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圣人之下皆蝼蚁

　　陈塘关

　　从空中向下俯望，膨胀炸裂的天坑，正无比清澈的覆盖在大半个外城区。

　　其中，一杆血色大枪，斜斜的钉在天坑的中央方位上。

　　清风拂去了飞扬的灰尘。

　　血红的枪杆上泛起一弧冷色的微光。

　　前半的枪身，已完全没入了正不断蔓延的枯枝藤蔓里。

　　深色的枝干仿佛拥有生命力似得，不停的绞在一起。

　　鹿童、鹤童见状，再顾不上哪吒，脸色大变：

　　“师尊！！！”

　　哪吒趁此机会，终于脱身而出。

　　顾不上反击两人，而是急躁的冲向陈塘关的内城方向，焦急的寻找着爹娘的踪迹。

　　守护内城的结界兽，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哪吒连忙飞身而入：“娘！”

　　镇守在结界一侧的殷夫人，眼含热泪的与哪吒拥在一起。

　　内城之中，总兵李靖正满脸严肃，不停指挥城中各个方面的战时分工。

　　最主要的一点，还是伤患的人员实在太多，即便大多数人都已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有百姓死亡的消息不停的传来。

　　李靖掐了掐眉心，回望了一眼哪吒。

　　吒儿他……没事，这也让他心底多少松了口气。

　　而哪吒见到了并无大碍的父母后，心头的那股躁动，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只不过，在瞥到乱成一片的内城，以及城内家家户户挂起的白色丧幡。

　　那近似半城缟素的画面，让刚刚乐观了一些的哪吒，顿时又一次感到心底沉甸甸的。

　　即便在以前的时候，他自己也惯会在城内胡来，下手又有些不知轻重，伤人无数，搞的整个城内鸡飞狗跳的。

　　可此时这种无比颓丧的氛围，仍是哪吒头一次在陈塘关内感受到。

　　他垂下头，一言不发的转身望向结界外的阐教一众。

　　眼见哪吒又要出去，殷夫人担忧道：“吒儿……”

　　哪吒站定在隔绝内外城的结界前，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娘，我去去就回。”

　　令结界兽重新打开一道缝隙后。

　　小小少年，脚踏风火轮，一往无前的俯冲而出！

　　……

　　外城

　　天坑的正中央，聚成一团的深色枯枝，正蠕动着向两侧逐步扩散开。

　　其间裸露出来的，是已从和蔼可亲的白胡子老爷爷，变身成白胡子肌肉猛男的无量仙翁。

　　他仰躺在一片枯枝藤蔓里，足有宋仁大腿粗的两臂合拢。

　　青筋凸起的掌背，正牢牢抓握着一杆没入胸前的血红大枪。

　　大半截的枪刃已经穿入了胸膛中。

　　鲜艳的血色，侵染了垂到胸口的灰白胡须。

　　在此番状态下的无量仙翁，其眼底的黑眼圈，比起小哪吒都丝毫的不容小觑。

　　仙翁的眼里遍是阴霾，鼻息因痛苦而格外粗重。

　　方才时刻，即便已经全力抵挡了，可这一枪仍是险些要了自己的老命。

　　抬头，无量仙翁死死的凝视着立于穹上的身影。

　　吃痛的拔出胸口中的枪刃，带出一大串的血珠，声音里仍旧透着铿锵：“擅杀我阐教弟子，足下可敢报上名来！”

　　宋仁：“不敢。”

　　无量仙翁一噎：“……”

　　鹿童：“师尊，此人正是申师叔的父亲，申正道。”

　　毕竟，按先前师徒一行人的计划，申公豹也是之后行动的一枚关键棋子。

　　所以其血亲之一的申正道，本来是他们之后的计划里，必定要捉拿起来，限制申公豹的另一枚棋子。

　　只不过，无论是鹿童还是无量仙翁，谁也没料到，被他们视为棋子的角色，竟会强到如此离谱的地步。

　　宋仁被人一语道破了此行之身份，不免转过头，清冷的视线直勾勾的注视着鹿童：“喜欢说，那就最后再多说两句喽。”

　　话一说完！

　　滋滋——

　　电光火石下，雷弧迸射开！

　　鹿童死死地注视前方，那顷刻弹射而至的一点雷光，赫然在眼底乍现。

　　面前的一点暗影浮动！

　　鹿童早有准备的拉开大弓，弓臂大幅度蔓延开。

　　无数的金色臂膀同时拉起了无形弓弦。

　　金光箭矢如暴雨倾泻！

　　宋仁刚刚浮动的暗影，还未彻底彰显，远处的鹤童也已挥动羽翼，提前斩出两道巨大风刃。

　　前后夹击下，暗影却猛然破碎化。

　　落下一束碎裂的雷弧，转瞬散尽。

　　而在鹿童的背后，却有一束阴影笼罩在其头顶。

　　后知后觉的他，蓦然抬起头来。

　　硕大拳影已经印入了眼底。

　　只是在最后关头，由无数蔓延的藤条枝干，短暂缠住了宋仁打落的拳臂。

　　虽在刹那间，被雷霆绞碎。

　　但落下的一拳，终究给了鹿童些微反应的间隙，狼狈侧身避过了要害。

　　可纵使只是擦过了侧腰的一瞬间，仍就将鹿童的小半边身子，打的支离破碎，血肉模糊了！

　　从空中坠落下来时，远处的鹤童有些担忧的唤上一声！

　　可这一瞬息间的视线短暂移开，她就立即意识到不妙了。

　　再转过头来，眼前已是一双生冷的瞳色映入进来。

　　跳跃的电弧，正肆无忌惮的在空中弹射！

　　鹤翼裹住了全身！

　　下方的无量仙翁急躁的挥动双臂，海量的枝干从四面八方盘绞过去。

　　轰！！！

　　暴烈的一拳锤开了那固若磐石的鹤翼防守！

　　即便被无数疯长的枝条纠缠住了宋仁的四肢。

　　可一拳打落的磅礴力量，仍旧裹挟着枝条一起，尽数落在了鹤童羽翼之后的肚皮上。

　　哇！

　　血腥气喷溅而出！

　　深深佝偻进去的后脊，五脏六腑仿佛炸开了一样，鹤童更是如炮弹般从天坠落。

　　和破碎了半边身子的鹿童一左一右，深深的砸进了地底下。

　　与此同时

　　无量仙翁也以海量枝条将自身与宋仁一起，彻底禁锢在一方黑压压的密闭空间。

　　枝干盘缠交错，不断疯长。

　　最后，在高空中形成了一方无比巨大的深色球体。

　　宛若悬在天空的小行星一样。

　　此时，内外城中早已静谧无声！

　　在陈塘关外城的废墟中，重伤的鹿童和鹤童，在门中师弟、师妹的搀扶下，勉勉强强的站起来了。

　　两人各自吞下一枚丹药后，脸上才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

　　凝望着天顶之上，那巨大而醒目的球体。

　　鹿童、鹤童面面相觑。

　　两人虽然对自家师尊很有信心，但这一次的对手，显然也非是常人。

　　此行在稳妥起见下，一同赶来的捕妖队成员，足有数千余人。

　　可只先前那一枪，就已经死伤过半。

　　再加上作为核心弟子的鹿童和鹤童，也已身受重伤，整体局势丝毫不容乐观。

　　尤其是伴随身后一方，一道火光冲天的身影再次闯入众人视野时。

　　鹿童、鹤童两人，这才想起，这边还有一个麻烦！

　　……

　　刚刚走出内城结界的哪吒，正提着火尖枪，脚踏风火轮而来。

　　只是此刻的他，却有些不知该向谁来讨还公道了。

　　幕后黑手的无量仙翁消失在天上了。

　　鹿童、鹤童两大弟子正半死不活的模样，即便是捕妖队的剩余人员，此刻也全都伤痕累累，受到先前几次冲击，就没一个是完好无损的。

　　这也让满腔怒火的哪吒，愣是不知该向谁发泄。

　　直至片刻后，正在对峙之中的双方人马，突兀间注意到窸窸窣窣的破裂枝条，正从穹顶上不断坠落。

　　从最初的零零散散，到之后的密密麻麻！

　　上方那浩瀚的巨大球体，正在逐渐走向支离破碎。

　　最高处的顶角，先行碎开裂缝，随即像是从上到下的剥皮一般。

　　瀑雨般的断裂枝条大量坠落下来。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逐渐映入了所有人的视线内。

　　在松散的衣袍下，宋仁正安安静静的立于高空中。

　　右手中提着的，是衣衫破烂，身躯也残破不堪的无量仙翁。

　　滴滴答答的粘稠血液，正从空中垂落，拉出了一缕长长的血丝后，才逐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静静的滑落下去。

　　滴答！

　　血水砸在了破裂的石块上，溅开了无数细小的血滴。

　　“师尊！”

　　鹿童、鹤童齐齐惊呼一声。

　　刚要撑着伤重之身冲上去时，宋仁已将无量仙翁的尸首抛了下来：“还给你们。”

　　尸首将下方的一片捕妖队成员们砸翻。

　　鹿童勉强接下了无量仙翁，感知到早已了无生息的师尊生命力，鹿童的眼眶微微发红。

　　霍地，他抬头望向宋仁，眼底多有悲愤。

　　虽说，他追随在无量仙翁的身后，早已做下了太多的恶行。

　　只不过，他一向是以立场来安慰自身，坚定己念。

　　即便仙家无情，可在生死攸关的立场上，仙翁的师恩仍旧让他心头愈发沉重。

　　宋仁挑眉望过去。

　　血色大枪已经重回掌心，枪刃挑起，直至鹿童，淡笑一声：“还要打吗？”

　　鹿童连续吞下数枚丹丸，后向前一步，语气也是斩钉截铁道：“打！”

　　宋仁沉默片刻，随后淡淡道：“好吧，那便成全你们就是。”

　　右手中提着的血红大枪，再次萦绕开一点点雷弧。

　　宋仁刚准备冲杀下去，整个人就蓦地僵在空中。

　　恍惚间，后方传来了一束威严而不朽的声音：

　　“小友可否网开一面，给我教门徒一条生路。”

　　宋仁的眉心猛然皱起。

　　不用回头，就已经感受到来自于穹顶之上，那股煌煌天威。

　　血红大枪在掌心中紧握，宋仁转过身来。

　　就见云层之上，一道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宋仁只觉得呼吸一窒。

　　直面这位阐教圣人，那股久违的紧绷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不过，很快，宋仁便呼了口气，逐渐冷静下来。

　　元始天尊平平淡淡的的望着他。

　　事实上，到了圣人这一层次，对万事万物，早已不再过分关注了，更多的还是落在了教统之争上。

　　而无量仙翁的所作所为，看似隐晦，可即便是处于炼制封神榜的关键时刻，却也仍是逃不脱他的注视。

　　只不过，元始天尊对这一切，一贯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所谓圣人之下，皆为蝼蚁倒也并非空谈。

　　在名为时间的光阴长河里，他早已见惯了太多太多。

　　阴谋诡计也好，鸡鸣狗盗也罢。

　　见多了各式各样的腌臜事后。

　　就无量仙翁的这些手段，先不提出发点还是为了阐教。

　　即便不是，在他眼中，也根本激不起多少波澜。

　　天尊的目光越过了宋仁，只平静的向叩拜中的鹿童方向招了招手。

　　已然了无生息的无量仙翁尸首就在那里。

　　在牵引力下，浮向天顶一方。

　　元始天尊翻手取出一盏八宝琉璃瓶，以三光神水洒在无量仙翁的尸首上。

　　仅仅是片刻过后，无量仙翁的气息，就开始了一点点的复苏。

　　这般轻易就令人起死回生，宋仁见了，眼角都忍不住跳了跳。

　　元始天尊则垂眸望向陈塘关方向，声音飘渺道：“此间恩怨，至此一笔勾销，可好？”

　　李靖夫妇纵使心怀些许怨气，但仍旧恭敬叩拜：“谨遵天尊法治。”

　　“善。”元始天尊转而望向宋仁。

　　宋仁自是愿意遵守的。

　　圣人出乎意料的登场，多少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对方显然没有别的意思。

　　或者说，对方压根就不在乎，这些在其眼中不过是些许琐碎的小事。

　　可，不等元始天尊离去。

　　一声饱含愤怒情绪的声线，猛地传开：

　　“站住！”

　　哪吒眸子里写满了情绪。

　　牢牢注视着元始天尊，以及追随在其身侧，刚刚苏醒过来的无量仙翁：

　　“让整个陈塘关半城缟素，那个罪魁祸首之人，他凭什么可以活着离开！”

　　话音落地，整个陈塘关内外，霎时间安静的有些可怕。

　　紧追慢赶才追上来的太乙真人，刚一回来，就见到了这一幕。

　　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飞身上前，一手捂住哪吒的嘴，一边又更是连连摆手，满脸谄笑道：

　　“嗨呀！师尊勿怪，师尊勿怪！”

　　“我这徒儿最近修行有些走火入魔，多少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元始天尊的身影逐渐淡化，只是飘渺仙音回荡在天地间：

　　“灵珠魔丸，本是一体，皆可为阐教门徒，尔等自当虚心教导。”

　　直至元始天尊彻底淡化消失后，无量仙翁才率领残余弟子，纷纷撤离了满地狼藉的陈塘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