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远仔细观量晴雯,面上略略颔首,道:“好,我这就回。”


    袭人又是屈身一福,起身便往外行去。


    待其出了门儿,晴雯便道:“大爷须得仔细了,免得着了她的道儿。”


    陈斯远笑道:“你让她瞧了去,就不怕她回头儿传扬开来?”


    “她?”晴雯不屑一撇嘴,道:“得罪人的事儿她才不会去做呢。转头儿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撺掇旁人来揭破我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顿了顿,又俏皮地眨眨眼道:“再说我的确回了苏州啊,也是多亏了大爷搭救,我才将妹妹鸾儿也一并带了回来。我感念大爷恩德,自愿到大爷身边儿服侍,又关旁人何事?便是拿到公堂上也是这般说辞!”


    陈斯远哈哈一笑,探手宠溺地捏了捏其脸颊,道:“好好好,知你是个伶俐的,外头寒凉,快些回吧,我先回荣国府瞧瞧。”


    晴雯应下,又将陈斯远送出门外,这才扭身蹙眉回返。


    却说陈斯远情知此番必是袭人有事来求,便安步当车快步往荣国府行去。果然,行不过多远,便有女声自一旁巷子里唤道:“远大爷!”


    陈斯远停步观量,那嫽俏身形除去袭人还有谁人?当下扭身便朝袭人行去。


    那袭人攥着汗巾子心下杂乱不已。


    上回年前陈斯远给了其五十两庄票,其后延医问药,其母果然略略缓解。谁知过得年来,却因一时贪嘴,吃了小侄子塞过去的桂花酥,转天便发了病!


    头晕眼花、四肢麻木,唬得花自芳赶忙喂其母吃了汤药。谁知此番连吃了几日也不见缓解,不得已请了郎中来诊治,那郎中只是一味摇头,说非得百年老参不可。


    此时林下参不过每斤十两到十五两之间,上等十年参,内府采买价通常是二十到三十两一斤。


    同样是上等参,放在市面上看品相便是卖出百两价码也不稀奇。


    至于那等百年老参,更是有市无价!此时花老娘有此急症,三天就须得一根老参,花自芳又哪里拿得出来?不得已,只得又去寻妹妹袭人。


    袭人闻言有如晴天霹雳,那前一回的五十两还不知如何偿还呢,如今又多了个无底洞。几番与宝玉欲言又止,袭人到底张不开口,想着一事不烦二主,便又来寻陈斯远。


    她自是知晓,这世上就没有白来的好处。先前那五十两咬咬牙还能还了,如今张口便要三、五百银子,远大爷又不是开善堂的,哪里会随手便给了?


    袭人早非清白之身,前一回便想开了,奈何这三五百银钱可不是小数,有这银钱人家远大爷买个清倌人好不好?又何必砸在自个儿身上?


    皂靴声渐近,袭人指甲深陷掌心,迎着那身形暗自拿定了心思。


    “远大爷……”她敛衽一福,半道儿却好似软了膝盖一般,斜斜朝着陈斯远怀里撞去。


    “诶?”陈斯远赶忙探手搀扶,谁知那袭人却虚不受力,身子委顿一旁,旋即便好似那花点子哈巴狗儿一般斜坐在地,双手抱了陈斯远的右腿,仰着脸儿满是凄楚:“求远大爷救命啊!”


    说话间间一双手儿还在陈斯远大腿上揉搓,直把陈斯远揉得心下痒痒。


    他便蹙眉道:“你且起来回话,这般情形若让人瞧了去,成什么样子?”


    袭人应了一声,窸窸窣窣起身,便低声说了其母情形。临了又抬眼可怜巴巴道:“上回远大爷给的五十两银子花了个精光,今儿个若再续不上老参,只怕母亲就——”


    非得百年老参?陈斯远心下暗忖,只怕袭人一家子定是被那郎中唬弄了。这百年老参素来用作吊命,从未听说寻常入药便要百年老参的。


    只是这又与他何干?他前一回给了袭人银钱,为的是结善缘,来日不指望其帮自个儿说话,暗地里通风报信就好。


    可如今看这袭人,面上如兰似桂、梨花带雨,偏生方才又偷偷摸索,显是存了勾搭之意。


    陈斯远心下原本瞧不上袭人,盖因此女心如蛇蝎,可如今再一思量,他又不曾想过将袭人弄到自个儿房里来,她心思如何又与自个儿何干?说不得亲近几回拿捏了此女,来日反倒更好行事了。


    且他连邢夫人、薛姨妈都收拢了,连宁国府的尤氏都与其有染,多个袭人又能如何?


    这般思忖罢,陈斯远目光中不禁带了几分审视,上下扫量了袭人一眼,道:“难为你一片孝心,只是……我说句难听的,我借你银钱容易,你母亲那消渴症能不能医治好且不说,来日……你又该如何归还?”


    袭人被人慑人目光瞧得心下羞怯,忙垂了螓首。谁知陈斯远却探手挑了其下颌,直勾勾与其对视了须臾。


    袭人咬了下唇,低声道:“往后……往后我愿为奴为婢——”


    “啧,”陈斯远道:“你是宝兄弟房里的丫鬟,又怎么为奴为婢?”


    袭人拿定心思,探手握了陈斯远的手,将其缓缓挪在自个儿面颊上,楚楚可怜道:“既如此,那往后远大爷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我绝不反悔。”


    那街面上人来人往,袭人一直藏身陈斯远身形前。陈斯远情知这会子不好逼迫太过,袭人能这般已是破釜沉舟,当下便收了手,自袖笼里摸索出二百两庄票来,拉了袭人的手将庄票塞进其掌心,道:“这二百两你先拿着,回头儿不够了再来寻我。”


    袭人情知下回再不能红口白牙哄了银钱来,当下赶忙敛衽一福道了谢,又深深瞧了陈斯远一眼,这才扭身而去。


    陈斯远负手定在巷子口半晌,待见得袭人掩身于街巷里,这才笑了一声儿,转身回了新宅。


    晴雯一直挂心,见陈斯远回转方才放下心事。


    ……………………………………………………


    到得这日夜里,因尤二姐来了月事,陈斯远便往后头尤三姐儿房里来。二人数日未见,眼神儿一搭便纷纷兴起。


    当下尤三姐儿宽衣解带,抱欹栅枕。


    两情兴炽,鸾颠凤倒,二心同合,雨狂风骤。


    一时间佳人自得,才郎畅美,自不多提。


    待风消雨歇,二人相拥而卧。


    陈斯远忽而想起邢岫烟来,便道:“贤德妃不日省亲,奈何我那表姐家世贫寒,老太太恨屋及乌颇不待见,偏生姨妈也不曾说些什么,只怕省亲那日表姐便只能自个儿闷在房里了。”


    尤三姐闻言抬眼一瞥,便笑道:“远哥哥当我不知?晴雯与两个婆子口风虽紧,那鸾儿却是个瞒不住事儿的,你跟那位邢姑娘情形,我与二姐儿一早儿就知晓了。”


    陈斯远顿时面上讪讪,赔笑道:“情不知所起,倒是让妹妹笑话了。”


    三姐儿便嗔道:“这宅子姓陈,我如今无名无分的,还能拦着表姐不成?”顿了顿,半撑起身形来撇嘴一笑,道:“我如今算是想通透了,那林姑娘如何且不说,若来日那大妇是个良善能容人的,我便安心做个小;若那大妇不好说话儿,与其每日家谨小慎微,说不得何时便要怄气,莫不如寻个一进小院儿住进去,远哥哥想起我来,咱们便畅快一日,想起不来,我自个儿也自在。”


    尤三姐这话真假参半,她再是泼辣、洒脱,又怎会甘愿不明不白的做了外室?当下陈斯远自是好生抚慰,心中却也略略放心,想表姐邢岫烟本就是个不争不抢、闲云野鹤的性儿,料想便是在新宅借住一日也会相安无事。


    一夜无话。


    到得翌日,陈斯远辰时回返荣国府。因省亲在即,东西二府贾赦、贾政、贾珍等纷纷告假在家,陈斯远便往东跨院来寻大老爷贾赦,以备差遣。


    各处差事早已调配停当,又有贾珍估算,至多十四日便能齐备,是以贾赦并无差遣发派,陈斯远便往三层仪门而来。


    路过厢房,正巧撞见邢甄氏。


    那邢甄氏满面堆笑,遥遥招呼道:“远哥儿!”


    待陈斯远上前见了礼,邢甄氏才低声道:“我怎么听篆儿说,远哥儿给岫烟谋了个抄书的差事?这两日,也不见远哥儿送了稿件来。”


    陈斯远笑道:“舅母不知,这两日府中上下忙乱,我也得了差遣,实在没空撰写。”


    邢甄氏便道:“原来如此,远哥儿先去见大太太吧,待回来莫忘了瞧瞧岫烟……她这两日没少提起远哥儿呢。”


    这话听听就好,以邢岫烟的性子,心下再是想念也不会宣之于口。陈斯远正好寻邢甄氏有事儿,便道:“舅母,不知元宵日……表姐如何安排?”


    邢甄氏顿时讪讪道:“还能如何安排?贵妃归省,我家与贾家本就是拐着弯儿的亲戚……岫烟自是要在房中躲避。”


    这话满是自惭形秽之意,连邢甄氏都没将邢岫烟与贾家一众姑娘等同,更遑论旁人?


    陈斯远情知此事强求不得,也没必要强求,便低声道:“如此一来,表姐岂不憋闷?舅母不知,我在能仁寺左近有一处三进宅子,又有个不大不小侧花园。我看这几日若是别无他事,舅母一家子不妨先去我那儿小住,待贤德妃省亲过会再行回返。”


    三进宅子,还带个侧花园?


    邢甄氏闻言顿时双目放光,本待一股脑应承下来。转念一琢磨,自个儿与邢忠去了,只怕邢岫烟又碍于颜面不好与陈斯远过多往来,此番不若让邢岫烟自个儿去?


    这几日她得空便寻邢夫人说道,那邢夫人虽不曾明说,却隐隐有赞成之意。邢甄氏暗自思量,左右也是为妾,这迟一些不如早一些,若是此番玉成好事,那转头远哥儿还能亏待了他们家?


    于是话到嘴边赶忙改口道:“这……我与你舅舅有差事在身,只怕走不开。我看不如让岫烟去借住两日,待过了十五再回转?”见陈斯远欲言又止,邢甄氏又赶忙大包大揽道:“我这就寻她说去,远哥儿先去见了大太太再说。”


    陈斯远应下,便过了三层仪门,随着苗儿往东跨院正房而来。


    不提陈斯远如何,却说邢甄氏目送其进了三层仪门,扭身便回了厢房。


    方才陈斯远途径此处被邢甄氏唤住,自是落在邢岫烟眼里。她与陈斯远正是两情相悦、你侬我侬之时,可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料想过会子陈斯远便会来寻自个儿,她便垂了螓首,咬了下唇,偏生禁不住面上浮起浅笑来。


    待邢甄氏推门而入,邢岫烟方才褪去笑意。


    “我的儿,方才远哥儿与我说了,怕贵妃省亲那日你在房中憋闷,便邀你往能仁寺的新宅去借住几日,待省亲过了你再回来。”


    这……还不曾过门,哪里好随意登门?


    邢岫烟便蹙眉道:“妈妈,这只怕——”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被邢甄氏打断道:“我想着也是好事儿,方才便代你应承了下来。左右你们俩本就是表姊弟,谁还能胡乱嚼老婆舌?”


    再者说了,陈斯远今日不来、明日必至,眼看与邢岫烟一对儿神仙眷侣也似,本就是吐字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这会子扭扭捏捏、遮遮掩掩又给谁瞧呢?


    不待邢岫烟说什么,邢甄氏便推说还有差事,紧忙便走了。


    邢岫烟攥着帕子略略蹙眉,旋即叹息一声落座下来。一旁的小丫鬟篆儿便喜滋滋道:“过两日要去远大爷新宅?我听芸香说,那新宅是三进的,还有个侧花园子呢。”


    邢岫烟闷声不吭也不理篆儿,手撑桌案慢慢舒展开眉头,面上却带了几分嗔意。篆儿见势不妙,紧忙住了口。待过得半晌,便有陈斯远寻来。


    篆儿将其让到内中,紧忙往西梢间避开,内中便只余下陈斯远与邢岫烟。


    陈斯远笑着上前,俯身观量了其一眼,道:“恼了?”


    邢岫烟嗔看他一眼,道:“也不说事先与我商量一嘴。”


    陈斯远就道:“与你商量,一准儿不同意,还莫不如与舅母说了呢。”顿了顿,又扯了邢岫烟的手儿道:“人家热热闹闹的省亲,本就与你无干,又何苦闷在房里受苦?左右表姐这辈子都逃不掉,不如先去那宅子里瞧一眼。”


    邢岫烟道:“我为何逃不掉?”


    陈斯远正色道:“你逃到何处,我便追到何处。”


    邢岫烟与其相看须臾,顿时没了言语。心下暗忖,表弟素日里多是体贴周全的,奈何偏有时候又会这般霸道起来,根本不容人反驳。


    邢岫烟本就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儿,外间毁她、谤她,她并不十分在意。而今陈斯远极力相邀,又得母亲首肯……想来姑母也是同意了的?既然如此,那便去暂住几日就是了。


    于是略略反握了陈斯远,嗔意褪去,面上又浮起浅笑来。


    …………………………………………………………


    倏忽又是两日,十三日薛姨妈领着宝姐姐回返,因府中忙乱,陈斯远也无暇得见。十四日一早儿,邢岫烟便乘了邢夫人的马车,随着陈斯远悄然往能仁寺陈家新宅而来。


    一径到得地方,邢岫烟下得车来,便见大门敞开,早有双姝迎候门前。


    陈斯远翻身下马,笑着凑上来为三女引荐。


    那尤三姐、尤二姐见邢岫烟品貌出众、气质出尘,果然是一副闲云野鹤的做派,顿时放下心事来,笑着上前见礼。


    邢岫烟见尤氏姊妹一个六朝无赛、丰姿娇媚、宛若西施;一个眉挽秋月、脸衬春桃、旖旎悦人。心下不禁暗叹果然好品貌,错非如此也不会被表弟急吼吼的养在了外间吧?


    当下邢岫烟笑着与姊妹两个见了礼,又偷眼白了陈斯远一眼。


    跟着又有晴雯上前,一应女子叽叽喳喳说了半晌,方才团团簇簇往内中行去。待过得仪门,眼见后楼高耸,隐有苏样合院模样,邢岫烟顿时欢喜了几分。


    众人先是到得正堂里说了半晌,待吃过两盏茶,尤三姐便邀着邢岫烟往园中游逛。于是众女又往侧花园来,入得内中便见小径蜿蜒,四下有红梅点缀,小溪、池塘似镜面,又有水榭、亭、台散布,瞧着隐隐有几分苏样园林情趣,不禁心下愈发欢喜。


    心下暗忖,若来日与表弟玉成好事,每日家得空往这园中游逛一番,也算是有趣。


    邢岫烟心绪极佳,又见尤三姐虽泼辣、不拘小节,却处处顾念着自个儿,便以‘姐姐’相称。


    尤三姐自不会让陈斯远为难,便笑着序了庚齿,于是与尤二姐一道儿反过来称邢岫烟为‘姐姐’。


    陈斯远负手随行,见三女其乐融融,便笑着不曾插话儿。待游逛了好一番,众人先行在后楼寻了一处屋舍让邢岫烟安顿,晌午时又设了接风宴,一时间宾主尽欢自不多提。


    ……………………………………………………


    却说荣国府,这一日万事齐备,贾家上下一夜不曾安睡,只待明日元春省亲。


    至十五日,五鼓才过,自贾母以下有诰命者,纷纷品服大妆起来。


    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一应仆、妇纷纷蹑足而行,静悄无人咳嗽。


    待装扮过后,贾母领着众人往大门外迎候。谁知等了一早也不见元春归省!


    一径到得未时过了,才有小太监打马来报,说是贤德妃只怕戌初时分才会动身。


    这会子漫说上了年岁的贾母是强打精神,便是王夫人、薛姨妈等也遭受不住了,于是一应人等便先行回了荣国府,园中事宜尽数交由凤姐儿打理。


    待掌灯时分,外间忽而婆子飞奔而来,口中叫着‘来了来了’。贾母等心下纷纷舒了口气,赶忙穿戴齐整又往前头去迎。


    这回果然是来了!耳听得细乐相伴,仪仗一队队行过来,又有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


    贾母慌忙领了众人跪迎。


    依着先前吩咐,版舆进得仪门,先行过角门往东路院,元春于体仁沐德院更衣。待事毕方才上舆进园。


    元春一路观量,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象,数不尽那富贵风流。


    元春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不禁蹙眉默叹,实在奢华靡费。待太监请其下轿乘了龙舟游逛,一路看过各处景致,随口略略改动几处,又在省亲别墅中稍坐,这才更衣往园外而来。


    元春到得荣庆堂里,欲行家礼,眼见贾母等俱跪止不迭,霎时间满眼垂泪。待须臾上前,一手搀了贾母,一手搀了王夫人,三人彼此相看,纷纷眼噙泪花,心下有千言万语,偏生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堂下邢夫人、李纨、凤姐儿、迎春、探春、惜春俱都暗自垂泪。


    待过得好半晌,元春方才忍悲强笑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


    邢夫人、凤姐儿等赶忙又来劝慰,那祖孙三人又是抱头痛哭一番,这才落座。


    因不见薛姨妈、宝钗、黛玉,元春便命人请三人入内相见。


    此时贾政来请安,父女两个隔帘相见,见贾政只与其序国礼,元春不免又垂泪一番。唯听得园中亭台轩馆处的楹联皆系宝玉手笔,元春这才颔首道:“果然进益了。”


    待贾政退下,元春又诏宝玉来见,姊弟相见,元春见宝玉竟长得这般高了,想起当初闺阁中时对其抚育教导,顿时又泪如雨下。


    待又见过黛玉、宝钗,元春不禁在宝钗面上多停留了须臾。少一时开宴,元春便命宝玉引路,与众人一道儿往园中来。


    眼见一处处铺陈不一,一桩桩点缀新奇,元春虽极加奖赞,转头儿却又劝道:“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


    一径到得正殿,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


    元春又吩咐笔墨伺候,亲自为正殿题了额匾,还将各处景致改了名号。如此,此园名为大观园,又给各处赐名,于是便定下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等。旋即又自题一绝句: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写罢,元春又命众姊妹各题一匾一诗,以为凑趣。又单命宝玉为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浣葛山庄题五言绝句。


    诗如其人,元春本待以此观量宝钗心性,顺带考校宝玉才学。谁知黛玉因着婚事早定,并无一展所能之心,当下只胡乱做了一首;宝姐姐更是心有所属,便一味藏拙,须臾便拼凑了一首。


    众人诗稿送上,元春看罢不禁暗自蹙眉。这一年下来,老太太、母亲来宫中看望过几回,老太太夸赞黛玉,母亲盛赞宝钗,元春不曾见过两女,也不知为亲弟弟宝玉物色何样姑娘为妻。


    去岁九月里又传来信儿,说是黛玉与陈斯远敲定婚书,只待岁数够了便要成婚。元春心下惋惜,便一门心思要考校宝钗。


    原以为宝钗定有贤才,可此番所作绝句瞧着尚且不如三妹妹探春,这叫元春如何作想?


    这也就罢了,亲弟弟宝玉抓耳挠腮半晌,总算凑了四首绝句来。这头两个也算应景,第三首又用了‘绿玉’字样,全然不记得元春因不喜‘红香绿玉’才改做了‘怡红快绿’。


    第四首‘杏帘在望’更是寻常,且四篇绝句下来,竟无一句歌功颂德之言,这让元春来日如何呈与圣上?


    元春抬眼扫量,见宝玉立于下面上惴惴,便叹息着与王夫人道:“还算有些才情,只是往后须得好生教养,不严不足以成器。”顿了顿,心下想起贾珠来,又找补道:“过严恐生不虞,母亲当自行把握。”


    王夫人不迭应承。这番话好似元春进宫前便曾说过,又因王夫人不曾读书,是以只当元春是在称赞宝玉‘有才情’,不由得面上噙了喜意。


    下头李纨、迎春、探春、惜春、黛玉、宝钗都是读过书的,哪里听不出元春不满之意?那宝玉更是身形战战,面色惨白。


    元春说罢提笔沉思,将杏帘在望、浣葛山庄两首绝句改了改,又传命改浣葛山庄为稻香村,这才命太监往外传阅。


    贾政又进《归省颂》,元春便命琼酥金脍等物,赐与宝玉并贾兰。贾环因年节时耍顽爆竹染了风寒一直未愈,故此时只在赵姨娘房里休养。


    待做过了诗,太监又赶忙传戏目,四折唱罢,元春因喜龄官,便命其再演两出。


    贾菖本就是不学无术之辈,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便由着龄官演了《相约》《相骂》二出,谁知倒是对了元春的心意,于是额外赏了龄官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等物。


    宴罢元春又往未到之处游逛,其后赐下赏赐。及至丑正三刻,执事太监请驾回銮,元春、贾母、王夫人拉扯在一处自是洒泪相别,元春强笑安慰了一番,临了才道:“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


    贾母、王夫人俱都哽咽难言,只频频点头,却不知是真应了还是假应了。待恭送元春版舆离荣国府而去,省亲事方才告一段落。


    ……………………………………………………


    翌日是正月十六,因昨日丑时末方才睡下,是以宝姐姐一径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


    到底差了年岁,便是睡到此时宝姐姐也难掩倦意,梳妆时哈欠连天也罢了,偏生一双水杏眼四下乌青,竟起了黑眼圈。


    因莺儿不得用,宝姐姐便自个儿寻了脂粉涂抹遮掩,又打发莺儿往厨房去提了食盒来。


    待莺儿一去,宝姐姐涂抹须臾不禁心下出神。盖因昨日那四折子戏都是贤德妃所点,第一出《豪宴》出自一捧雪;第二出《乞巧》出自长生殿;第三出《仙缘》出自邯郸梦;第四出《离魂》选自牡丹亭。


    这第一出里头有个戏中戏名为《中山狼》;第二出说的是杨贵妃七月初七乞巧,只盼与唐明皇情缘长久,随即马嵬坡唐明皇下令绞死了杨贵妃;第三出写卢生黄粱一梦,醒后看破红尘,随即为吕洞宾接引上天;第四出说的是杜丽娘看到满园春色,感慨年华虚度,于梦中跟书生柳梦梅在牡丹亭畔幽会,梦醒之后,心下失落至极,于夜雨中离世而亡。


    省亲本是大喜事,这四出戏目单拿出来一折就已不妥,更遑论合在一处一个赛一个的不妥?


    宝姐姐不知缘故,只当那深宫之中果然难捱,说不得元春是因着自怜方才点了这几出戏码。


    正待回神儿,便有莺儿提了食盒、面色古怪而回。


    宝姐姐扫量一眼,便问道:“怎么了?”


    莺儿咬了下唇,先是说道:“姑娘,方才东府来信儿,说是珍大爷明儿个请大伙儿一起往东府去看戏、放花灯。”


    宝姐姐笑道:“这倒是好事儿……想来有两日府中也拾掇齐整,老太太等也能歇息过来,正要松快松快。”顿了顿,见莺儿兀自面色古怪,便问道:“可还有旁的事儿?”


    “这——”莺儿往外瞥了一眼,见此时薛姨妈还不曾起身,这才压低声音道:“方才瞧见远大爷从前头回来……听说,听说——”


    “听说?”


    莺儿咬牙道:“——听说十四那日远大爷便接了邢姑娘去了新宅,今儿个一早才给送回来。”


    宝姐姐眨眨眼,心下自是吃味,面上却娴静道:“我道是如何,邢姑娘与他本就是表姊弟,府中又忙着省亲,等闲人不好随意走动,难免憋闷了些。邢姑娘往他那新宅去避居两日也是寻常。”


    这般说罢,宝姐姐又心下暗忖。那邢岫烟不过是寒酸人家的女儿,虽有品貌,奈何家世却配不上远大哥,怎么看都不是良配。便是二人有了私情又如何,了不起来日做个贵妾,又岂能窃据正室之位?


    偏生不知为何,虽想的通透,宝姐姐就是心下憋闷、不爽利。于是不自查地沉了脸儿、噘了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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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笔计划”是王者荣耀与阅文集团合作的王者荣耀文学共创活动。首期活动由王者荣耀邀请25位阅文知名作家,基于王者荣耀的世界观及英雄设定,创作作家心中的王者故事。 年轻的家族继承人首度出海,战海兽,灭海盗,还要寻找失踪的哥哥……家族摇摇欲坠,真相如同迷雾,而她能依仗的,唯有手中的剑——命运予我以影,我将斩出光明。

许你情深不相负

七岁的纪嫣然是方子尧心中的一道光,陪他度过最黑暗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说:长大后我娶你好不好? 二十五岁的纪嫣然嫁给他三年,却只得到他一句:我恨不得拿你的命去换她的命。 ?一场精心谋划的谎言,将他们彻底放在对立面。她爱过他,恨过他,最后只想远离他。 ?当真相被揭晓,他发现她早已不见踪影。当他终于找到她,却发现她挽着别的男人对他笑……

孕期女神

一群孕期准妈妈的日常生活写照,家庭、事业、亲情、爱情交织的美好生活。

绿茶女配在修仙文里躺赢

陆桑酒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将她时常咳血、身娇体弱的无辜形象烙印在七情宗每个人的心中。 实则,时常咳血是真的,身娇体弱倒还不至于。 一开始,她来七情宗的目的只有一个:剥夺叶枝瑶女主命数,解除天道桎梏! 后来她看着师门这些简单善良的二傻子,心想,反正也是顺手,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所谓能打败清纯白莲花的,只有清新小绿茶。 那么,为了与气运极佳、所有男人都爱她的女主叶枝瑶抗衡,她偶尔茶言茶语一下也不过分吧? 于是…… 面对妖兽,陆桑酒一面吐血一面坚强表示:“大师兄别管我,你快去救叶师姐吧,她比我重要!” 暴躁大师兄坚定挡在她的身前,“放屁!我小师妹才是最重要的!” 面对心机婊,陆桑酒一面吐血一面哽咽表示:“二师姐你别误会,她没有欺负我,我一点也不委屈!” 爱哭的二师姐一边抹眼泪,一边当场给她表演了个手撕心机婊。 面对邪修,陆桑酒一面吐血一面倔强表示:“三师兄你先走……我一定会努力坚持到你带人回来救我的!” 胆小的三师兄鼓起勇气,当场突破,碾压邪修! 后来,叶枝瑶剑指陆桑酒,说她是百年前为祸四方的魔修孤凰,该杀。 众人坚定的站在陆桑酒身前,“不可能!小师妹弱不禁风,才不会是大魔头!”

瑶光女仙

暴躁小萝莉穿越到修真大陆,刚刚成为一名正式弟子,宗门被灭了……明明她最初的愿望只是睡睡觉,修修仙,顺便撩下小鲜肉,为啥还要肩负起重振宗门的重任,更恐怖的是美貌女修要和她组cp,小鲜肉们却一个个把她当兄弟? 什么?听说仙界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她……女主心里苦,女主不想干……ps:本文无男主,轻松逗逼向,一切解释权归作者所有,有不同意见可以讨论但拒绝人身攻击! (书友群733375825,您的水群小能手大橙子已上线,欢迎勾搭,慎重聊天,聊出感情不负责。 (?????????)?)

我在逃荒路上开宝箱

【女强+逃难+无CP+宠妹+开宝箱】刚穿越,就要逃荒,陈初雪麻了! 面对缺水、缺粮、战乱以及嗷嗷待哺的妹妹,她有些欲哭无泪!好在,金手指出现,每天都能到处开宝箱。 水,食物,金银珠宝,知识技能,只有想不到的东西。别人逃荒,她在到处开宝箱。 别人为一口水发愁,她已经泡上牛奶浴。别人挖草根,她已经吃上燕窝和鱼翅。 等逃难结束,她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全国首富。

协议恋综后和顶流假戏真做了

《协议恋综后和顶流假戏真做了》 【腹黑矜贵影帝x纯欲小妖精女明星】 双向暗恋,双洁,甜!!! -- 当红女演员洛南书,众所周知偶像是傅斯景。 # 第一次见到傅斯景的洛南书,狠狠的社死了。 她小号在微博评论,“啊啊啊,老公真shuai!” 被偶像当面撞了个正着。 直到某天小号微博被偶像扒了个底朝天。 傅斯景把她按在怀里,“妗妗……你那几万条微博加起来连件衣服都凑不出……不如近距离感受一下?” # 一次洛南书受邀参加恋爱综艺。 坚

毒妃逆袭:巅峰召唤师

神级魔法难求?顶级神兽难寻?至尊毒术难学?珍奇异宝难得?     紫夕勾勾手指:“这些分分钟值得拥有,从废物到天才的逆袭就是这么自信!”     本该就此踏上人生巅峰,找个高富帅,升任大盟皇,却引来各路妖孽挡住去路……     紫夕眯起眼眸:“不管劫财还是劫色,保证你们哭的很有节奏!”     (群【萌杀派】18031685,微博搜索霜月眸可关注)

婚有所属

订婚礼上再次被抛下,唐瑜彻底不要相恋三年的周阮城了。 可她又遇见了个楼西舟。 海外楼氏家族知天下事,楼西舟身为接班人行踪隐秘,却随处可见他的手笔。 他似乎对唐瑜很感兴趣。 唐瑜专访结束后极尽回避,不想与他有染。 某跨国会,大佬齐聚一堂,楼西舟现身引爆热度。 台上,他深邃含情的视线精准与躲在长枪短炮里唐瑜的视线频频相撞,她淡静敬业接招。 会后,匆匆离开的她,隔着人海接到他极具意味深长的电话。 “我有个前女友——” “抱歉,你打错电话了。”唐瑜不想听。 他紧追不舍,她躲无可躲,成了他女友。 唐瑜偶尔会从楼西舟凝视她的深情眼眸里感觉,他不止在看她。 婚后,唐瑜终于知道,楼西舟在透过她看已故女友。 离婚协议书,是她最后想对他说的话。 那年,国内记者圈笑传,有位姑娘为条不确定的小道消息追出国,就为采访他。 楼西舟也兴起,想见见这位孤勇的姑娘,结果一眼沦陷。 为这一眼,甘愿奉上余生。

世子爷,这外室又在给您画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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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先生偏要以婚相许

从小流落在乡下的郁星荼终于进城履行婚约了。 郁家看不上她是个乡巴佬,未婚夫和妹妹绿了她。 老太太说:我们豪门世家最注重脸面和形象,在外面不许说你和微暖有关系,顾家看上的是微暖,不是你,信物给微暖。 对此,她嗤笑—— 她无数粉丝疯狂拥护的荼神,几大片区的楼栋商场,坐等收租,做个高冷的富婆不香吗? 于是,她抓了个男人—— “跟我结婚不会吃亏的,以后若离婚,补偿你一套三百平小别墅,两千万。” 婚后,她才发现,逮来的男人居然是个大佬,他不仅不想离婚,还想做一辈子的包租公…… 陆总知道老婆竟然是个几大高档片区的包租婆以后,他惊呆了,后来—— 陆先生最引以为傲的事,老婆包养他! 陆先生最觉得快乐的事,给老婆钱让老婆包养他! 郁小姐:这坑挖大了……

修仙,慈母手中剑

林微发现自己穿进了修仙世界里的窝囊慈母。原来的林微灵根微弱,只在种植上有天赋。 是以,她那拥有天灵根的三个儿子都看不起她,包括她那夫君也是利用她,他们对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林微被他们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孤苦而死。看着自己苍老的容颜,千疮百孔的身体,穿越来的林微撸起袖子干了。 许多年后,儿子要来认娘了,丈夫要来认妻了。林微:“呵呵,看剑!”老天爷你看清楚了啊,不是我要杀他们,是他们自己撞我剑上来自杀的! 那雷可不能往我身上劈啊!

顾男神的小甜心

【完结宠文】他是高冷腹黑的校草,她是呆萌欢脱的新生。当呆萌的她遇上毒舌的他——顾梓辰:“苏年年,你是猪吗!!!”苏年年:“……有话好好说,不要人身攻击好咩?就算我是猪,那也是只独一无二珍稀的猪!”当受伤的她想逃开霸道的他—— “关爱珍稀动物,是我应尽的本分。”冷冷一句话,直接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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