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灭宗

    “赫赫——”


    凌度子气息迅速衰落，才吞吃血肉充盈的脸颊再度干瘪，两粒浑浊瞳孔定定地倒映出斑驳朽剑。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到现在一切尘埃落定，站在事后去想方把很多东西思考清楚，才明白眼前这个修行年岁还没有他零头大的小贼，心思何等深沉。


    “因果道法？”


    片刻后，见李殒一句话都不想说，只一昧抽取生机，凌度子沉不住气，再度开口。


    “或许你我之间存在着误会。”


    李殒摇头道，“你我相杀，没有误会。”


    真要说误会，那他上门斗剑、一通飞剑割了上百个人，把整座宗门打残也是误会？


    凌度子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有误会，你我两地同在东吾修行，称得上世代交好，关系不可谓不深厚，此有交易账本为证。”


    “另青萍山一事，贫道也觉得惋惜，那时我修行出了岔子又逢寿元大空，便在洞府闭关，将宗门事务尽数交给凌元，此不问世事。”


    说到这里，凌度子低下头，有两行浑浊老泪从眼角流出，深情格外悲痛，“谁知道凌元竟做出这等令亲者痛仇者快的恶事……”


    李殒听明白了，直白的问道：“怕死？”


    表面看起来真心悔过，又流眼泪又痛骂凌空宗主，实际上嘛，不外乎攀扯感情想活得一命。


    此并非新鲜事。


    修行不易，修到无量之上更是艰难，十万个修行者中都不见得能出一个无量，足可见其珍贵。


    人越老越怕死，越是得到过越怕失去。


    凌度子怕死方才闭关，一边苟延残喘，一边等待宗门后人找来延寿材料，好有足够时间重新突破。


    出关杀人，则是拿李殒性命去找仙门换寿命。


    现在流泪求饶，大讲往日情谊，还是怕死。


    李殒听得厌烦，干脆封了他的嘴，若非要用他的身体血肉滋养剑器，早就一剑劈死，哪里还能留他苟延残喘。


    一个时辰后，拔出朽剑，凌度子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倒在地上，崩解成无数粉尘。


    李殒走过去，将老东西随身携带的物品都收了，不外乎几本传承道书、一些法器丹药，都不是什么太瞧得上眼的东西，倒是那口玄坛飞神，值得蕴养一番。


    拿住小刀，先抹除掉上面残存的烙印，再用蚍蜉撼山铸剑法整体祭炼一遍，将道法脉络改成剑气纹路，试了一下，因为初次使用又不是原主，不能发挥出飞刀全部威力，但也能相当于他全力一剑。


    还是不错的。


    至于里面攒着的冤魂，先存着罢，等后面空闲再找个机会送入幽都砖世。


    收好东西，将青萍剑阵放回剑阁，整个身体化作剑光拔地而起，拉出一道绚烂长虹，直往凌空宗而去。


    他可没忘记那里还有个传法长老，再说了，斗剑获胜，整个宗门资源都能是他的，岂能放那里暴殄天物，万一被某些手脚不干净的偷走一部分，那就亏大发。


    一路畅行，无人再敢阻拦，未过多久便到了凌空宗。


    “剑光！”


    看着越来越近的凌厉剑光，传法长老心中一惊，难道剑宗派人过来助剑？


    至于李殒取胜调转回来，他从未想过，堂堂伪渡劫，站在天地顶点的一撮人，怎么会连个阳神剑修都打不过。


    简直荒唐至……极！！


    剑光在眼前落地，化作一名神情冷冽的黑衣少年，那眉眼相貌一度让传法长老觉得自身中的幻境，在做春秋大梦。


    不止他，百易山门、龙山道的无量修士，甚至崔胜都觉得意外。


    很快，他们将逻辑圆了回来。


    崔胜走过来，神情复杂，“既然已甩开凌度道君，还回来做甚，趁时间还来得及，先走吧。”


    李殒看着他，“斗剑未结束。”


    崔胜叹了口气，以神念传音：“看你是个机灵的，眼里怎就只会斗剑？


    对方境界高你太多跑又不丢人，真等不及去找剑道宗门将一半利益分出去请人来助剑，非要独身把账算清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还年轻，往后有的是时间和他们琢磨，不必急于一时。”


    说出这番话，还要承担背后的危险，崔胜已是推心置腹，不然大可以一走了之。


    李殒承他的情，“人已杀了。”


    “什么？”


    倒不是没听清楚，而是觉得这话太过虚幻，导致都不太像是个真的。


    准备继续追问，传法长老已运用阵法封锁空间，冷冷地看向李殒，“好个孽畜，不逃走也就罢了、竟还敢回来，真是胆大包天。既然回来，便就别走了。”


    上前斗法，传法长老承认没有这个勇气，但把人拖在原地等待时间，却是不废功夫。


    另外两个别宗无量也是这个想法，看着只随意走动两步，实际是各自占据一方地盘，以三才为基点封锁退路。


    崔胜看得眉头大皱，“你们两派这是违背规则！”


    百易无量淡淡的道，“我等又没动手，谈何违背规则？”


    “你……”崔胜转过头，看白李殒，“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李殒未回话，从袖中掏出一口飞刀，放在手心浮沉。


    看着那口带着眉眼的飞刀，传法长老一愣，脑子还没转过弯，等想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后，脸色忽然大变，“玄坛飞神？”


    作为长老，又是新晋无量，他知道的自然比别人多，就如这玄坛飞神，乃是老宗主以性命祭炼的本命法宝，一贯藏在胸中五气中，只在刹那处喷发杀人，是无可争议的杀伐大宝，现在居然出现在李殒手里，再想到这人有恃无恐地现世，难道说……


    不，绝不可能！


    老宗主是伪渡劫，无量境乱杀，怎会在一个阳神剑修手上栽了跟头。


    “你这定是假的。”


    传法长老异常肯定的道。


    李殒看他一眼，动念甩出飞刀，直斩过去。


    化作一抹血色流光，转瞬即至。


    随后，传法长老猛然抬头，看着在视线中急速放大的飞刀，听着那无数冤魂的惨叫，感受不管如何都逃无可逃的锁定杀意，哪怕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这确实是老宗主的玄坛飞神。


    咬牙推动阵法，将飞刀挡住，然后看着召回飞刀不断在手中把玩的剑修，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在沉默后，只得说，“老宗主怎么样了？”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但这废话中还包含着一些希望，想着老宗主仅是丧失本命法器，人其实活着呢？


    “死了。”李殒把玩飞刀，平静述说，“粉身碎骨后还被风吹走，现在应该散得天地到处都是。”


    话一说出来，传法长老面如死灰，注视着满地尸体，一直在低声喃喃，“老宗主坐化，我该如何是好……”


    无人给他回答，百易山门与龙山道的两位无量闻言脸色大变。


    一开始他们是抱着看戏的心思应约，顺带可以商讨事后怎么分割青萍山，到了后面，李殒暴起杀人，连斩两名无量，让他们意识到这位少年的不简单，方才提主意请闭关祖师出来，想着应该十拿九稳罢。


    但，事情走向却是完全不敢想的那一面。


    凌度子，真死了。


    等传法长老再死，凌空宗便能宣告彻底灭门，尽管这些宗门都有一些分支在外面存在，可毕竟没有本山无量做依靠，想延续下去最好的选择就是抛弃名字找个地方依靠。


    这是凌空宗的的结局。


    那，他们两宗呢？


    当年结下的恩怨，三家一点都不少啊。


    李殒没管他们怎么想，看向面色灰暗无比的传法长老，很直白的道，“再来斗剑。”


    深吸几口气，再吐出去，传法长老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接受老宗主的死讯是一回事，而对方找上门继续斗剑，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那样子，不将他斩尽杀绝绝不会放弃，搁在之前，尚有勇气打那么一场，再不济也能逃脱，但现在宗门第一战力的老宗主都死了，他连大长老都比不过，是个排末尾的，对上了必死无疑。


    至于逃，离开阵法庇护，恐怕会死的更快。


    便在想，与其屈辱赴死，不如给宗门留有一份体面。


    “不打了。”


    传法长老投来目光，“我愿就地坐化，还请道友法外开恩，留吾宗门一线生机。”


    这一开口，另外两个无量便齐齐出声，“尚有一搏之力，道友何至如此？”


    传法长老摇了摇头，“再打下去又能如何呢，赢不了的，那样还不如找个痛快，多少保留一点体面。”


    斗剑赴死，在仙门人看来并不可怕，元神还在可转世重修，没有宗门接应也无妨，作为无量修士来世必是人中龙凤，天生能开启宿慧明悟前尘往事。


    而且自斩和他杀是两种区别，前者性灵圆满，元神无漏；后者魂魄中会带着死气，归属于命数已尽的死人，转世时需要磨干净死气才行，那样无疑会拖延许多时间。


    元神无漏，下去直接就可转世。


    换句话说，他这一刻死，下一刻就能在娘胎里觉醒宿慧。


    已走过一遍路，重新再走一遍会简单多，顶多花费几百年时间。


    他这般想得开，另外两人极不乐意，却又没办法阻止。


    出手干预吧，那就不是斗剑能够解决的事情，让剑宗找到由头杀你转世重生的机会都不会有，连魂带骨好点的去铸造剑器，能诞生出一个与自己样貌有几分相似的剑灵，算是活过一点。


    不好的，就地挫骨扬灰，魂魄得打散，管教天人降世也拼不回来。


    三番几次的劝，见都没有效果，这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再多留，各自驾驭法光回去宗门，把这要命的消息传回去，商讨该应对接下来的寻仇。


    李殒没有管他们，跑得了人跑不了庙，宗门就在那里，找过去就能一网打尽。


    他在思考要不要给对方体面，他不说话，还留在这里的两人也不敢说话，便在这种沉默中过了十几息，终是点了点头。


    “可以。”


    传法长老顿时露出轻松神色，主动散开阵法，将法器什么的都解下来，放入自己的洞府里，待来世取回。


    做完，最后看了几眼凌空山门，毅然抬手拍在天灵，肉体便化作光雨散开，走出一个清光璀璨的元神，对着李殒躬身一礼，随后踏入幽都。


    至此，凌空宗道统绝灭，除去那些不在此地的分支外，本宗修士无一生还！


    那没了主人的滚滚气运，立地显化而出，分成一大一小的两部分，大部分涌入青萍山，大约七成，另外三成融入李殒身体，让他的气运再次拔高。


    看起来他这番苦心只得了三成，但实际不是这么算的。


    倘若他是以个人名义斗剑，赢了气运就是全归于他，但他不是，用的是青萍山，那么在事后也会由青萍山来接受气运。


    不过，谁接受气运都无所谓。


    李殒来受，无非是往后修行路途走得更顺畅，这对他来说可算作锦上添花。


    青萍山受气运，则再次生发，往后产出天才地宝和灵气含量都能有着不小提升，有着修行资质的好传人也能更好被寻找到。


    相同的，作为宗主，整座山都是他的，也就不分气运彼此。


    崔胜走过来，“恭贺李……李道友斗剑取胜。”


    斗剑前，崔胜对李殒是直呼名字，这并非不合规矩，现在改口，也在规矩内。


    毕竟一人灭一宗，虽说借了点外力，但事实就摆在这里，抛开境界不谈，单论实力，已完全可以和无量平起平坐，那样再直呼名字就显得很没有礼貌，别的称呼的话，两人关系又不太亲近，就干脆称呼为道友。


    李殒摇了摇头，“前辈不必掬礼，像往常那样直呼我名即可。”


    崔胜也摇了摇头，不肯改变，今时不同往日，说你修的剑道，今天可能听的还好，后面改了想法觉得这是污蔑找我来斗剑怎么办？


    与剑修打过那么多年交道，崔胜很谨慎。


    说了几次都不听，李殒便不多做勉强。


    邀请崔胜一起收拾战利。


    “这不好吧？”


    说不心动那不可能，凌空宗好歹出过渡劫，又传承千年之久，平日敲骨吸髓攒下过很多宝贝，定然有他可以使用的，但，“无功不受禄啊。”


    李殒认真道，“前辈当年舍面作保，今日得知斗剑又赶来，这是大恩不可不报，还请勿要推辞。”


    崔胜无奈点头，“那就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