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冷美人的心

　　“罗肃同志，我请求组织给我处分。”姜方祥诚恳地说。

　　“这不是你的错，是敌人太狡猾太会钻空子了。‘报春鸟’同志在情报上说，苏子童是他们新发展的特务，我估计就在你准备启用他的同时，张醉正好也盯上了他。”

　　张醉一个人坐在修理房里玩扑克牌，楚香雪敲门进来。

　　“组长给自己算命呀，最近有什么好运？”楚香雪见张醉不搭理自己，随意问道。

　　“人在无聊的时候必须得迷上一样东西，这扑克牌算命法是丁一卒教我的，6代表顺利，10代表财运，7代表灾难。这段时间我总是扳到7，从来没扳出6，难怪我的工作总是碰碰磕磕，节外生枝。”张醉说完叹气又摇头。

　　“这算命的规矩是人定的，你说7不吉利，可中国有句古话，说是‘七成八败’，我看7是成功的预兆。”楚香雪笑道。

　　“你说的是《周易》、《八卦》里的规矩，可是中国皇历上就说‘七不出，八不归’，对出门人来说7和8都不是吉利数字。”

　　“所以呀，你就别信了，还是相信自己吧。你这么聪明本身就是一部八卦。”

　　“看来我今天真是好运来了，相处这么久总算得到了你一句表扬话。”张醉放下扑克牌，看着楚香雪，“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组长，我要向你汇报一件事。”楚香雪面无表情地说。

　　“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答复，你这样对我不冷不热的又是为了什么？是不是这样就能显出你的魅力？是的，距离产生美，若即若离是男女关系的最高境界，可是你已经把我迷得神魂颠倒了。你要再这样下去，我非疯了不可。你是不是非要让我发疯？”

　　“组长，你别逼我。”楚香雪露出无助的神色。

　　“不行，你一定要给我一个明确答复。如果你不愿意也直接告诉我——这样虽然我会无法承受，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总比现在这样好。”

　　“张醉，你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我也知道你对我的一片真心，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成的血肉之躯，有情也有欲。可是眼下是什么时局，我们彼此之间虽然愿意长相厮守，但命运会这样安排吗？请记住我的一句话——我讨厌‘只求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我相信每一个自尊的女性都会是这样想的。”

　　楚香雪的这番话让张醉一时无法做出反应，很久才说：“你今天总算说出了心里话。好吧，我会用行动来证明我不是只想‘曾经拥有’。”

　　“组长，我们可不可以不谈这些？”楚香雪粲然一笑，露出两个酒涡和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你这样子真迷人。”张醉咽了咽口水，把欲望掐灭，“好吧，你要汇报什么？”

　　“值班室抽屉里你有什么重要文件吗？”楚香雪问道。

　　张醉想了想，摇头说：“都是一些废纸，那天本来准备烧毁的，后来被其他事情冲了，你今天不提我还忘了呢，你问这个是啥意思？”

　　“你再想想，那里面有没有诸如重要文件草稿之类的？”楚香雪提醒说。

　　“哦，有。有一份《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保密局新人申报表》，因为填错了一个字，被我搁在抽屉里了。你问这个干吗？”

　　“李曼娥今天中午打扫卫生的时候开了你的抽屉。”

　　“又是她，她到底想干什么？她看到那份申报表了吗？”张醉十分吃惊。

　　“不知道，你看看这个吧。”楚香雪把一摞相片交给了张醉。

　　“她居然配了我抽屉的钥匙，真是岂有此理！”张醉看得脸色都青了，到最后才慢慢平静下来，“香雪，你去把楚团长叫来。”

　　“让李如有去吧，我出面不太方便。”楚香雪说。

　　“李如有执行任务去了——呀，天都黑了，他们应该回来了吧。”张醉叹了口气，“还是你去叫吧，就说有点事情要商量。”

　　楚香雪极不情愿地走了。不一会儿，楚立言过来，在张醉的对面坐下，自己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张醉连忙擦燃火柴帮着点烟，说：“楚团长也抽烟？”

　　“过去抽，后来曼娥让我戒了。”楚立言抽一口就呛了。

　　“不是让你戒了，是逼你戒了吧？”张醉揭穿说。

　　“不过抽烟确实有害无益，她是为了我的身体。”楚立言呛得厉害，把才抽了几口的烟掐灭，喘过气来望着张醉，“组长找我有什么事？”

　　“你知道苏子童这个人吗？”

　　“知道啊，他是我们想要找到共产党的一个关键人物，那天组长跟我说过的。”

　　“这个人确实相当关键，最近他已经取得了共产党的信任，姜方祥暴露后他又与另一个地下党接上头了。”

　　“这是个大好事，有了这条线索，我们就能找到地下党的窝点！”楚立言兴奋地说。

　　“所以组织上准备吸收苏子童为正式成员，前两天我已经填了申报表……”张醉拐弯抹角地说。

　　“这事组长你决定就行了，我们做手下的不必了解太多。”楚立言摇着手说。

　　“我在想如果苏子童的那份申报表让共产党看到了，会是什么后果？”

　　“不可能，共产党怎么能够看到呢？”楚立言摇着头。

　　“我是说如果。”

　　“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共产党会立即切断与苏子童的来往，等于这条线就断了。我们的工作也就无法进行下去。”

　　“对，就是这后果！”张醉突然问道：“楚团长，你家曼娥是否有窥探隐秘的嗜好？”

　　“张组长，你、你这是……”

　　“你家曼娥身为家庭主妇，不好好相夫教子，却去管一些不该自己管的闲事，连我们要发展谁为新成员她都非要知道不可。”张醉目光直视着楚立言，“楚团长，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这不可能……”楚立言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我也认为不可能，但事实偏偏就是这样。”张醉把一摞相片交给楚立言，“你自己拿去看看吧！”

　　楚立言越看越紧张，额上的细汗慢慢变成了豆粒大的汗珠，最后情绪激动地一把抓住张醉的手，说：“张组长，你不要怀疑她，她真的不是共产党！”

　　“我没说她是共产党，楚团长，你紧张什么？”张醉语气阴冷。

　　“她确实是有窥探隐秘的嗜好，这都是我造成的。由于我婚姻不幸，身边有很多女人，她来到我身边后，为了独得我，与这些女人进行了长期的较量，渐渐养成了这种窥密、打听、盯梢的习惯。我是干这行的，也巴不得她能帮我……万万没想到她的这一习惯把她自己给害了，呜——这都是我的错啊！”楚立言竟当着张醉的面哭了起来。

　　“楚团长是组织的老同志，更应该知道纪律。你的话我完全相信，但如果苏子童真被共产党发现了，这件事交给你，你该怎么处理？”

　　“组长，这份申报表目前一共有几个人知道？”楚立言问道。

　　“你、我、香雪，还有就是你家曼娥。这四个人当中，自从这份申报表产生后，你家曼娥是唯一外出过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共产党发现了苏子童，就一定是曼娥通风报信。”楚立言掏出手绢抹着汗，“我敢保证，共产党肯定不会发现苏子童。”

　　这一天蒋记杂货店没有什么生意，罗肃让小马早早关门打烊，其时天刚刚黑下来。

　　两个人回到后院，姜方祥迎上来说：“钟化来同志这时候还没回来，肯定有什么问题。”

　　“按正常情况，他这时候是该回来了。以往他很少这样的。”罗肃说。

　　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小马说：“是老钟回来了。”

　　“老板开门，我来收碎布！”钟化来在外面一边敲门一边叫道。

　　“关门了，明天过来吧。”罗肃故意喊道。

　　“我明天没空过来，怎么这样早就关门啊。”

　　罗肃让小马把门打开，钟化来进来后把一张纸条塞在罗肃手中，提着一捆碎布就走，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罗肃掩上门，来到后院，进入房间，在灯下展开纸条，霎时脸色大变，说：“不好，苏子童是特务！”

　　众人神色惊慌，很久，姜方祥才回过神来，说：“苏子童是特务，也就是说钟化来同志已经暴露了。”

　　“钟化来同志这么晚才回来，一定是为了提防被跟踪，才有意逗留到这个时候的。”罗肃若有所悟地说，“如此说来，出卖方祥同志的不是别人，正是苏子童。”

　　“这是我的失误，我被他的假象迷惑了。”姜方祥悔道。

　　“幸好还发现及时，如果让他正式入党，造成的损失就不可估量了。”罗肃庆幸地说，“还有，苏子童的出现说明我们的组织是纯洁的，没有出现叛徒，从这一点去考虑，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最不平静的是姜方祥，苏子童是他启用的，想不到他竟是特务，自己还差点丢了命，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罗肃同志，我请求组织给我处分。”姜方祥诚恳地说。

　　“这不是你的错，是敌人太狡猾太会钻空子了。‘报春鸟’同志在情报上说，苏子童是他们新发展的特务，我估计就在你准备启用他的同时，张醉正好也盯上了他。所不同的是，张醉用的是威逼胁迫的手段。这一套对意志不坚定的人十分管用。”

　　“那种人张醉为什么要发展他为正式特务呢？”小马不解地问道。

　　“只有一个可能，因为他出卖姜方祥有功，接着又将与‘脚猪’接头，其作用之大，非得把他吸收为正式成员不可。”罗肃说。

　　“罗肃同志的分析很有道理，通过此事，算是给我们上了最深刻的一课。”姜方祥深有感触地说。

　　晚上八点，张醉正准备出门，李如有、丁一卒回来了。

　　“你们回来得正好，我要去老地方茶楼赴约，你们去给我望望风。”张醉转而问道：“你们在约会地点守了一整天，有收获吗？”

　　“没有，那个油注注一整天都没有露面。”李如有说。

　　“我怀疑他会不会耍滑头。”丁一卒说。

　　“不会，他没有这个胆。”张醉说，“‘脚猪’是一名相当狡猾的共党分子，行踪飘忽不定，油注注今天没露面，这是一个好的预兆。如果他很快就回来，就说明已经脱线了。”

　　“还是组长说的有道理，我估计也是这样。”李如有说。

　　三个人开着一辆无牌照吉普车来到书院路老地方茶楼附近，把车停好后，张醉乔装成一个老头从车上下来，李如有、丁一卒装成仆人一左一右扶着他上了楼。

　　一名茶博士见到张醉一行，连忙带着笑容迎上来，说：“老先生三位，里面请。”

　　“我是南京童老板的朋友。”张醉说。

　　“二楼老先生‘同路人’包房有请。”茶博士于是忙着去拿茶叶和开水。

　　张醉进入包房坐下，李如有、丁一卒守卫在外面。茶博士随后进来沏茶，沏毕，向张醉鞠了一躬，“老先生，请慢用。”

　　茶博士退下去没多久，苏子童就进来了。他一眼看见包房里坐着一位老头，先是一愣，随后就认出了张醉。

　　李如有随即把房门关上。

　　“今天还顺利吧？”张醉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示意苏子童坐在对面，旋即把一盅盖碗茶从身边推了过去。

　　“今天顺利又不顺利。”苏子童落座后说。

　　“请讲。”张醉把一盅茶放在唇边。

　　“说顺利，我们在醉春风外面没呆多久，‘脚猪’就出现了，他今天的行头很出人意料，居然扮成一个收破烂的。”苏子童喝了口茶，顿了顿说，“说不顺利哩，我明明看到他带了一包东西上去，可是他走后我去取时，壁柜里竟空无一物。”

　　“这是什么意思？”张醉锁起了眉头。

　　“不明白。按时间推算，今天正是新报纸出来的时候。更重要一点，他装报纸的那个布袋我认识，以前姜方祥用的就是那个布袋。”

　　“后来你怎么处理这事？”

　　“我当时想他晚点可能还会回来，于是我往壁柜里投放了白纸条——刚才我去看了看，白纸条还在，也没有报纸。”

　　“你再多去几次，有消息及时告诉我。”张醉想了想又问，“你和油注注分手后见过面吗？”

　　“没有，他盯上那个‘脚猪’，就再没有消息了。”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早点回去吧。”

　　苏子童走后，李如有进来小声问道：“这么快就谈完了？”

　　“他可能暴露了。”张醉很久才说。

　　苏子童走下茶楼，回想起张醉从一开始的热情到刚才的冷淡，感觉到这中间必有原委。想着心事，注意力就不集中，这时，一个车夫招呼道：“喂，先生坐车吗？”

　　“坐、坐车。”苏子童应道。

　　车夫把车踩到苏子童身边。不远处又有一位车夫在喊：“过来，坐我的车！”

　　苏子童感到那个人的声音很熟，细看之下原来是那天才认识的刘奇叶，他刚一离开，先前那位车夫不干了，骂道：“抢人生意，杀人父母，你做事太缺德！”

　　“谁缺德，他是我亲戚，我免费载他，你管得着吗？”刘奇叶毫不相让。

　　“晦气！”第一位车夫生气地走开。

　　“我到哪里去你还记得吗？”苏子童坐上车有意不报目的地。

　　“营房路独立师，我又不是得了健忘症。”刘奇叶却不急着走，回过头问道：“到上面会张醉？”

　　“你怎么知道？”

　　“你这叫不打自招了，”刘奇叶指了指不远处，“那是张醉的车，他今天乔装成一个老头，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我。他每次来到这里都是与什么人碰头，今晚来到这里的多数乘客惟独你身份特殊，所以我猜测张醉要约见的一定是你，经你刚才这一说，还真叫我猜着了。你老兄行啊，一边吃着老共，一边又吃着党国。”刘奇叶踩动了黄包车。

　　“你、你是人还是鬼？！怎么连……”苏子童吃惊地望着刘奇叶，“我这段时间怎么老是遇见鬼！”

　　“我不是鬼，你奇怪我怎么连这些事都知道对吧？我告诉过你，我是你的前任，我最先落在张醉手里。想不到提醒你没几天，你也落在张醉手里了。”

　　“其实……我早就落在张醉手里了。”苏子童终于承认。

　　“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对你很客气？如果是这样，说明你对他还有利用价值。”

　　“我不知道，你不要问好不好。”苏子童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

　　“好吧，你不愿意说我也懒得多问，如果哪天你认为有必要跟我谈，你就来找我，我住玉龙路13号，晚上九点以后都在家。”刘奇叶于是不再说话，奋力向前踩着车。

　　苏子童回到家中，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他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快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如果是这样，国共两边都不讨好，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想到这些，他内心充满了迷茫。

　　第二天，苏子童趁午休的时候又来到醉春风，打开好兄弟包房的壁柜，他期待出现的包裹仍在虚无中，不仅如此，他留的那张白纸条也还在原处。他不明白“脚猪”为什么突然停送报纸。他回到家里又往门上贴出“今日外出”的字条，然后就来到老地方茶楼的“同路人”包房。

　　这一次很快就有人来应约，但不是张醉，而是李如有。李如有一坐下来就直问道：“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今天中午我又去了‘醉春风’，报纸仍然没有到，我有点儿不明白，是不是他们以后不打算再用我了。”

　　“有这种可能。”李如有口气冷冷地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和‘脚猪’接头时说得好好的，我发出紧急求见的暗号他没有反应。”苏子童迷惑不解地望着李如有。

　　“只有一种可能——你已经暴露了。”李如有干脆把话挑明。

　　“不可能吧，我怎么会暴露呢？”苏子童睁大了眼睛。

　　“这要问你自己。”李如有顿了顿说，“今后不要再有事没事就往门上贴字条了，我们很忙，抽不出人来和你约会。”

　　李如有的这句话等于明确地宣布他已经失去了价值，苏子童感到一股寒气从头至脚传遍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