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永远的“报春鸟”

　　楚香雪看着三支乌黑的手枪，即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轻声却从容地说：“把枪放下好吗？打死我对我个人而言算不了什么，可是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梁副官死亡的真相——这还在其次，你们更大的损失还在后头。”

　　李自重几乎每天都是8点10分到办公室。此时，办公室早已窗明几净，各种摆设井然有序，需要处理的文件已经按缓急次序摆在了案头上。

　　这天，李自重一走入办公室就发现一切还是昨天下午离去时的状貌，甚至连杯子里的陈茶叶都没有倒掉，霎时他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梁天舒不见了，他会不会是出了事？他马上走到隔壁参谋室询问，得到的答复是：昨天上午9点多钟见过梁副官，之后就没有再见到他。打电话问大门警卫室，值班警卫查过“外出登记”后报告：昨天上午8点半梁天舒去了竹山路35号，10点返回营区，之后无外出记录。

　　李自重很快明白：梁天舒是在上午10点半离开家属区后失踪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即给许第尾、周党打电话，约他们去宿舍碰头。

　　李自重回到家属区宿舍不久，许第尾、周党先后就到了。李自重进屋的时候发现隔壁屋上了锁，就把谈话地点放在书房。三人坐定，李自重这才告诉二位：“梁副官不见了。”

　　许第尾、周党吃了一惊，在这关键时刻，两位都知道梁天舒的重要性。许第尾最先回过神来，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上午10点半离开这里就不见了。”李自重说。

　　“知道他去哪里了吗？”许第尾问道。

　　“他说是先回去一趟。”

　　“走，去他家里看看！”周党提议说。

　　三个人于是马不停蹄来到梁天舒的宿舍——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屋里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当许第尾把目光投向地面的时候，立即惊叫：“血，这里有大滩血迹！”

　　李自重蹲下细看，发现果然是血迹……他立即知道梁天舒遇害了，那么是谁杀了他呢？这时，虚掩的门再一次被推开，林牧狼见屋里有人慌忙退了出去。李自重马上叫住了他。

　　“林参谋长，进来聊聊吧。”

　　林牧狼虽然万分不情愿，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硬着头皮进屋，故作糊涂地问道：“师长，你们找梁副官？”

　　“梁副官不见了，你见过他吗？”李自重目光咄咄逼人地盯着林牧狼。

　　“我以为他在家呢，推开门才知道是你们。”

　　“你也找他吗？”李自重逼近一步，“你找他干什么？”

　　“我……”林牧狼一时语塞。

　　李自重一个眼色，许第尾、周党一拥而上，抓住了林牧狼。

　　“师长，你们这是干啥？”林牧狼惊恐地问道。

　　“你说我想干啥？”李自重抽出手枪顶住了林牧狼的额头，“老实交代，你为何要杀害梁副官？”

　　“冤枉啊，师长，我没有杀人！”

　　“你没杀人，这地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如果你跟这血迹没有关系为何又过来看现场？”

　　“巧合，纯属巧合，我只是路过而已。”

　　“把他带到禁闭室去，我要看看他的嘴到底有多硬！”李自重下令说。

　　“慢——师长，梁天舒真的不是我杀的，我愿意用我的性命来保证。”

　　“不是你杀的，那是谁杀的？”李自重目光如炬。

　　“小美……不，楚香雪，我所谓的表妹其实就是军统特务，是她奉命杀了梁副官。”林牧狼希望自己尽快脱离干系。

　　“你说她杀了梁副官，有证据吗？尸体在哪里？”

　　“尸体已经肢解，身子在地下室，脑袋被她带到宪兵团向她的上级交差去了。”

　　李自重走进地下室，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开亮电灯，一具缺了脑袋的尸体赫然躺在地上……他回到房间问林牧狼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昨天上午11点钟左右。”林牧狼回答。

　　“她为什么要杀梁副官？”

　　“因为梁副官是地下党，楚香雪是奉命执行命令。”

　　“师长，怎么处理？”许第尾呶嘴指向林牧狼。

　　林牧狼说：“这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师长，你应该放了我。”

　　“小美杀了人，连尸体落在何处你都一清二楚，由此可见，你即使不是凶手也是同谋。许副师长，把他扣起来交军法处查办！”

　　“不能扣我，我不是凶手，更不是同谋，即使是，做为一个党国军人处决一名地下党员也是应尽的责任。谁若扣我，谁就是共产党的帮凶！”林牧狼叫嚷道，若不是双手被许第尾、周党反剪着，可能会振臂高呼。

　　林牧狼的话提醒了李自重，他走近去用凶狠的目光盯紧对方：“算你猜对了，我就是共产党的帮凶！”

　　李自重使一个眼色，许第尾、周党会意，交换了一下眼神，周党立即伸出手扼住了林牧狼的脖子，直至他被窒息得七窍出血、瞳孔扩散，才松了手……

　　处理了林牧狼的尸体，许第尾担心地问道：“梁副官死了，以后我们怎么跟共产党联络？”

　　李自重一时也不知怎么作答。这时，办公室秘书正四处寻找他，逢人就问“你看到师长吗？”经人指点来到了这里。李自重走出梁天舒房间，秘书跑步过来，喘着气报告道：“报、报告师长，上级来了急、急电……”

　　李自重赶忙回到办公室，一份急电已经在书案上，题头为“国民党军事委员会急电”——时下大军云集湘境，战事一触即发，江南市战略位置尤显突出，拟于6月25日上午8时30分在市党部大礼堂召开“江南防务军政扩大会议”，该部营以上军官均在出席之列，不可缺席，名单如下：李自重、林牧狼、许第尾……周党……

　　李自重看完电文，许第尾、周党随后也来到办公室，他把电文拿给二位传阅。

　　“今天是6月24日，明天就召开防务扩大会，这个决定好像是临时做出来的。”周党最后一个看完，他把电文还给李自重。

　　“这倒不足为奇，如今是非常时期，所有的决定都会是临时做出来的。问题是我们目前无法与共产党取得联系，这么大的事情有必要和他们沟通一下。”许第尾说。

　　“师长，除了梁天舒，我们还有别的途径和共产党联络吗？”周党问道。

　　“不是说还有一个代号叫‘报春鸟’的地下党吗？”许第尾也追问。

　　李自重沉默很久才回答：“说是有这么个人，可是直到今天我都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特务要劫持我的家人，这条情报是他通过梁副官转给我的。”李自重说完叹了一口气。

　　办公室里正在说着话，突然闯进一个人来，当认清是什么人时，李自重、许第尾、周党几乎同时拔出手枪顶住对方的脑袋……

　　楚香雪看着三支乌黑的手枪，即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轻声却从容地说：“把枪放下好吗？打死我对我个人而言算不了什么，可是你们永远不会知道梁副官死亡的真相——这还在其次，你们更大的损失还在后头。”

　　“梁副官果然是你杀的！”李自重使了个眼色，许、周二人放下了枪，“你好大的胆子，杀了人还敢回来！”楚香雪不再说话，而是在李自重面前挺了挺胸脯。李自重很快注意到了她上衣口袋里别着三支自来水笔，心下一愣，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先生，你的钢笔真漂亮。”

　　“请问你要钢笔吗？”楚香雪问道。

　　“我只收铜和铁，不收笔。”李自重说。

　　“便宜一点，随便你给多少钱。”

　　“我出的价钱很低，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为何要贱卖？”

　　“急需要钱，还管什么贵贱。”

　　“先生要钱作何急用？”

　　“寻找一个失踪的亲人。”楚香雪回答说。

　　暗号对上了，李自重仍然没有解除警惕：“梁副官是地下党，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是特务组织对我的考验，不这么干我就会暴露……”楚香雪垂下头小声说：“我下不了手，是他自己……”

　　李自重终于听明白，感慨道：“这就是共产党的过人之处，难怪你们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你来得正好，我有要事和你商量——明天上午8点半在市党部大礼堂召开军政扩大防务会议，我认为这是件大事，有必要和你们的上级通通气。”

　　“我知道你部营以上军官都要到场，而且还列了份名单。”楚香雪说。

　　“这事你也知道？”李自重吃惊地问道。

　　“我就是为这事特意回来与你接头的。”楚香雪望着李自重说。

　　1949年6月25日，江南市政府门口张灯结彩，巨大横幅悬挂于大门上，上书“热烈庆祝江南市军、政、警、宪防务扩大会议胜利召开”。广场上，各种车辆接踵而至，维持秩序的宪兵一边忙着安排车位，一边引着一个个胸戴“特邀代表”标牌的与会者去登记、入场。

　　8点半钟，所有与会代表都已入场，广场上只剩下数十辆小车整齐地排列着。9点整，市党部大礼堂的会议正在紧张进行，突然几十辆满载宪兵的大卡车开了过来，在广场停稳后，数百名荷枪实弹的宪兵跳下车，迅速包围了大礼堂……每一处小门都有四挺机枪把守，一派如临大敌的势头……

　　一切准备就绪，最后从车内下来的是毛先生、张醉、楚香雪三人。他们径直走到入口处，负责登记的宪兵团王副官呈上登记本：“报告毛先生，独立师的25位代表全部到场，已按你的吩咐安排在最前面的座位。”

　　“好的。”毛先生惜言如金地说，然后接过登记簿，上面凡是划了红杠的名字都是李自重及其亲信部下。他从口袋里拿出名单与登记簿对照，确认不曾漏掉一个，才放下心来，仍把登记簿还给王副官，“你们团长呢？”

　　“楚团长也是代表，搞完开幕式就会回来，请毛先生、张组长、楚秘书稍候。”王副官说着就在前面带路，把三人引到大礼堂旁边的休息室。

　　休息室空间不大，设施也较简单，只有几件古朴的木制沙发和茶几，墙上有名人山水画，显得清静雅致。王副官沏完茶就退了出去。按照张醉的计划，会议结束后，先宣布政界的人退场，最后由警察局和宪兵团联合行动，将李自重及其核心成员予以逮捕……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果然是楚立言过来了，张醉一见他那沮丧的神色便知道不妙，心就往下一沉：“怎么了，有变化吗？”

　　“不是有变化，而是他们早有防备。”楚立言说。

　　“什么意思？”张醉脸上的肌肉抽动着。

　　“包括李自重在内的25个嫌疑人没一个到场，全是由他们的副官代替……”

　　张醉与毛先生面面相觑……休息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突然，毛先生掏出手枪顶住了楚立言，说：“是你告的密，你就是‘报春鸟’！”

　　“不……我不是……”楚立言哆嗦着，汗如雨下。

　　“不是你还能有谁？就你单独行动了，有作案的时间。”张醉也咬牙切齿说。

　　“我、我真的不是‘报春鸟’……毛先生请相信我……”楚立言求饶说，“我上有老，下有小，都是靠党国的俸禄养育，我不敢背叛组织。”

　　毛先生额上的青筋暴起，眼睛里射出凶光，他握枪的右手食指伸了出来，把机上的保险打开……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楚香雪冲上去护住了楚立言：“不要杀他，我就是报春鸟——”

　　枪响了，楚香雪右胸中弹，溢出殷红的鲜血……

　　“香雪——”张醉扑过去搂紧楚香雪，“你不是报春鸟，快告诉毛先生你不是报春鸟！”

　　楚香雪强忍着剧痛，摇着头：“我是报春鸟，昨天你们休息的时候是我把消息透露给了李自重……”

　　“香雪，怎么会是这样？！”楚立言也不敢相信，摇着楚香雪的手，“告诉毛先生，你不是报春鸟！”

　　看着这场面，毛先生崩溃了，咬牙切齿道：“羞辱啊，党国的羞辱！你们都是报春鸟，通通给我去死！”

　　楚香雪见毛先生疯狂了，猛推开张醉抽出枪毫不犹豫地对着毛先生扣动了扳机……毛先生双眼一黑，倒在血泊中……

　　“原来你真是‘报春鸟’！”张醉醒悟过来，击落楚香雪手中的枪。

　　此时，楚香雪因失血太多，已经失去反抗的能力——她压根儿就没有反抗的念头。她转过身望着楚立言说：“叔，谢谢你给我20多年的养育之恩，我非但没有报，还给你带来了这许多的麻烦……但有一点你必须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顺应天理、民心的……叔，有件事我今天必须告诉你——李婶她不是共产党，她是你们国民党的人，她临终的时候给你写了一封信……恕我不能按时交给你……现在让它物归原主吧……”

　　楚香雪忍着剧痛从右胸口袋里拿出一张浸满血水的纸条……楚立言还来不及接住，楚香雪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香雪……”楚立言呼喊着，可是再也没有回音。

　　“看信吧。”张醉提醒说。

　　楚立言蹲下身子，从楚香雪僵直的手中拿过纸条打开——里面的铅笔字迹已经被浓血浸泡得无法辨认，只有开头几句话能勉强认出——“立言：我不是地下党，我的真实身份本来是不能公开的，可是现在……”

　　楚立言、张醉看到这几行字吃惊地对视着……


尾声

　　1949年6月28日，李自重通电起义，江南市和平解放。

　　张醉、楚立言在李自重起义前夕脱逃，经广西辗转到达重庆，于该年8月逃亡台湾，并于1957年退出特务机关在桃园县某农场工作。

　　闲暇时间，他俩经常聚在一起回忆那段难忘的经历，但郁结于心的是两个谜团永远也无法解开——第一，李曼娥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第二，到底谁是“变色蛇”？

　　关于李曼娥的身份，二人私下里有过很多种猜测，认为她有可能是“变色蛇”，但也有可能是中统方面的人。如果她是中统的人，那么谁是“变色蛇”呢？二人同时又想到了一个林牧狼……这样分析似乎很有道理，但是转念又想到，特务工作从来就是波诡云谲，假亦是真，真亦是假，不到最后揭开谜底，谁也不敢保证真假。关于李曼娥的身份和谁是“变色蛇”，只有毛先生、楚香雪是知情人，但他们已经作古，永远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到最后，张醉、楚立言只能放弃寻根究底，就让它永远是个谜团吧，毕竟在那兵荒马乱的复杂年代，无法破解的谜团太多、太多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