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沟通（1）

　　庄宝力手上做着正常的工作，脑子里却时不时想起供奉的事情。

　　午休的时候，他都无心吃饭，买了两个馒头草草吞下，就去了公司附近的超市，看看有什么好酒。

　　他不怎么喝酒，但多少也了解点白酒行情，平日里公司聚餐，节日里走亲访友，也少不得买些烟酒。

　　正看着超市里的价签呢，就听手机响起来。

　　庄宝力都没挪开视线，就掏出了手机，随便一瞥。

　　他立刻站直了，注意力全被这通来电吸引了去。

　　来电的正是牛海西。

　　“牛大师。”庄宝力接通语音消息，恭敬地打招呼，也把自己心中的疑问抛出来，咨询牛海西的意见，“我正在挑酒呢。也不知道该供什么酒好。”

　　牛海西随口道：“这也没什么讲究，只要不是什么劣质的酒就行。”

　　庄宝力谨记在心，又有些不安。

　　嘴上说着“不讲究”的人，说不定就是最讲究的。

　　牛海西道：“我打电话来，是看你昨天吞吞吐吐。昨天晚上你妻女都在，是有什么不方便说出口吧？”

　　庄宝力心中一惊，屏住了呼吸。

　　“庄先生，你不把事情详情告知于我，我很难办啊。”牛海西拖长了音，“你看，你隐瞒了一些信息，我之前只给你一些护身符，结果护身符被焚毁，你也差点儿遭到那恶鬼的毒手。你若是早点告诉我实情，我也不会只给你一些护身符。早该用一些特别手段，保护你和你家人的安全。”

　　方才说着“不讲究”的牛海西，这话锋一转，让庄宝力的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牛海西深谙这套话术，也不等着庄宝力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一番话说得是入情入理，让人动容。好像他真是世外高人，全心全意为庄宝力着想，并且不会因为凡尘俗世的规则而对庄宝力有所偏见。虽然未言明，但已经表明了态度，哪怕庄宝力杀人放火，他也坚信庄宝力事出有因，是完全处于公义和正义的目的行事。

　　他这副姿态，往常都是无往不利，很容易就让客人袒露心扉。

　　这也不奇怪。

　　人总有倾诉欲，尤其是藏了秘密的人，更想要分享出来。不然这秘密还有什么价值可言？能做到真正将秘密带进坟墓的人，那可不是一般人。

　　而牛海西能拉到的客户，往往都不是什么品性优秀到超越常人的人。

　　老话说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虽然有的人就是倒霉，就是“天赋异禀”，什么都没做呢，就碰着鬼了。但要是真没做过亏心事，也顶多把撞鬼的事情当成饭后谈资，不可能一直疑神疑鬼，害怕地到处找高人求助。

　　牛海西原来给黎云讲的那一套也是现实情况。如黎云那般碰到的灵异事件都要人性命这么严重，实属万中无一。再如孟思南那样天赋异禀的人，要么中途夭折，死于非命，要么就是像孟思南现在这样，已经算半个圈内人，甚至是完全加入他们这个圈子，被某些师门传承收下。

　　很多人就是普通地撞了一下鬼，看到点东西，心悸惶恐。接下来，就没鬼什么事了。全是因为那慌张，反复琢磨这撞鬼之事，越想越多、越想越多，把一些以前做过的亏心事都和撞鬼联系上，自己吓自己，吓得找牛海西这样的人求助。

　　另有一些人，没撞鬼，但贪欲作祟，异想天开。那求神拜佛的，希望十块钱的香能让佛祖给自己降下百万财富，又或是碰上现代医学的疑难杂症，就希望另辟蹊径，不管是神佛保佑，还是损人利己的邪道法术，只要能让自己或自己关心的人活下去，哪管其他。

　　牛海西也很会利用客人们的这种心理。“迷信”，就是利用人性弱点，来进行赚钱。要是人人心志坚定，那他这样的人早饿死了。

　　除了这明面上的利益，这其中还有一层潜在的意义，便是他这样的人，做着不法的事情，那总要握住对方的一些把柄，才好安心。

　　客人不是圈内同行。同行们知根知底，大家屁股都不干净，都吃着这碗饭呢，不可能掀桌。但客人们就不同了。这些人，不光意志不坚定，还总沾着点性格阴暗、自私利己的毛病，碰上事，肯定二话不说，就把牛海西这样的交易对象给卖了。

　　通过洗脑，让这些客人相信自己是高人，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自己。掌握客人们的把柄，也能保护自己。

　　牛海西想想庄宝力先前爽快地转账，续购无根水、莲花香，几次交易都没怎么讨价还价，便有些心痒痒。

　　他也是近些天手头发紧，才对庄宝力的事情更上心了。

　　如庄宝力这样的长期客源可遇不可求。

　　牛海西耐心地劝说着庄宝力，对面一直没回答，但能听到时重时轻的呼吸声。牛海西知道，庄宝力已经上钩，只是尚在犹豫。

　　他微微一笑，又善解人意地说道：“我听你那边声音，你在外边吧？不如找个地方坐下？”

　　庄宝力猛然惊觉，下意识看看四周。

　　还好，超市里人不多，理货员也不在附近。

　　庄宝力冒出一头冷汗，应下了牛海西的要求。

　　成了！牛海西心中叫了一声，志得意满。

　　庄宝力突然又说道：“我现在午休，待会儿要回公司……”

　　牛海西继续善解人意，“那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这事情还是尽快解决为好。”

　　庄宝力犹豫了一下，“四点吧。四点，我请个假，今天早点下班，然后找个地方……”

　　最安全私密的地方是家，可家里有罗兰君和庄雪霞在。

　　庄宝力感到一阵苦闷。

　　牛海西也不管庄宝力准备在哪儿谈话，只又提醒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手机在牛海西手中转了几圈。他脸上可没刚才同庄宝力说话时的淡定笑容。

　　可惜时机不对。可惜庄宝力那边感受到的压力还是不够。还想着上班呢……

　　牛海西嗤之以鼻，又觉得无奈。

　　庄宝力一个有家室的中年男人，当然不可能如二十啷当的小伙子那样随心所欲。

　　要说他们这行的优质客户，还得是四五十的中年妇女，手中有钱，又容易上钩，还容易一头热，不管不顾，全身心连带着全副身家一起扑上来。

　　四五十的中年男人也好骗，却是得从风水玄学那角度行骗。牛海西虽然也做那一类的生意，可庄宝力显然不是那一类的客人。

　　也不知道能从庄宝力身上榨出多少油水，能不能填补他近些时日的花销。牛海西看了看自己银行卡的明细，一阵肉痛。

　　至于盯上庄宝力的那只恶鬼，牛海西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是庄宝力得罪了鬼，招惹了麻烦，怎么着都伤不到他牛海西一根毫毛。

　　而黎云那边，他也想出了办法。只等庄宝力上钩，他就能忽悠着庄宝力去打发了黎云。

　　原本是没这机会，也是他没想到这茬。和庄宝力来回交易数次后，他才定下了新的计划。

　　牛海西又在心里把计划复盘检查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想起了吴道发给他的那些东西。

　　牛海西打开了手机，看了看从吴道那儿收到的文档。

　　新的供奉……保家仙反噬……

　　牛海西琢磨了一会儿，又翻翻和吴道的聊天记录。

　　这吴道，是以前深藏不露，还是因为饿殍那事件，破坏了他原来那些人脉，换了赛道了？

　　这套东西，不像是短时间里能弄出来的，应该是早有准备。

　　以前没看出来，吴道也挺有“天赋”的。原本圈内最廉价的保家仙，被他这一通折腾的，立马价值翻番，还变成了细水长流的生意。

　　好手段啊！

　　牛海西心痒难耐，觉得自己也可以学。

　　吴道的这一套，对他来说没什么技术含量，属于看一眼便能全盘抄袭的方法，甚至是后续的消耗品——无根水、莲花香——牛海西都能找到替代品，完全可以踢掉吴道，自己单干。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吴道那边好像早有所料，也放任了他的行为。

　　唯一的难点，就是那个保家仙。

　　这个东西，牛海西能找到替代品，却是无法自产自销。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请不来保家仙。而他认识的两个圈内同行，两个都是假的。

　　假的，有时候比真的还要贵，还要心黑手辣。

　　牛海西和他们合作，那就等着自己被一脚踢开吧。

　　自己弄些替代品，找个厂子，做个模具什么的，然后开售……货源的问题能解决，客源问题呢？

　　牛海西想到此，觉得还是自己的老本行更方便些。

　　而且，吴道可不像是那么天真、那么傻的人。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他不知道的陷阱呢……

　　牛海西暂且放下了这念头。

　　他又做起了老本行，刷着网页，时不时回复点评论，参与一下别人的讨论，兢兢业业地“开拓”客源。

　　四点二十七分，比庄宝力约定的时间晚了二十七分钟，牛海西才接到了庄宝力的电话。

　　这种情况，牛海西也是习惯了。

　　他并非真正的大师，作为一个凡人中介，他只有带人去见大师的时候，才能看到准时的客人。平常总归是他候着客人，时不时还要被放鸽子，或是聊到一半没了下文，乃至于被人拉黑，再也联系不上对方。

　　这次也得益于饿殍事件，那些同行们都龟缩起来，连吴道都不愿直接露面，牛海西才有机会成为半个“大师”。

　　牛海西接了视频电话，就见庄宝力坐在酒店客房里。

　　“大师。”庄宝力恭敬地打招呼，又歉意地说明自己迟到的原因，无非就是请假、开房都耽搁了时间。

　　牛海西宽容地笑笑，话归正题。

　　庄宝力神情阴晴不定，好半晌，才在牛海西的循循善诱下开口：“我……以前……很久以前，小时候，还在读书的时候……有一次，路上碰到一个人，受了伤，肚子上插着刀……流了好多血，快死了。人已经快死了，叫我去帮忙……我没去……”

　　庄宝力眼神闪烁。

　　牛海西并不戳穿，仍旧一脸平静地劝庄宝力继续说下去。

　　庄宝力渐渐放松下来，说到后面，语气激动，“……新闻里放了！我看到新闻报道，那人是个抢劫犯！我那是——”

　　牛海西忽然打断了庄宝力的话，“你怎么知道新闻里说的死者就是你遇到的人？”

　　庄宝力对上牛海西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急忙道：“是真的！新闻里说了地点，就是那地方，还有一些照片。当年的新闻，都没马赛克。我看到……”

　　说到此，庄宝力又吞吞吐吐起来。

　　“是你见到的那个恶鬼？”牛海西这会儿“好心”地替他说道。

　　庄宝力哑口无言，良久，才摇头，“不……掐我脖子的那个，我不认识……好像见过，但真的不认识，不是他。之前做噩梦的，是那个抢劫犯。我最初做噩梦，就是梦到了那个抢劫犯。时间太久了，我都没认出来，最近才……才想起来……”

　　“哦。”牛海西点头，知道庄宝力仍有隐瞒，却不再追问，反倒是问起了那只恶鬼。

　　一张一弛，才是和这种人沟通的方式。

　　庄宝力的脸皱成一团，又自己用力搓了搓脸，露出疲惫的模样，“我记不起来了……我应该在哪儿见过那只鬼，但记不起来……”

　　“那个抢劫犯，是一人作案的？”牛海西提示他。

　　庄宝力胡乱点头，“大概吧。时间太久，我也不记得报道里怎么说的了。”

　　“时间呢？”

　　庄宝力不耐烦起来。

　　牛海西声音严厉了一些，“一切的起源是你的噩梦，而你噩梦里的男人是那个抢劫犯。即使现身袭击你的鬼不是那个抢劫犯，也一定和他有关。你说那抢劫犯很久以前便死了，你现在才遇到这些事……我看，是因为和他相关的人最近才身死，化作恶鬼，并找到了你。”

　　“为什么要找我！”庄宝力气愤又委屈。

　　“可能不只找了你。”牛海西淡淡道，“鬼不讲逻辑，不讲公平。它的目标或许是杀死所有那抢劫犯有关的人。你最好仔细想想，那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既然有新闻报道，那应该能找到那个抢劫犯的真实身份，到时候顺藤摸瓜，能确认恶鬼生前的身份。有名字、有生辰八字的话，就不必被动防御了。我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那只恶鬼。”

　　牛海西强势的态度和自信的语气让庄宝力冷静了下来。

　　牛海西的沟通方式也的确有效，庄宝力这次认真地回忆了起来，不再半途逃避，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