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缺席

　　黎云并没有去共和路那儿碰运气的想法。

　　他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而且只认识罗兰君和庄雪霞两人，难道跑那条路上一路打听罗兰君的父母住在哪儿吗？何况赵婶给的信息是个很宽泛的范围，庄雪霞是否去了外婆外公那儿，她外婆外公是不是住在共和路上，还是住在附近的路上，都是未知。

　　黎云找了旅馆住下，只等明天到庄雪霞就读的学校蹲点。

　　庄雪霞总要上学。而她学校在哪儿，黎云倒是知道。

　　最初和庄雪霞交流的时候，她便将自己的许多信息告诉了他，还约了黎云护送她上学。也是在那一次，黎云看到了盯上他们家的那只鬼。

　　那会儿是庄雪霞求着黎云救命，现在则是黎云一门心思要找到她。

　　黎云想到此，也觉得无奈。

　　他有种看新闻里防诈民警苦口婆心劝被害人别转账的既视感。他比防诈民警更心累的是，他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揽活，没工资，还倒贴车马住宿费。

　　但要是放任不管……

　　黎云躺在床上，好像能听到脑袋下枕头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是幻觉。

　　是黎云记忆深处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则好像能看见冲出高价的汽车。

　　不去管，便会良心不安。

　　黎云放弃了纠结，决定休息一会儿。

　　第二天六点不到，黎云就早早起床，飘去了庄雪霞的高中，如地缚灵一般在校门口守着。

　　他好久没有回校园了。虽然是在陌生城市的陌生学校门口，但看着那些或朝气蓬勃，或懒散懈怠的学生，他心里总有种亲切感。

　　这怎么着都比对着恶鬼和被恶鬼折磨得精神癫狂的受害者要来得舒服。

　　黎云感到自己心灵都有受到洗涤。

　　他无端联想到了自己读书时候听的学校怪谈：他们学校原来是个坟场。

　　好像每所学校都有这样的传说，没头没尾，有时候连点儿闹鬼的情节都没有。

　　不知道眼前这所学校原来是什么建筑……

　　黎云发散的思维联想到了胡大师的那处落脚点。那地方看着就是个三不管地带，但周围很多地方都已被征收，应该是有开发计划的。不知道那里会建起什么建筑。以后在那里工作、生活的人，会知道那里曾经有一处地方吊过二三十人的尸体吗？

　　六点半，门卫开了门，有提前到的老师、学生。校门口也陆续有了站岗的老师、学生。到了七点，值勤的老师、学生均已到位。接着便是早高峰，校门前的马路热闹起来，学生也多了起来。送学生的私家车在校门口排起了长队，交警指挥着交通，催促着每一个学生快点下车、每一辆车快点驶离。

　　黎云按捺下脑海中不着边际的想法，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个进学校的人，却迟迟不见庄雪霞的身影。

　　七点一刻，七点半，七点三十五……

　　学生群体一下子变得稀稀拉拉，就连门口值勤的学生和交警都撤了，只剩下两个老师还站在门口。偶尔还有到校的学生，都是跑进来，被那两个老师提醒明天要早点来。

　　黎云能听到教学楼内传出的朗读声。

　　早读已经开始了。

　　庄雪霞还是没出现。

　　黎云疑惑起来。

　　难不成是因为家里发生变故，她请假了？

　　按照赵婶那些大妈们的说法，她家里的变故是好几天前发生的，母女两个都搬了家，还没恢复过来吗？

　　黎云并非不理解那种需要长时间调理才能缓和的糟糕心情。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要接受自己的死亡、接受死后作为鬼魂的新生活，可不容易。但现实是，大多数人都没有那种抛开一切的余裕，不可能轻易丢下工作、学业、乃至于生活本身，进行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如他，死了，紧接着便是跟着黑白无常抓捕杀死他的凶手，再跟着就是直面灵异世界的残酷现实，不得不入职公司，而不是回家“疗伤”。

　　话又说回来，如果他当初选择回家，那或许他已经在那间空荡荡的旧居中变成疯狂的鬼魂了。

　　黎云不觉得庄雪霞的家庭环境会给予她长时间休息的机会。

　　难道是胡大师那雕像影响到了罗兰君和庄雪霞？

　　黎云皱眉。

　　这世界上很多邪教都会教唆、逼迫教众进行封闭的生活，借此洗脑和控制教众。

　　胡大师做的那些事情，好像是有点儿这种苗头。

　　又一个学生跑进了校门。

　　黎云听到了值勤老师的招呼声：“夏梦慧，今天也迟到了。”

　　那女生不吱声，低着头，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夏梦慧……

　　他在庄雪霞的手机聊天记录中看到过这个名字。

　　黎云注视着那奔跑的背影。

　　他想了想，跟在了那女生后头。

　　一路进了教学楼，黎云看到夏梦慧在教室门口站定，仍旧是低着头，被里面的老师训斥。

　　听老师的说法，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迟到了，而且还是短期内的多次迟到。

　　夏梦慧没什么反应。

　　老师好像也训斥累了，挥手催促她赶紧坐下。

　　黎云看到了教室里的两个空位，还正好是同桌。

　　夏梦慧坐下后，只剩下一个空位了。

　　是……庄雪霞的位置？

　　黎云想着，有点儿想看看夏梦慧的手机。

　　庄雪霞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一定会和她这个好闺蜜倾诉吧。就是入了邪教，那也会想办法拉她这个好闺蜜入伙吧。

　　黎云瞄了一眼夏梦慧的书包。

　　只见她将作业、课本拿出来，又拿出了笔袋……

　　黎云没看到手机。

　　就是用他那具有透视功能的眼睛看过去，都没在书包大大小小的袋子里找到手机。

　　看夏梦慧刚才一路奔跑，她校服口袋里也不像是装了手机的样子。

　　上学不带手机的吗？

　　这也不是不可能。

　　黎云有些遗憾。

　　他决定等到下课。

　　这一班学生，下课的时候聊聊天，总会提起没来的庄雪霞吧？

　　早读连着第一节课进行着，黎云只能等待。

　　他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

　　黎云对于自己的学生时代没多少怀念，没有、电影里的青春故事，也没有特别交好的伙伴。就是成绩，都不上不下的：既没有学渣们被留堂、训斥的经历，也没有学霸那种特别优待；不必烦恼过早地进入社会打拼，也不必在学术道路刻苦钻研。

　　十多年的学生时代，眨眼就过去了。

　　他就是最普通的一个人，没有任何离奇的经历——除了他的死亡。

　　黎云走神了。

　　像是读书时候偶尔会在课堂上走神，回过神，赶紧看一下老师讲到了哪里。

　　黎云回神的时候，看了下夏梦慧的情况。

　　夏梦慧低着头，对着课本，好像在认真听课。

　　以前没有这样的体验，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黎云一下子明白了老师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学生有没有认真听讲。

　　他看着夏梦慧，都不用去感应，便知道她也在走神。

　　这种走神持续了大半节课。

　　中间老师扫了夏梦慧好几眼，但并没有说什么。

　　夏梦慧也不是这班学生中最现眼的那一个。

　　最后一排还有个小胖子，上课时候偷偷吃面包，装模作样的，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

　　下课铃响。

　　老师离开了。

　　夏梦慧还坐在原位，连桌上的英语课本都没合上。

　　周围的学生已经放松下来，有的三三两两笑闹着，有的吃东西喝水，有的离开了教室。

　　班级、走廊、整个教学楼都变得吵闹。

　　夏梦慧安静地坐着。

　　她并不突出。

　　她前面两排的位置就有个同样的安静女生，不过人家是在运笔如飞地做作业。

　　夏梦慧就那么发着呆。

　　黎云皱眉，不禁试探了一下夏梦慧的内心。

　　空荡荡的。

　　夏梦慧什么都没想，就是单纯发呆。

　　这算什么？

　　黎云头疼起来。

　　他对高中女生的心思实在是不了解，应付庄雪霞的时候就觉得吃力了，现在又来一个。

　　不然，还是去老师办公室翻翻，看有没有学生档案吧。说不定能直接找到庄雪霞的家庭信息，找到罗兰君的工作单位什么的……

　　总不能女儿不来上学，当妈的也不上班了吧？

　　黎云正想要离开。

　　“哎，夏梦慧，庄雪霞今天还不来吗？”学生的问话拉住了黎云的脚步。

　　黎云望过去，就见夏梦慧还低着头。

　　“问你呢。”前排的学生推了推夏梦慧的手臂，“睡着了？”

　　夏梦慧抬了抬头，又低了下去，“我怎么知道！曲依依你怎么什么都要问！你那么关心庄宝霞怎么不自己去问她！”

　　黎云此时此刻才感觉到了夏梦慧泄露出来的情绪。

　　那是……愤怒和委屈。

　　黎云看到了夏梦慧瞪大的眼珠，也看到了她火山喷发一般爆发的情绪。

　　瞬间涌进来的各种想法和激烈情绪，让黎云有一瞬的混乱，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理顺了夏梦慧的种种想法：

　　“我帮着她说话，她还装死！”

　　“去她家探病明明是班长拉人的，凭什么怪我啊！”

　　“她邻居大妈多嘴，怪到我头上！曲依依大嘴巴也怪我头上！”

　　“我还没怪她跑我家来哭，把我小号暴露了！”

　　“手机都被没收了！每天回家还要被盯着做作业！还老是问我换座位了没！”

　　“她不来上学，还要问为什么不来上学！她妈妈把她拉黑了也要问我！我手机都在她那儿，我怎么知道！”

　　……

　　夏梦慧似乎是越想越生气，生气于好闺蜜庄雪霞对自己的迁怒和不体谅，生气于自己父母的步步紧逼。她趴在了桌子上。

　　前排那个叫曲依依的同学尴尬地左右看看，嘟囔道：“你们俩不是最要好嘛……”

　　她的同桌拉拉她，“你别说了。”又冲着夏梦慧努努嘴，“上次你们探病不就吵架了。”

　　“我怎么知道她是假装生病，其实被她爸爸打了？”曲依依辩驳，“她还藏房间里不出来。她家楼下那个八婆看到我们就叽里呱啦全说了。还说她爸爸逃了，警察在抓他呢！”

　　班级另一头响起一个女声：“那你也没必当着她妈妈的面说啊！”

　　曲依依尴尬，又没底气地推脱：“还不是班长你说要去探病……有什么好探的……”

　　说话的女生张嘴就驳斥：“她请病假请了三天了，班主任叫我组织同学探病，还叫我把卷子给她带过去。她妈妈都找了台阶了，怕传染给我们，让我们在客厅里坐坐。我们喝杯饮料就走了，不是就行了吗？还不是你多嘴！非要看看她被她爸爸打成什么样！”

　　曲依依讪讪，“我也不是非要看看……那个老太婆说她爸爸差点儿掐死她，都杀人了……”

　　“哇！你们那天探病那么刺激的？！”坐在最后一排的小胖子咬着不知道第几个小面包，含糊不清地叫道，“难怪庄雪霞一直不来上学！”

　　班级里的男生也加入了讨论。

　　夏梦慧趴着，眼泪掉下来，融进了校服粗糙的面料中。

　　黎云暗自叹气。

　　看来那鬼闹得庄家不得安宁啊，不光连带着庄雪霞的这个闺蜜也遭了无妄之灾，现在更是好了，庄雪霞家里发生的事情成了班级里人尽皆知的八卦。

　　……也不能全怪那鬼魂。这里面还有那个赵婶到处嚷嚷的缘故，有那个女生曲依依的不会看眼色……

　　黎云心情复杂。

　　他从早上起放松下来的心情荡然无存，被这一班叽叽喳喳的学生给吵得脑袋痛。

　　感觉从夏梦慧这儿得不到有效信息，黎云决定还是去老师办公室找找线索。

　　他这一次离开的脚步又被打断了。

　　“……她爸爸是不是叫什么力？”小胖子突然攥紧了拳头，将手里的面包都捏扁了，兴奋地问道，“我记得是叫庄什么力的……”

　　“是叫庄宝力。”班长回答。

　　“班长，你怎么知道啊？”

　　“查地址的时候，我看到他名字了。”

　　“哎哎哎！别管那个了！”小胖子跳了起来，扔到了手中的面包，“你们看新闻了吗！昨天新闻！有个二十多年前的案子破了！嫌疑人就叫庄某力！”

　　“都叫庄某力了，名字都不一样。”

　　“曲依依你怎么那么傻！新闻里面都不用全名的，‘某’！‘某某某’的‘某’！”

　　黎云如夏梦慧一般缓缓移动视线，看向了那个蹦蹦跳跳的小胖子。

　　“是瑶什么什么地方的案子！嫌疑人逃到了我们这里来！还叫庄某力！还打了庄雪霞！庄雪霞好多天都不来上学！班长，你们那天去探病，也没看到她爸爸吧！警察在找他爸爸吧！”小胖子激动地分享着自己所知道的讯息。

　　黎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