  苏武看了看许贯忠:“许先生不若先谋一谋?”

  许贯忠点头来,皱眉慢慢来想,都不急,便不急着说,这半坡之上,风景还当真不错。

  想得片刻,许贯忠才来开口:“既然水道畅通,水道也通清溪,两地不过数十里……”

  苏武便笑:“说到我心上了,许先生继续说就是……”

  “那在下就直言了,既然能分兵到此,岂能不分兵再去清溪?只待刘总管大军也到,既然要围一段时间的城池,不若……就把建德与清溪皆围!”

  许贯忠话语铿锵在说。

  苏武慢慢点头来:“两地,不过数十里,有轻重骑兵七千在手,来去如风,又有水道畅通,两座城池当一座城池来打,倒也未尝不可,若是先破清溪,那更是有趣……”

  苏武说着说着,便是有笑。

  许贯忠也笑着来言:“将军早有定计也,却还来问在下,哈哈……”

  “一人之智,岂能比得上两人之智?如此商议,才更是稳妥。”苏武有意如此来言,便是越发要把一种理念植根在众人心中。

  那就是军事民主,各抒己见,人人都能谋大局,形成习惯,减少失误。

  也是培养,培养每一个人大局观,对大战场大兵团作战指挥的那种感觉,什么事,都是干着学出来的……

  许贯忠便是又来问:“将军,若是同围两城,那西边还有歙州,听闻歙州也还有一支强贼,乃方腊之叔父方垕统领,此方垕倒是寻常,但他座下之军将,听说善战非常,一个唤作王寅,一个唤作庞万春,听闻皆是骁勇。”

  苏武听来也在皱眉,这两人还真不好相与,那王寅是方腊的兵部尚书,就这官职也知道此人甚强。

  故事里,单廷圭、魏定国,都死他手,李虎、石勇,也死他手。

  另外一人庞万春,那更是了得,外号“小养由基”,一手射术惊天,故事里,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勇、欧鹏,都折在他军中。

  庞万春,那就是好汉收割机。

  苏武岂能不知这两人,只问:“你是怕他们从歙州来援?”

  许贯忠点头:“是啊,我军此来,其实兵马不多,不过两万六七千人,便是加上水军,也不过三万出头,再加辅兵,也不过四万来人,围困两城,本就捉襟见肘,再来援军,难以对付……”

  苏武慢慢来想:“清溪是小县城,五千人足以围困,这建德城,两万人也足够,七千骑兵,可来去驰骋,虽然也难,倒是支应得开。”

  “嗯,算是支应得开,那王寅与庞万春之辈,许守城不差,但出来野战,自也胜不得七千之骑,这么想来,倒是安心不少,只是攻城之事,即便军械良多,也着实会损失惨重……”

  许贯忠说到这里,就看苏武,也知道,这话语之意,苏武心知肚明。

  苏武果然便说:“那就催促王禀,速速肃清婺州之敌,着父子分兵,让王荀速带精锐来睦州汇合,着王禀往处州衢州之地,处州衢州,皆零星蟊贼也,不必派去太多兵将。”

  “该是如此!”许贯忠连连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几言几语来去,便是已然定计,苏武已然直接插到了方腊心脏之处,只管把两座城池一围,一面等着王荀带婺州兵来,一面也要打歙州来的援军,一面还要建造攻城器械之物。

  最后,只待时间一到,便是决胜。

  如今,便是时间了……

  苏武不免也想,若是没有自己来,就是西北与京畿各军来,此时战局,该是如何?

  也就是历史上的战局,本来的模样是什么?

  其实也不难猜,刘延庆发财是发财,但刘延庆与姚平仲王渊等人,该也是损失惨重,面对这些困兽,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去打,一面想着城池里面的钱粮,一面也是朝廷与童贯的催促……

  有一语评价,说方腊加速了北宋的灭亡,本来也看不出其中具体的逻辑。

  而今算是看出来了,刘延庆、王渊、姚平仲等人,发了这一波财回去,精锐之兵,不知损失多少,只待再去宋辽战场,刘延庆之所以表现那么差,许不仅是他个人的问题,更也是他手下实力着实不堪了……

  苏武也知道,自己兴许改变了许多事,至少,西军几部,在这江南两浙之地,并不曾真正的损失惨重,也还能收获应得的利益。

  也不知这般,好是不好……

  好似把这北宋之实力加强不少,是否会对来日苏武自己之事造成麻烦?

  苏武不知,却在想,想得极多,甚至也想未来宋辽之事,宋金之事。

  更也想,到底该怎么把这大宋朝掀翻了去?

  或者……最后,当真也来个陈桥兵变?就是个兵进汴京?

  也不是不行……

  那得等……等许多人老去……或者也可以是不管不顾,顾不得那些老头的感情了,那一刻的时候,说干就干?

  便是一时思绪纷杂,许贯忠也注意到了苏武这一刻的失神,轻声一问:“将军何难?”

  苏武笑了笑:“无数之难!”

  “眼前可难?”许贯忠又问。

  “眼前倒是不太难,只管按部就班去做。”苏武答得直白。

  “那就是将来之难,不外乎权柄,官职,军将,士卒也!”许贯忠虽然猜不透,但知道,所有事,都是这几个核心罢了。

  苏武当真被他点了一下,头脑里开朗不少,却是又说:“那士大夫呢?”

  “士大夫?”许贯忠愣了愣,慢慢来言:“在下虽然不知将军到底何难,但天下之事,士大夫最是难伺候,但也最好伺候。”

  “说来听听……”苏武真需要听这番话。

  “利益罢了,自古而下,变法也好,革新也罢,商鞅而下,就一件事,能把利益越做越大,那革新与变法之事,就可成。若是不能把利益越做越大,只是从一帮人身上刮取利益,那革新变法之事,定不能成。将军许不是想那革新变法之事吧?”

  许贯忠说得认真,最后却还来问这么一语。

  苏武也笑,便是许贯忠再如何猜,也还是有这个时代的人的局限性,也不可能猜得到他苏武此时此刻就打定主意要去掀翻大宋朝。

  猜到最深处去,许贯忠也只以为苏武那最大的大志,不过是想革新或者变法,这事吧,大宋朝的人有惯性思维,庆历也好,王安石也好,变法几番了,皆是一塌糊涂。

  大概许贯忠说得对,变法革新这种事,能做大蛋糕的,就能成功,做不大蛋糕,只想着重新分配蛋糕的,必然失败。

  前几千年,后千百年,古今中外,皆是如此,没有例外。

  但许贯忠这话,也给了苏武启发,这个思路里,士大夫,其实也好说,那就是利益罢了,有新蛋糕来分,那就都好说,若是只刮他们身上的分给别人,那必然引起巨大的反扑。

  当然,杀人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就好比那赵匡胤把孤儿寡母一赶走,只要把蛋糕多分出去一些,也不见这大宋坐不稳江山。

  但赵匡胤这办法,苏武是万万不能再用了。

  苏武笑着来说:“许先生想得远啊……”

  许贯忠来言:“是将军行事,不似旁人!”

  “嗯?”苏武转头来看。

  许贯忠立马就说:“将军从来不在乎钱财之物,其志可见一斑。”

  苏武心中一紧,许贯忠从这一点就看出了什么……

  苏武一时间,还有些心虚起来了,这么容易发现的吗?

  心虚之下,苏武又去看了看吴用。

  吴用立马惶恐低头。

  苏武却又不放过吴用,只管与吴用说:“你也来说一句。”

  吴用抬头来,硬着头皮说道:“回将军,许先生之意,便是……嗯……若是为军将,从唐而下,五代到我大宋,军将敛财便属正常,为公也当敛财,为私也当如此。若是将军要权柄,便当沽名钓誉,将军……其实有诗词文章之才,却有并不真正往那文官堆里去谒见……所以……将军大志也!”

  苏武明白过来了,自己兴许“做错”了某些事,错在哪里?那就是做得太对,做得太完美。

  这般形象,在外还好,在军中却着实不好,到京城里去,这般做派,那更是不好。

  谁能看不出来他苏武心怀大志?

  苏武也问:“那我该怎么做?”

  问在场两人,却先看吴用,便是苏武觉得,吴用在这种蝇营狗苟的事情上,兴许更胜一筹。

  吴用一语就来:“立马上书,痛陈谭稹之弊,由枢密院,呈送天子座前。”

  “先发动党争之事,是个办法!”苏武明白,就得蝇营狗苟,不能真的当个“圣人”一般,什么都做得那么对。

  吴用再言:“为天子寻祥瑞!”

  “嗯,好办法!”苏武在点头,只是,这祥瑞还真不好弄,一般之物,赵佶可见多了去。

  苏武便问:“寻个什么祥瑞呢?”

  许贯忠来答:“眼前,那自是方腊,活的最好,此,天命也!”

  苏武点头:“好,就要个活方腊!”

  吴用再说:“将军既是能填词作诗,岂能不多多来行?”

  “这个……”苏武多少有些为难。

  许贯忠立马答道:“无妨无妨,将军若是无暇,只管偶尔真写一些,其余的,我等可以来代笔……”

  “是极,将军偶尔出佳作,我等时不时为将军出些拙作,凑个文章成百上千,大名传天下!”吴用也连连在点头。

  其实道理很简单,即便再大的文豪,没有谁人每一首都名流千古,佳作大作,那只是偶尔有之,但要沽名钓誉,还得稳定输出。

  稳定输出,就是一次一次给文人灌输一个观念,苏武是个“文人”,苏武是个“士大夫”,苏武是自己人……什么事都好商量……

  “将军当要有个进士出身。”许贯忠又来说。

  “对对对,此番回京……若是能与天子当面奏对,天子若开口问将军要何赏赐,将军只管爵位不要,官职不要,馆阁不要,什么都不要,就要个进士出身,若是当面如此一语,当今天子心善宽厚,定然不好不允!”

  吴用真能钻营人心。

  苏武更是豁然开朗,也在点头,这操作,不是吴用还真想不到。至少苏武自己是想不到的,头前还想着什么四品将军之类……

  四品将军与五品将军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实际意义?

  不如就要个进士出身!

  只道那梁师成的进士甲等是怎么来的?不也是这么主动要来的吗?

  许贯忠又是来说:“将军,事可为也!”

  吴用也有激动:“大有可为!”

  苏武看这两人一唱一和,竟是真让他陡然头脑清晰无比,好似道路就在脚下。

  “二位助我!”苏武左右拱手。

  许贯忠立马躬身一礼:“士为知己者死!”

  吴用更是躬身大拜:“岂敢相负!”

  “攻讦谭稹之奏疏,二位执笔来言!”苏武怕自己还干不好这个活,这个活也是要学的,与人斗,与那些人精去斗。

  第一课,引经据典,遣词造句,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把事明里暗里,表达得清清楚楚。

  “得令!”许贯忠与吴用二人,抬手一礼。

  “回!”苏武拉转马头,打马而去,一时间,心胸之内,也起激荡,好似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奏疏,八百里快马去!

  书信,也快马往婺州。

  刘延庆来了,军中会议一开,开始围城,挖壕沟,造拒马,造军械。

  刘延庆与王渊,并鲁达一部,围建德。

  武松带五千人再顺流几十里,去围清溪。

  苏武带林冲、史文恭等各部之骑,并韩世忠带西军之骑,共七千,往建德与清溪两城之间立寨,每日游骑斥候来去驰骋。

  呼延灼带两千战兵,一千辅兵,守在乌龙岭。

  朱仝守水寨,水军只管在浙江水道上下运输,更也巡视来去,不使一条非官军船只下水。

  富阳城外,谭稹再次暴怒非常。

  军械也造了不少,这富阳城,就是攻打不下,邓元觉石宝二人,着实坚挺。

  谭稹也慢慢清晰无比的知道了问题所在,那就是京畿之兵,太不堪用。

  便是大帐里喝骂来去之后,又把辛兴宗一人留下,两人对谈。

  谭稹直白而言:“辛将军,此番攻城,只怕当真就要靠你一部了。”

  这话听来,辛兴宗只管皱眉不止,他不是不愿意,他也试过了,很难,若真是不计得失去打,熙河兵也就这么多,打完富阳,还要打新城,还要打桐庐。

  熙河兵就算真死尽了,能打到哪里去?

  更何况,如今熙河兵也士气不高,为何?只看友军如此不堪,熙河兵又如何士气高涨?人都是感性动物,都是有一颗对比之心……

  辛兴宗也不藏着掖着:“相公有知,实不是末将不努力,而是……友军皆如此,麾下军汉士气也低迷……”

  “你要多少钱?”谭稹直白一语来,他知道,没办法了,就得给钱,给大钱,让熙河兵冲这一番。

  辛兴宗连连摆手:“非是末将要多少钱……”

  谭稹不等辛兴宗说完,抬手一止:“不必说这些,就问,多少钱赏赐下去,熙河兵可搏这一番?”

  话语至此,辛兴宗便也不矫情,当真去想,便是来答:“搏这一番兴许可行,只怕损失惨重之后,第二番第三番就难了……”

  “先说这一番!”谭稹已然是焦头烂额,实在是没办法了,总不能真的寸功未立,就这么回京去。

  总要回去带点脸面,也好见人。

  这一次,谭稹知道自己,输得彻底,彻彻底底输给童贯了。

  谭稹从来不是愚蠢之辈,只是人的见识有高低,如今来,算是长进一回,懂了,懂了很多。

  所以,要保住颜面,颜面保住了,那就还有第二次机会。

  童贯,总是要死的,六十七了,活不久。

  辛兴宗当真开口了:“末将麾下,不满五千之数,只看西北同来之军,皆斩获颇丰,盆满钵满。一人……四十贯,兴许可买奋勇!一人八十贯,必买效死!”

  辛兴宗本也没多大胃口,但而今,不是辛兴宗胃口大了,而是西北同来之人的对比,以往在西北赏军,五贯十贯就不算小手笔,这回,着实也见着世面了。

  谭稹皱眉去算:“一人四十贯,便是二十万贯,一人八十贯,便是……四十万贯。”

  辛兴宗点头。

  谭稹立马就骂:“苏武猪狗之辈也,在军中抬出如此价码来!”

  谭稹也骂得对,苏武若是不如此抬价,怎能在军中搏得那般人心?怎么能让众人都说他义薄云天?

  又怎么能把这仗打得如此顺利?

  往后,苏武必然还要抬价,兴许真到决胜之时,五百贯一颗女真头颅的价,苏武也开得出去!

  只管是一颗女真人头就成小富人家,有良田有大屋,孩子能读书进学去考试!

  谭稹骂苏武,辛兴宗自不接话,价码如今是这般了,给就干,不给难说,非辛兴宗个人能决定的……

  也是其中还有区别,苏武可以胜了之后赏,谭稹这里,只能开战之前就给!

  为何?因为苏武口碑已然建立,这倒是其次,更是将士们对苏武得胜的信心极大,对未来的预期极好。

  但在谭稹这里,对未来的预期,着实一点都没有,那就只能先给,这也才是大宋赏军的常态模式……

  辛兴宗之意,谭稹也听懂了,给四十贯,可以奋勇,但不包胜。给八十贯,包赢!

  剩下的问题,就是谭稹该从哪里弄来每人八十贯钱,拢共四十万贯之数。

  只看谭稹起身,左右踱步,想来想去,说得一语:“你等我两日,我往杭州去一趟!”

  辛兴宗拱手一礼:“末将只等相公回来!”

  说着,谭稹出门而去,带着几百骑,上马就奔。

  奔去杭州寻谁人?

  自是寻童贯,已然无奈。

  大半日奔去,就到得杭州城中,杭州府衙门口,谭稹自是拜帖而去,等候着。

  府衙之内,童贯看着程浩送来的拜帖,微微一笑:“这厮,真在长进啊……”

  程浩便说:“倒是在门外有礼了许多。”

  童贯便答:“就是这个有礼,所以长进得真快,毕竟是宫中出来的,当真能屈能伸。初时,他许是被那些相公们吹捧得飘起来了,而今还真就落了地。”

  “倒也不知他来寻枢相何事?”程浩问着。

  “何事?猜了也无趣,不就是那些事吗?让他进来吧。”童贯一摆手。

  程浩出门去带人。

  那谭稹有礼有节进门来,躬身行大礼,拱手九十度不止:“后进小辈,拜见童大伴。”

  童贯倒是一愣,这是宫中的话语,不是官场的话语。

  “坐一旁……”童贯手一摆,又与程浩说道:“看个茶来……”

  程浩自去忙碌。

  “何事啊?”童贯老神在在。

  谭稹坐下去的半边屁股又抬起来了,再是一礼:“与童大伴谢罪来也!”

  “这是从何说起?”童贯只当不解。

  却见谭稹双膝就跪,趴服而下:“晚辈不知天高地厚,大罪也!”

  “起来说话,两浙路制置使,岂可这般!”童贯已然微微有笑。

  “没有两浙路制置使,只有宫中后进,再拜大伴!”便又是一个头磕下去。

  就听童贯叹息:“宫中出来的人,难呐,宫中也难,你啊,能在宫中熬出头来,着实不易,不易啊……当真起来吧。”

  如此,谭稹才慢慢起身,站定一旁。

  “说吧……”童贯带着微笑,程浩的茶水也来,端起就喝,水温刚刚好,不烫不冷。

  “还请大伴大人不记小人过,留一条微末之路,晚辈此时,只想安然回京即可,拜谢大伴之恩,定当铭记五内,来日必报。”谭稹求人,当真态度诚恳。

  “嗯……”童贯放下茶盏,手指轻轻敲打座椅扶手,也道:“你要破富阳,算是一功,便也不算无功而返,没钱赏兵,是吗?”

  “大伴高明,远甚晚辈!”谭稹只管躬身拱手。

  “按理说呢,我不当允你这番!”童贯依旧老神在在。

  谭稹心中一紧,只管躬身再下,把头几乎靠在膝盖上了。

  却听童贯之语:“但是呢……你也不易,以军情战局来说,你也合该打破富阳,如此,也是牵制之法,也好教新城桐庐之兵不敢轻易回援睦州,此大局也……”

  “大伴明鉴!”谭稹不起身。

  “多少钱?”童贯问。

  “四十万贯!”谭稹只有诚恳可用了。

  “不算多……你回吧,先回军中,两日就到。”童贯如此一语,并不当真为难人。

  谭稹双膝就下,再来跪服,却看此时,童贯起身了,抬手去扶:“不必了,既然允你,你自快去。”

  谭稹跪不下去,只以为童贯当真魁梧有力,便是躬身叉手再拱:“拜谢大伴,拜谢枢相!”

  “自去。”童贯摆着手。

  谭稹连连拱手,慢慢退去。

  直到谭稹退出屋内,转身去了,程浩忍不住立马来问:“枢相何以当真这般允他?”

  童贯已然满脸是笑,便是心中畅快非常,前倨后恭,再让人舒爽不过,却也来说:“富阳城破,于大局有利,于子卿有利啊!此其一也。”

  程浩稍稍点头:“那其二呢?”

  “其二嘛,我只要不死,他便欠我这个人情!”童贯笑着答。

  “枢相,还有其三吗?”程浩听得认真。

  “其三,他来要钱,我不就给了吗?不曾为难吧?不曾怠慢吧?来日汴京城里,若是有哪位相公说我在前线厚此薄彼,说什么任人唯亲,那便是假话了吧?”

  “哦……”程浩恍然大悟,也道:“那谭稹功少,更也是他才能不行,不是枢相之过也。谭稹自己,也不好在天子面前多说什么攻讦之语了……如此,便也更显是他无能,非枢相之为难也!”

  “你倒也学得快……”童贯笑着来说。

  “枢相高明!”程浩当真有醍醐灌顶之感。

  却是童贯摆着手:“不是我如何高明,是那谭稹,被子卿逼到这个地步了。他岂能不知这么来求,会失去什么?他是用这些失去的东西,换一个来日的机会罢了。换得不亏……”

  “啊?”程浩努力去想,想来想去,问:“换的可是来日再上战阵的机会?”

  “打破富阳,终究也算有功,天子面前,也还能有脸面。”童贯在点头。

  “那他着实换得不亏,难怪他会来求,他定是知道能从枢相这里求到这笔钱去。”程浩明白过来了。

  “子卿啊,做得极好!”童贯笑着来夸。

  程浩也与有荣焉在笑,只管在想,这妹夫,真厉害……

  (兄弟们,最后免费加了一小段,也还是万字章节,也是写到十二点之前,这一章还没写完,发了之后立马加一小段,把这章的主旨内容写完了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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