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丫丫小饭馆还在营业

　　金媛媛不是惨叫，是在慌张地喊。

　　按照金媛媛的话来说，二十岁才慌张，现在她的三十岁是很淡定，或许等到进入四十岁的时候，就会变成了笃定。

　　可现在，金媛媛很慌张。

　　刚想抽根烟的曹晓宇只好把烟收了起来，快步走进了车间。因为他能够听得出来金媛媛是真的慌了。两个人很熟悉，母亲们是同学兼闺蜜，又几乎是同时结婚怀孕生孩子，他和金媛媛的生日之差一天，幸好他大了她一天，否则会被这个“大小姐”打压一辈子。

　　金媛媛指着那根黑线，正在和一个员工说着，“那应该是放在第一根针的下面，我刚才手慢了一点，看见针过来了，就紧张了，然后就放错了……咋办？它能停么？停了会不会影响整个效果？袜子是不是就坏了？是不是要重新织？那程序是不是都要变了？”

　　“媛媛，慢慢来。”那人笑着，“错了就重新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把这根黑线挑出来，拆掉，你看，机器能够感应到你的手在这里，所以它是不运转的，对不对？”

　　“哦哦哦，是哦。”金媛媛那副模样，竟然让曹晓宇仿佛是看到了他们小时候的样子。带着小眼镜的金媛媛站在老师身边，问着数学题到底怎么做能够更简单，而他就和金飞燕站在一旁，笑嘻嘻地商量放学后要回家拿钱去喝汽水。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即便跌跌撞撞磕磕绊绊之间，他们也都长大了。

　　金媛媛学习能力很强，出错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问题了。鉴于她是新手，只给她负责三台织袜机，其他工人们相对要照顾得多一些。曹晓宇也加入其中，他也是熟练工种，手速不慢。

　　时间过得很快，半途还换班吃了个夜宵，然后，就天亮了！

　　金媛媛的手机闹铃保持了上学时期的清晨六点响起，是那首耳熟能详的《小鸭子》：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我每天早晨赶着它们到池塘里，小鸭子向着我嘎嘎嘎地叫，再见吧小鸭子我要上学了，再见吧小鸭子我要上学了。

　　“媛媛，上学去啦！”曹晓宇伸了个懒腰，朝着对面的金媛媛大声喊道，像是他们小时候每天清晨一样。

　　清晨六点半，金家村经技术开发区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上早班。

　　金媛媛和曹晓宇下班出厂门的时候，刚好太阳升上来，很是灿烂。

　　“学校在那边，今年也重新修了，扩大了不少。门口这条路也修了，重新铺的柏油路……”曹晓宇指着他们原来念书的中学，笑嘻嘻地说：“你记得不，当时为了不迟到，我要骑车带着你，但你说什么也要骑车带着我，然后我两就在这个土路上翻到水沟里去了……”

　　“记得记得，当时飞燕都吓哭了。”

　　“那是，你跟一个泥猴一样爬上来的时候，能不吓人么？”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呀。”金媛媛笑得很灿烂，“你记得不，当时就为这个事情，咱两还被请家长了，后来只有你妈妈去的，我妈说没空，可牛气了。”

　　“那是，她当时好像是要去上海谈个大买卖吧……”

　　此时，路上也有学生们骑着自行车从身边飞快地过去，那些洋溢着焦躁不安，却是一张张青春稚嫩面庞的孩子们，总是能够令人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

　　“对了，我带你去个地方。”曹晓宇扯着她的袄和这群学生们逆方向跑去，左拐弯右穿行，很快就来到了一片旧房子面前。

　　“这是……”金媛媛一边走一边已经明显有了一点点激动，“这片房子竟然还没有拆么？我一直以为这里拆掉了，所以我妈才买了新房子的。”

　　“没有没有，买新房子是为了大家离得更近，住的舒服。你看看你，根本都不关心金家村了。这里的旧房子都没有动。再有哦，今年这边被划进了湿地保护区，应该会整改，修旧如旧，修成古建小镇之类的，所以大面积拆掉，不太可能。再说了，你们家这里可是地道的古建筑，必然也不会拆掉的。”

　　“所以？”金媛媛的眼睛亮了亮。

　　“所以！”曹晓宇的笑容深了一些。

　　“所以？”自己曾经的老屋子，金媛媛极为熟门熟路地跑了过去，“啊啊啊啊啊啊！曹晓宇！”

　　是哦，金丫丫小饭馆的牌子还在。

　　金家村在古代还算是大的村落，这里的人们以建筑、缫丝以及种植茶叶为生，一片片老房子也有独特的风景。后来，搞了经济建设，为了改善民众的生活质量，在金家村外围开始修建新房，老的集镇慢慢破落了。

　　但实际上，老房子也都是古建，极具历史意义。特别是金媛媛家住的这个老房子，据说还是清代修建的，是金媛媛爸爸祖上留下来的。有多值钱，也不好说。但这里胜在面积大，特别是前院有个天井，下雨天看雨滴，晴天看太阳，很多人都喜欢在这里坐坐，闲聊一会儿。

　　那时的金元宝和朱红英一商量，决定把这里改成一个小餐馆，就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若是自己忙不过来了，邻里们也可以自己来这里做饭吃。

　　“其实呀，我是想让媛媛他们几个孩子下学之后有个地方做作业，也吃些东西。”当年的金元宝笑着等金媛媛放学回家，然后给她做些好吃的。

　　“媛媛，吃点什么？现在，我可是金丫丫小餐馆的大厨。”曹晓宇已经围上了围裙，打算动手做早餐了。

　　“小馄饨！”金媛媛开开心心地喊了起来。

　　电视机竟然还是那个老日立，虽然只有18寸。录音机还是卡带的，金媛媛小时候攒的那些邓丽君，谭咏麟和四大天王以及周杰伦的磁带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打开门板，再翻过来靠在墙上，金媛媛惊奇地发现，自己当年买杂志送的明星大海报竟然也都在，贴在了门板背面，还细心地用塑封膜包好了。

　　“搬家有十五年了吧？我出国那一年搬的。”金媛媛摸着当年最喜欢的偶像海报，禁不住感叹，“就好像是昨天一样。”

　　“那是，你是觉得恍若昨日，我可是结结实实在这里待了半辈子了。”曹晓宇笑得很温暖，“那些海报还是我和飞燕包好的，又一张张贴上去的。当时，你妈妈说这房子不能卖，金丫丫小餐馆留下来，让大家有个地方吃吃饭唱唱歌，也是好的。”

　　“金媛媛，我可告诉你，现在这里是我们的大食堂，等到晚上就知道了，这里可是金丫丫歌舞厅，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所以，那套卡拉ok的设备还有？”

　　“哦，那个我换新的了，实在是太老了，不能连wifi和蓝牙，这个还是要淘汰的。”

　　“要是修一修，或者说，金家村的这一片都修一修，应该也是不错的旅游小镇，做做活动也是可以的。”

　　“你看看，你这个职业病又来了。记住，你现在不是公关总监了。”

　　“那我总还是要回去的，找个新工作呗。”金媛媛在心底还是有一点点小遗憾。

　　“你真的不考虑回来金家村么？”曹晓宇忽然问道。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曹晓宇又停顿了一下，“这么说吧，那天你妈妈晕倒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很慌。你别嫌弃我说话难听，十年前，我爸走的时候，我就在想，应该是一辈子守在家人的身边，守护这一份安心。那，所以，就是，我想问的是……”

　　“她……身体还好的。”金媛媛明白曹晓宇的意思，“我喜欢外面的世界，我想再闯一闯看一看的。”

　　“那现在金家村也挺好的，互联网这么厉害，我们一直都在做全球的生意，之前我还去了很多国家呢……”

　　“不一样的。”金媛媛很不喜欢这个话题，“就是那种感觉……”

　　“可是，媛媛，你是追求了那种感觉，你知道你妈妈这一次是‘小中风’危险的很，为什么大家都要她去住院，就是怕再出什么问题。”曹晓宇放下了手中的菜，很认真地说：“金吉雅订单的事情是诱因，但你应该也看到了，现在整个行业都压缩得很厉害，你妈妈承担了很大的压力，不仅仅是订单，她还要担负全公司两百多人的生计，说句难听的，万一金丫丫倒闭了，不止是你家我家的生活会下降，大家都会有问题的……”

　　金媛媛第一次看到曹晓宇如此严肃，都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现实的确很残酷，但又不得不面对。

　　过了十点，金丫丫小饭馆热闹起来。之前的邻居和金丫丫织袜厂的老员工都陆续来这里吃饭。曹晓宇现在接管了金丫丫小餐馆，竟然还找了几个帮厨。当然也都不是外人，是织袜厂退休的老员工，让大家“离岗不离家”。

　　这个大城市里的格子间不一样，即便是和同座的同事都未必知道他的身份和年龄。但在这里，每个人之间的关系是极为紧密的，或者是亲戚，或者是多年的好友，彼此之间相互照应，过得波澜不惊，心满意足。

　　金媛媛退到一个自己小时候写作业的角落里，看着大家吃吃喝喝的样子，心里也在不停地想刚才曹晓宇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