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们是来谈生意的
“介绍信。”
两个字，干巴巴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是来谈生意的。”陆丰声音不大，却很稳。
“生意？”
男人终于把报纸从脸上拿了下来，往桌角“啪”的一扔，抖了一地的烟灰。他眯着一双被烟熏得发黄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陆丰和叶淑兰，那眼神像是菜市场里挑拣蔫了的白菜。
“哪个单位的？”
“镇上开杂货铺的。”
“杂货铺？”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嘴角撇出一个轻蔑的弧度，“乡下来的？”
这态度，换个人来恐怕早就被噎得说不出话了。
但陆丰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那笑意没到眼睛里：“是，乡下来的。乡下地方，别的没有，就是人多，过日子嚼谷，啥都缺。”
男人的轻蔑更重了，重新抄起报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那找错地方了，我们厂不搞零售，东西都是直供供销社的。走吧走吧，别耽误我工作。”
叶淑兰紧张地攥紧了衣角，手心都出了汗。
陆丰却像没听见他的逐客令，反而往前凑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力：“这位……科长吧？您先别急。供销社是大头，我们知道。可咱们就是想捡点供销社看不上的‘面包渣’。”
他顿了顿，见对方的动作停住了，立刻趁热打铁：“我们那铺子虽小，但一天卖个几十块钱的肥皂、洗衣粉，不成问题。”
“几十块？”
王科长终于把报纸彻底放下了，浑浊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惊疑。
一天几十块？这年头一个正式工，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来块。一个小杂货铺，一天能有这个流水？吹牛不上税是吧？
“吹牛？”陆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科长，我们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细水长流。我今天要是跟您吹了牛，这生意做不成，以后也别想再踏进您这门槛。我犯不着。”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这样，我们也不让您为难。先来一百块钱的货，就当试试水。要是卖得好，以后每个月，我们至少从您这儿拿三百块的货！”
“三百块？”王科长心头一跳。
三百块，对整个日化厂来说，确实不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单。但对他这个供销科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大不小的业绩！尤其是在每个月任务都定得死死的情况下，这凭空多出来的三百块，就是他王某人的本事！
他掐着烟的手指顿在半空，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穿着普通，但腰杆笔直，眼神亮得吓人，说话一套一套的，不卑不亢，看着不像是个信口开河的二愣子。
他沉默了半晌，将烟屁股在桌上的铁皮烟灰缸里狠狠摁灭，才闷声闷气地问：“你们要什么货？”
有门儿！
陆丰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立刻接口：“肥皂、洗衣粉、碱面儿，只要是老百姓过日子离不开的，我们都要。”
他话锋一转，终于图穷匕见：“不过王科长，我们主要想要的，是您仓库里那些……供销社不要的瑕疵品。”
“瑕疵品？”王科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们要那玩意儿干啥？卖不出去砸手里？”
“科长，乡下人过日子，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
一直没说话的叶淑兰，这时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真诚。
“包装纸歪了，肥皂磕了个角，它还是那块肥皂，洗衣服照样干净。只要东西好用，价格再便宜一点，谁不抢着要？您想啊，大家伙儿用着好了，一传十，十传百，传出去的，不还是您这国营大厂的好名声吗？”
这番话，像是说到了王科长的心坎里。
那些瑕疵品，确实是他的一块心病。堆在仓库里占地方，还得专门登记造册，年终盘点的时候，看着就头疼。当废品处理卖不上价，当福利发给职工，又怕开了口子以后不好管。
这要是真能处理掉，换成实打实的钱，那可真是解决了他的大难题！
王科长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椅子被他带得往后一滑，发出刺耳的声响。
“行！废话少说，你们跟我来！”
王科长带着他们穿过厂区,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水泥地上回响。
叶淑兰紧紧跟在陆丰身后,手心全是汗。她偷偷拽了拽陆丰的衣角,压低声音:“丰哥,咱们真能拿到货吗?”
陆丰回头冲她眨了眨眼,那表情里全是胸有成竹。
仓库在厂区最里头,一栋灰扑扑的平房,门上挂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
王科长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挑了半天才找到对的那把,咔嚓一声打开了锁。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子霉味混着肥皂的碱味扑面而来。
陆丰往里头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好家伙!
这哪是仓库,简直就是个宝库!
靠墙堆着一摞摞纸箱子,少说也有几百箱,上头落了厚厚一层灰。有的箱子已经被压得变了形,有的角上还破了个洞,露出里头白花花的肥皂。
“就这些。”王科长随手指了指,“都是些供销社挑剩下的,包装破了,或者磕碰了。堆在这儿也是占地方。”
陆丰走过去,随手拆开一个箱子。
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块肥皂,每块都用油纸包着,只是外头的纸盒子印刷歪了,厂名和商标错了位。
他拿起一块,撕开油纸,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浓郁的肥皂香,正宗的碱味,手感扎实,分量十足。
好东西!
“王科长。”陆丰转过身,“这些货,您打算怎么卖?”
王科长叼着烟,眯着眼打量他,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正品肥皂,供销社拿货价是一毛二一块。这些瑕疵品嘛……”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模糊了那张老谋深算的脸。
“八分。”
八分!
陆丰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
八分进货,他卖一毛,一块肥皂就能赚两分钱。一箱二十块,就是四毛。要是一天能卖出去十箱,那就是四块钱的纯利!
这还只是肥皂!
他压下心头的激动,脸上不动声色:“王科长,八分确实不贵。不过您也看到了,我们就是个小本买卖,一次拿不了太多。这样,您先给我们装一百块钱的货,我们拿回去试试水。要是卖得好,下次多拿。”
王科长眉头一皱:“一百块?那才多少箱?”
“王科长,您别急。”陆丰笑了,“咱们这不是第一次合作嘛,得互相摸摸底。您放心,只要东西好卖,我保证每个月至少来拿三百块的货。三个月之后,要是销路打开了,五百块都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