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给自己止痛？”小丑鱼闲闲地说。
他跟着杜正一走了有一阵子，一直在观察杜正一。杜正一就算再能坚持，毕竟不是钢筋铁骨，身体对疼痛还是会有一些条件反射的反应。
杜正一没有理会他，这一路上他变得更加沉默。小丑鱼给了他一段时间消化不良情绪，恢复冷静。但是过不了多久，小丑鱼就又开始说了起来，好像依照他的本性，他就不该一直沉默似的。
“琼林其实也是一座封印之地。我是说，起码机制都是差不多的，对吧？你能关闭这里，也能关闭琼林。”
没有人回答他，但是小丑鱼看出来杜正一对路线越来越肯定，好像越向深处走，就越到了他熟悉的地区。
“你对琼林的了解很深吧？但是你从来也没有想过离开琼林。这其实是很奇怪的。我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琼林明明杀掉了你的全家，你却完全无动于衷。”
“我对罗奇说过很多次，我的父母不是被琼林杀死的。”杜正一瞥了一眼小丑鱼模糊的影子。
“那真的很奇怪。就算你的父母不是被琼林杀死的，死去的杜氏也该是你的三叔二大爷吧？人总不可能对自己的亲人完全不在乎，尤其是你这样一个人，既重感情又长情。”小丑鱼说道，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又继续往下说。
“除非，他们既是你的家人，又不是你的家人。”小丑鱼似乎笑了一下，逐渐透露出一种成竹在胸的意思。
杜正一皱起了眉头，脸上终于掠过一丝寒意。
“你是孤山守卫，这表示着你和你的义务之间有缠结。不，不对，应该是你跟孤山之间有缠结。孤山并不代表琼林，孤山比琼林久远的多，来自更古老的时代，更遥远的……更遥远的一个地方。”小丑鱼笑着说道。“缠结代表着穿越时空的契约。但世界上没有什么契约是单向的，甲和乙产生了缠结，那么一定是甲已经付出了代价给乙，乙也将在未来付出代价给甲。如果乙到了该付出的时候不想付出，那么上天就会以某种形式强迫乙付出。对吧？我想你曾经得到了孤山的某种眷顾，这种眷顾让你在未来的某一刻需要做出奉献，回馈孤山。当然，一旦你还清了债务，缠结就会解开。”
小丑鱼咳嗽了一声，仿佛有点不好意思，“我曾经对缠结有一些错误的理解。我以为是一些更炫酷的牵绊。”
他又走了一段路，才继续说道，“而且人跟人之间也没有办法建立真正的古老缠结，就像你和孤山之间的这种缠结。医疗缠结，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缠结，都只不过是法师在模仿始祖法师的行为衍生出来的一种魔法，具体来说，可能是感知魔法。这种魔法很耗费能量，让这个世界的魔法不断减少，因为感知是需要魔法在后台周期性运转的。每一次运转，耗能都是巨大的。而且，这种联系只能局限在同一个世界上。这就像是一系列运行在计算机中的进程，只不过是在一个更高的物理维度上。”
“我想你跟孤山之间的缠结，是真正的超越时空的古老缠结，只有始祖法师的计算机才能完成。”小丑鱼最终总结道。
杜正一终于惊讶地看着他。
“最古老的缠结，甚至可以跨越星系。”小丑鱼说道，“从这里一直链接到猎户座。”
“你该吃药了吗？”杜正一问道。
“看来你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聪明。”小丑鱼说道。“法师的血统封印了你，哪怕你一直是距离真相最近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办法发现真相。法师先天傲慢，总认为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你并不这么想，可你也不在意人类，你连自己的族群都不在意，你只想完成自己必须完成的契约，结果也不过就是帮凶。”
“你就不傲慢吗？”杜正一突然说道。“我从来不跟高反法师多废话，因为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我见过很多高反法师，他们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是一些罕见的天才，都认为自己肩负历史使命，都把自己视为救世主。就像现在的你这样。罗奇虽然比一些人偏执了一些，但他从不傲慢，他最厌恶的就是救世主。”
“你也感觉到了罗奇偏执。如果一个人一生都在被排斥被放弃，一直在失去，他总会想要问个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会是这样。等到这些事，这些疑问，积累到了一个临界点，量变当然会引起质变。我没有觉得自己是个救世主，我想要的很少，也很简单。我很爱我的妻子，我希望她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最好是一个没有法师侵入过的世界。一个纯粹的人类世界，即便不完美，也是那个世界本来该有的样子。”
“你认为你自己也不该存在。”杜正一仿佛掉入了冰窟。他终于想明白，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从未来穿越而来，为何却没有去找寻还活生生的爱人。他望着小丑鱼模糊不清的影子，除了必要的遮掩他是不是也认为自己应当这样模糊地存在，或者说模糊地不存在。
小丑鱼回避了他的问题，哪怕他的问题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人类如果有能力意识到法师的存在，也许早就想到了法师实际只是一伙来自地外星系的智慧生物。傲慢而好斗，热衷生物科技，把自己视为造物主。热衷战争，让自己的世界毁于战争，不知是躲避仇敌还是什么，迁移到了这个行星。你想过为什么所有的传说讲述的都是个位数始祖法师的故事吗？我想是因为在他们的末日战争里，总共只逃出了几个人。他们逃避到这里，可悲地用生物技术繁衍自己的种族。但也许就像人类的一些论文中指出的，强行克隆种群，也许会遭遇无法逆转的基因退行，最终再次走向种群的枯竭。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本就该是这样的宿命，却强行改命，结果只是再多毁灭一个行星上的智慧种族而已。”
“我很愿意见一见未来的罗奇，毕竟我可能见不到他了，但我没想过罗奇会成为这个样子。”
杜正一的无动于衷让笼罩在小丑鱼周遭的迷雾都发生了一些波动，杜正一后来才想到那可能代表着他的情绪波动，罕见地引起了一些变化。
“你的脑子难道能回避思考吗？我简直就像在跟我爸说话一样费劲。”小丑鱼说道。
“少提你爸。什么是一个人一生都在被排斥被放弃？我排斥过你吗？我放弃过你吗？”杜正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混乱的情绪总归要找个突破口。要么就是他现在断过又生长起来的骨头实在太疼了，疼得他极为闹心。
小丑鱼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
“你要是闲着没事干，我劝你去找你老婆，见了小姐姐你的疯病就好了。”杜正一抬起手捂在伤口上，忍了忍道。
“始祖法师的基因就是钥匙，可以开启他们的设备。他们选择你们家延续基因，实际就是在保留一个系统管理员家族。你们家是不是当钥匙当久了，心甘情愿当个钥匙精。”小丑鱼说道，脚步却放慢了一些。
“你不要以为我能关闭始祖法师创造的这个环境。”杜正一说道。
“我当然知道没有办法关闭掉法师嵌套在地球上的魔法环境。”小丑鱼说道。“虽然现在能量已经不稳定了，法师能调用的力量越来越小，蠢货们还以为魔法真的来自自己。”
“你们意念法师的魔法变小了吗？没有吧？”杜正一问道。
他没有跟小丑鱼辩论他本来就不甚理解的东西，但一个反例也许就足够了，小丑鱼没能回答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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