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多情
自己的初心是什么呢？
阿银眼神有些茫然。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想过太多吧。
作为一只十万年魂兽，能选择的道路仅有两条。
化形为人，以人类魂师的身份去重新修炼。
又或者作为魂兽继续成长，不断经历天劫考验，然后等待下一个千年，或是身死道消。
阿银最终选择化形，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
当时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因为对人类世界的向往？亦或是对于天劫的恐惧？
“……好奇，我对另一个世界非常好奇。我想去看看，人类社会的模样。”
“那么，您当初刚以人类的身份迈入新的世界以后，又获得了什么样的体验？”
“当时的体验吗……”
阿银沉思起来。
那时候的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人类的世界那么精彩，不像森林一样枯燥无味。
种种美味的食物，漂亮的服饰，有趣的表演，以及各种各样的神奇物品。
虽然她的性格并不算好动，但依旧会被那种多姿多彩的生活所吸引。
人类的灵性与创造力，是魂兽们远远不及的。
只是……
现在回想，那会儿似乎只有持续不断的历练，冒险，然后与魂师切磋，与魂兽战斗，再然后就是追杀，逃亡……
可是，类似的事情她在作为魂兽的时候就已经经历得足够多了。
哪怕是世间仅有的蓝银皇，又有族群庇护，在极其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也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那些东西，其实并不有趣，至少在现在的她看来，战斗与变强仅仅只是人类世界极为片面的小小缩影。
更何况，她对实力的提升从来都没什么执念。
之所以从未选择独自离去，不过是因为她早就习惯了跟随。
心理的惰性与对于未知的隐约恐惧，促使着她不敢离开那个舒适圈。
这也是性格原因所致。
她从来都不是很有主见的人。
同样作为化形魂兽，小舞在第一魂环都未曾附加的年幼时期，便莽撞地闯入了魂师聚集的学院之中。
但阿银，却在边缘徘徊试探了近二十年，才终于下定决心，怀着向往和畏惧，小心翼翼地迈入了另一个神秘的领域……
见她一直没有说话，蓝银王似乎知道了答案，却没有继续多谈。
它只是说道：“那时候的事您大概是忘了。最近几年呢？您感觉作为一個人类，真的快乐吗？”
阿银闻言，这才从茫然中醒觉过来，下意识便回想起了最近这些年的经历。
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
这些年来她所见的所有人和事，似乎也同样是围绕着某个人进行的。
但又不仅仅只有那个人。
无论经历的事件，还是生活的形式，都与二十年前那个时候截然不同……
刚刚苏醒时的惊讶与疑惑，被长生剑强行绑定后的惊慌与忧虑，在冰火两仪眼中和谐地相处与交流……
在这个过程中，她不断见证着那个少年的成长，目睹了许多令她难以理解的奇妙场景。
不过，那家伙当时明明还只是个小毛孩，却总喜欢故作老成，动辄便对自己的事情指手画脚。但又总能切中要害，把她说得哑口无言。
然后，在对方的努力下，她竟然真的获得了一具“肉身”，虽然身体结构非常简陋，却同样是她未敢奢望过的惊喜。
毕竟当时的她，说难听点也不过只是一个被困在武魂中的囚徒罢了。
虽然嘴上没有多说，其实她心里真的非常感激苏诚。
再然后，她得到了独自游览天斗城这座天斗帝国最大最繁华的都市的机会。
但当时的她，并不太想自己一个人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巨大城市里面闲逛。
或许也是想的？
只是那种固有的习惯与惰性，希望有人依赖的心理再次占据了上风。
不过，这一次这个人却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就这样强硬地把她自己一人留在了天斗城中。
结果她惊奇地发现，一切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她也没有了当初的忧惧。
直至很久以后，阿银才明白过来，那是因为有长生剑在。
那时，无论她自己身在何处，总能感受到与武魂间极其清晰的连接，以及由此而来的，能够随时返回其中的强烈安全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柄长生剑，已经从最初时的囚牢，渐渐变成了令人安心舒适的避风港。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什么，就连被人骗走了身上的全部金魂币，她都始终未曾真正有过慌张的情绪。
后来在天斗城中，阿银同样经历了很多事情，认识了很多人，还被好心的大婶收留过一段时间。
这些体验，都是曾经从未有过的……
直到在那一天，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苏诚的欺瞒，自己的隐瞒，两人分道扬镳，从此被长生剑拒之门外。
不过，好在误会最终还是全部澄清了。
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她所产生的种种情绪，心境的高低起伏，绝难用三言两语描绘清楚。
“……做人真的很辛苦，但是也很快乐呢。”阿银微笑着低声呢喃道。
“生死不过是一瞬间，但很多事情，好像比生命都要更加厚重……无论平凡还是不凡，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生活，也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这些……”
“看来您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什、什么答案？”
思绪被骤然打断，她脸上的笑容一僵，旋即面色涨红，结结巴巴地反问道。
“为什么您对最近几年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却对过去的种种经历印象寥寥呢？那些记忆孰轻孰重，您自己心里还没有答案吗？我想对您来说，二三十年也不算太长的时间吧。”
“那不是一回事！”阿银下意识出声反驳。
“是这样吗？那么在您心中，您觉得自己和苏诚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关系？”
“我和他……”
听到蓝银王的问题，阿银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质问与发泄，想到分别时的约定以及这些日子里的胡思乱想。
又莫名回忆起分别时苏诚的那个拥抱，那种心里异常满足而充实的感受。
她的脸色一红，眼神下意识躲闪，“我把他当成我的弟弟……”
“虽然我知道人类拥有着极为丰富的种种情愫，但我终究无法与您一样感同身受。”蓝银王轻轻晃动藤蔓，似乎是在发笑，“不过正因为这样，您在我面前更不必感到害羞，您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阿银抬起手肘向身后树干锤了一下，怒斥道：“你不要胡乱揣测，我没有害羞！”
“当然，您永远都是最正确的。”蓝银王从善如流地修正了刚刚的观点，这才继续说道：“尊敬的王，您还记得我先前跟您说过的话吗？您的初心所在，就应该继续坚持下去。不要以人类的观念来制约自己，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极为多变的生灵。
“就算是人类本身，又真的能把友情、爱情与亲情，划分得如此清楚吗？友情可能渐渐转变为爱情，爱情也会随着时间流逝发酵为亲情，我想，人类的情感转化，是极为奇妙的。
“友情醇香绵长，爱情炽烈忘我，亲情厚重无私，在人与人相处的过程中，种种情感未必就是单一存在。
“王，这不就像您前些时日里准备的那坛百花酿一样？我记得那是您采集了近百种材料精心酿制的。”
这时，蓝银王的声音忽然微微一顿，“说起来，那坛美酒，是您专门为了他而准备的吧？”
“我……我只是自己想尝一尝。”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您喜欢这种东西。”
“我在人类世界学的，感觉很有趣。”
“原来如此。”蓝银王也没拆穿她的嘴硬，只是笑着说道：“不过等那位大人来了以后，也给他尝一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