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嘲弄命运的魔女

　　会议现场。

　　军团和狮苑的人基本都已到齐，莱恩有些呆滞地用视线逐一扫过人群，身旁的几人看破不说破。

　　回到这边的艾露法反倒有些疑惑。

　　……他在找什么？

　　看乔伊和谢隆德都一副饱含深意的表情，艾露法皱眉看向之前和精灵合作过的裘特曼。

　　“……总之，这件事应该不劳女王费心。”

　　“……？”

　　一旁的乔伊忍不住笑出声，然而这样莱恩都没有反应。

　　直到兰德尔出席。

　　当狮苑宰相踏入会场，周围的空气立马变得紧绷起来，在全副武装的狮苑骑士陪同下，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了为首的中年男人身上。

　　洛芙礼：“……”

　　艾露法：“……”

　　这便是当今独揽大权之人的气场。

　　明明故意策划了无冠城的战时混乱，却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哪怕在场就有工房无故找到劫掠的工匠，此刻也敢怒不敢言。

　　兰德尔一路走到了后方最里面的位置，坚毅的下巴带着挥之不去的浑厚笑意，冷冷俯瞰着在场诸位领主。

　　这次他并没有和自己的王女打招呼。

　　被当作绵羊看待，洛芙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莱恩收回思绪闭了闭眼，随后从人群前方走了出来，在原地立定后，朝着那里的兰德尔直直抬起了头。

　　“在开始之前，”莱恩神色凝重说道，“我希望狮苑宰相能解释一下之前的举动，这对我们接下来是否能合作至关重要。”

　　“……”

　　会场上的气氛，顿时像结冰了一样。

　　整个中庭里，现在恐怕也只有莱恩敢这样当面质问兰德尔。

　　“呵…你是想问放任无冠城不管的事吗。”兰德尔沉沉笑了笑。

　　“正是。”莱恩目光没有回避。

　　并非要确认对方的想法，而是在场的人恐怕都无法接受，最后哪怕取得胜利，一切成果也被出尔反尔夺走。

　　唯有这点，必须确保。

　　“呵呵呵……”兰德尔露出欣赏的目光，“这件事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摆在你们面前吗，作为「暂代」，这是我本人的失职。”

　　“……”

　　所有人当然都这么认为，但就算莱恩也不会说得这么露骨，敢直接这么承认的，恐怕也只有兰德尔自己了。

　　莱恩抬起头问：“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承认自己的过错吗？”

　　“当然，”兰德尔睥睨看着众人，“我说过狮苑会考虑将无冠城交出去，哼哼……从这次的事情看来，我的确不适合管理这座城市啊。”

　　“……”

　　场上的气氛第三次凝固。

　　当初说这件事时，哪怕兰德尔强调了两次，也没有人真的把这种荒诞的约定当成事实，大概除了罗维以外，这是另外一个完全让人看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的人了。

　　他真的打算把无冠城交出去？

　　那为什么又要故意策划自己的失职？

　　“说起这件事，”在众人沉默思考时，兰德尔忽然又开口，但这次却看向了之前被他轻视的洛芙礼，“当时我本人就在城里，哼哼……说起来，我这条命也是罗维·布鲁克救下的。”

　　洛芙礼的眼眸凝得很深。

　　他为什么要刻意提及这件事？没有人会觉得他真的把性命托付给了罗维，毕竟罗维的行动也是完全不在预料的，他怎么可能察觉。

　　但……

　　原来如此。

　　躲在薇弥尔背后的罗维眼神变冷，原本他也不理解炮击时兰德尔为何会在城里，现在经过对方提醒，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是「故意」的。

　　试想一下，倘若兰德尔在的时候无冠城真的被炮击毁灭了，属于什么性质？

　　谋杀狮苑王国宰相未遂。

　　罗维当然相信兰德尔有办法在炮击抵达的前一刻脱身，借此一来，无论是工匠会还是背后有所牵连的蹄火帝国，全都成了谋害王国宰相的罪人。

　　已经在钢铁车轮下转了二十年的狮苑，能坐视当权宰相在国外被害吗？

　　那些信奉兰德尔政策的狂热追随者，势必在全国上下掀起一股复仇怒火，高呼帝国断绝了狮子的理想，届时狮苑立马进入战备状态，以民众的愤怒带动钢铁的链条，整个王国都将统合成为战争兵器。

　　倘若如此，岚神殿等中立势力也无从仲裁，狮苑会出兵消灭领土之外的一切隐患。

　　至于对无冠城的秩序放任不管这点……

　　洛芙礼低了低头，果然是为了让狮苑军更加誓死追随他吧。

　　「宰相在危机发生前察觉到了危险，命令狮苑驻守军撤离岌岌可危的无冠城，自身却留在城中抵抗工匠会的暴徒，最终不幸遇难。」

　　在操控人思想上，身为宰相自然是有他的手段的，否则国内怎么会有那么多狂热的信奉者，坚定不移地为他推行铁血政策。

　　无冠城虽然是战略要地，但绝非必要且唯一的战略要地，兰德尔费这么多工夫不可能只为了一座工匠之城，他站在整个大陆的战略眼光上。

　　这一局，的确没有人能跟上他的高度。

　　洛芙礼：“……”

　　真是让我学到了不少啊，宰相。

　　在场能领悟出这一层的人并不多，但兰德尔选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毫无疑问……是阳谋。

　　罗维都不禁有些敬佩起这位来，王女小鬼在这方面还是太嫩太单薄了些，即便有人能听懂，也完全奈何不了他。

　　因为「未遂」已经发生了。

　　被他拦下的这一炮，兰德尔大可以高呼是五王女的部下罗维·布鲁克拼死救了他一命，不仅达到相同的效果，还能坚定狮苑王室对此的信念，毕竟狮苑骨子里还是个重视荣耀的王国。

　　不能让罗维·布鲁克的牺牲蒙羞。

　　此时他特意对洛芙礼这么说正是此意，狮苑王室得知了不会置之不理的，自己怎么看都像帮了兰德尔一个大忙。

　　威严得像狮子，眼神宛如鹰隼，狡猾得却像狼啊。

　　薇弥尔站在那里眨了眨眼。

　　什么什么和什么？发生了什么吗？

　　罗维在后面黑着脸把她的头给拧巴下去，我头七都没过，伱还东张西望挺好奇是吧？守寡能不能专业一点。

　　场上大多数人都像她一样没听懂。

　　其中也包括莱恩。

　　“你能做出承诺，在工匠会的事件结束后，将无冠城让出来吗？”

　　“当然。”兰德尔笑了笑，“这次的事件显然说明有人比我更适合管辖这座城市。”

　　莱恩咬牙呼了口气，他不明白兰德尔究竟有什么打算，对方的压迫让他感觉像山一样沉重，但只要能保证这一点，至少双方在当前阶段是不存在冲突的。

　　不过他依然分外小心。

　　“你愿意用魔力契约承诺这点吗？”

　　“呵呵……”兰德尔看着他，似乎对他没能明白有些失望，“我对外当众说出口的话语，就是契约。”

　　“……”

　　自己还是太嫩了啊……

　　莱恩看向艾露法和瓦妮莎等人，得到众位领主的点头后，他才重新吸了口气。

　　“现在，开始讨论对浮游都市的攻入事宜——”

　　通过洛芙礼安排天使拿到的画面，将其具现在魔导面板上，中庭里一时议论纷纷。

　　关于攻上去的方案无疑很简单粗暴，无非就是尽快打上去端了工匠会的老巢，军团在多次协战后早已轻车熟路，问题并不在战术安排上。

　　而是有两个令人值得在意的点。

　　洛芙礼委派阿依凝将遗迹化的事情说了出来，同时结合军团那边传送受阻的情报，推测那座浮游都市也在自发对周边区域进行遗迹化。

　　“……以上，大体概述便是如此。”阿依凝平稳道。

　　罗维在人群里抿了抿嘴，虽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但几次尝试接触，对方都不怎么理他。

　　而另一个情报，完全是由军团发现的。

　　“我们根据靠近观测，”瓦妮莎睁着龙眼冷冷道，“发现那座浮游都市是无形的。”

　　无形的？

　　没有实体？

　　从瓦妮莎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

　　碰不到的城市他们要怎么打上去？

　　艾露法在这时站出来说道：“我们侦查的龙族的确直接穿过了岛屿外壁，或许那座城市的本体并不真的在那里，但既然有遗迹化这个考量，我们的推测是或许有办法让它实体化。”

　　“那……要怎么做？”有冒险家问道。

　　他们还从来没碰到一座可以直接穿过去的遗迹。

　　“不知道。”艾露法坦诚道。

　　周围顿时响起了喧哗的讨论声。

　　正因如此，所以才要召开会议，商讨对策。有各方的帮助，再加上工匠们的力量，在尝试过以前，说做不到还太早。

　　而且……如果罗维他们之前探索得足够深的话，直接去找到城市的本体也是种办法。

　　具体怎么做，不是该由一两个人来决定的。

　　众人都有不同的意见，工匠们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激烈辩驳的争吵，唯有这样才能让最好的方案浮上水面。

　　『真怀念啊…』

　　一道声音幽幽传来，穿透性地打断了场上的讨论。

　　莱恩等人循着声音朝天上看去，一颗金属构造的魔导球缓缓悬浮下来，落在了中庭的地面。

　　随后，一道人影从里面被投影出来，只看得见半个透明的身子，罗维的眼神却忽的一愣。

　　这不是……

　　『当初我们也无数次在这里产生过激烈的辩驳，真没想到你们会把会议地点定在这里啊。』

　　工匠们立刻认出了对方。

　　“佐尔曼？！！”

　　『呵呵……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丹尼尔。』

　　阿依凝皱起眉头，第一次微微朝罗维看了一眼。

　　出现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罗维亲手所斩杀，被莎耶的征炎之火燃烧殆尽的工匠会三席，佐尔曼。

　　咦……咦！

　　薇弥尔也愣了半晌，这不是那个「没用的东西」吗？

　　罗维摇摇头耸了耸肩，不是说去地狱占位置吗，怎么，人家不收？

　　砍死两次都没死透，这家伙还真是复活赛高手啊。

　　佐尔曼缓缓平静下来，双手朝外打开。

　　『身为曾经的同僚，我真心奉劝你们不必做无谓的抵抗。』

　　『你们还在天上的几头龙已被我们捕获，成功转化成了我们的奴仆。』

　　瓦妮莎眼眸一缩。

　　艾露法伸手阻止了她，先听对方想说什么。

　　『想必你们已经得知了无形的事实，正如你们所见，浮在天上的只是个虚影罢了，你们的任何努力不过是场泡影。』

　　『不过不用着急，我们很快就会将灾难再一次降临在无冠城，龟缩在那里乞求不存在的神明庇佑你们吧。』

　　场上沉寂了片刻。

　　“想引我们防御无冠城，这手段是不是太拙劣了点。”薇弥尔忽然开口说道。

　　当然，是背后的罗维告诉她怎么说的。

　　佐尔曼朝她看了一眼，感觉有些眼熟，但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们当然可以这么安慰自己，但别忘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目的。』

　　“所以呢，你这么慌张出来解释的理由，真的站得住脚吗？”薇弥尔拧紧双目，“在害死了罗维之后？”

　　罗维：“……”

　　后面那句是她即兴加的。

　　佐尔曼这时候想起来她是谁了，冷峻地闭了闭眼。

　　『言尽于此，你们是否愿意相信，就尝试去触碰那遥不可及的泡影吧。』

　　他背对着兰德尔，饶有兴致地将手继续抬了起来。

　　『伊卡洛斯大人的辉光必将照耀大地！』

　　随后他眯了眯眼，声音也变得冰冷。

　　『欢迎见证第二大陆最伟大的奇观——升冠城。』

　　升冠城？

　　机工女神在战场消失的情报已经告知在场了，但听到女神被工匠会回收，还是让人内心不免咯噔一下。

　　军团恐怕很难再受得住一次女神的讨伐战了，何况是在对方的大本营。

　　这导致明知对方是在虚张声势，却仍对在场众人产生了不小的冲击，毕竟许多人还没能从那一战中走出来，负面的情绪有些扩散。

　　佐尔曼看着这一幕似乎很满意。

　　『我们能赐予你们的，就是仁慈的……』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略有些惊疑地朝身后看了一眼，这个举动引得在场众人都不禁抬起了头。

　　『怎么了？怎么回事！』

　　佐尔曼似乎顾不得现在正在投影，发生了什么让他始料不及的状况。

　　甚至都能看见，他半透明的身躯都隐隐变得有形起来。

　　“？”

　　薇弥尔趁乱回头看了一眼，罗维也对此毫无预兆，摇了摇头。

　　而画面里的佐尔曼，正在真真切切地变成了实体。

　　难道说…………？

　　……

　　无冠城西南方向，寂夜森林。

　　覆盖整个森林的巨大法阵正在发动，伊露丝站在旷野边缘的高崖上，身后的地脉俱在发光。

　　仪式的强风吹拂着她的长发与裙摆。

　　魔女望着天空中的巨大城市，亲眼看着它在模糊中渐渐变为实体，如同享受着这一幕般，在震荡中用指尖轻轻划过嘴角。

　　她眼眸深邃地加剧了此地的命运。

　　然后轻轻露出诱人的浅笑：

　　“哪有坐上赌桌的赌徒，却把筹码放在家里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