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奥薇莉亚(上)

    那是多久之前的故事了？


    故事里，有一个小女孩，有很多的人，各种各样的人。


    他们穿着破烂不堪的衣物，生活在最阴暗的巷子中。


    他们是那片区域最卑贱的存在。


    贫民，乞丐，妓女，无家可归的残疾人，被掠劫一空的平民。


    是的，对他们来说，自己人生理应当，也仅只剩下一件事才对。


    活着。


    对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来说，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念想。


    但这个念想，却在那一天发生了改变。


    一声啼哭，婴儿的啼哭。


    不同于绝望的哭喊声，那一天，当那道啼哭在贫民窟响起时，所有人都惊醒了。


    他们从垃圾堆，从墙角，从腐烂发臭的角落里爬出来，汇聚到的那一声啼哭响起的地方。


    那是一个婴儿。


    罕见的，白白胖胖的婴儿，绝大多数人根本没见过的事物。


    贫民窟的人们几乎没见过婴儿。


    怀孕的妓女基本都不会保留自己腹中的胎儿，而正常家庭里被放弃的孩子通常都会选择卖给教会，而不是扔到这种垃圾堆里。


    有人提议应该把这个孩子送到教会，换取一笔金钱。


    但没有人行动，他们都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根本靠近不了教会的教堂，甚至只要抱着这个孩子走在大街上都会被人当做拐卖孩童的罪犯给打死。


    有人提议把这个婴儿扔在这里不管就好，但最后他们却没有一个人选择了离开。


    婴儿仍在啼哭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最后，忽然有人站了出来，抱起了地上的婴儿。


    然后，哭泣的女婴露出了笑容，那一刻，所有围观的人全都呆住了。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事物，生活在贫民窟的人，根本不可能露出那种笑容。


    “不如，就由我们来养大她吧？”


    不知道是谁的提议，一时间，整个贫民窟都沸腾了。


    “可是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这样撑下去也活不了几天了。”


    “感觉是个很不错的主意诶，能在死前多一个孩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嘿，你们这群家伙根本不会识字吧，我可以当她的老师！”


    “我能装成商人！”“那我就当裁缝好了！”


    “对了，我们还需要一个……”


    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这是贫民窟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热闹，谁也没再提扔掉这个女婴的事，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个选择。


    “如果她生病了怎么办？”


    “那就由我把她抱到街上去，反正我也是烂命一条，被那些混账骑士们打死也没差。”


    “我觉得，到时候找人去教堂举报我们这里拐了一个小孩应该是个更好的方法，那样的话那群假惺惺的骑士们应该就不会伤到她了！”


    “哈，你可真是个天才！”


    “就咱们这个鬼地方，我估计要不了两天咱们就得这么干了。”


    “嘿，想啥呢，我估计今晚咱们就得这么做。”


    “那我们先前不是白讨论了？”


    “这也没差，不是吗？”


    于是，就这样，女婴出乎所有人预料地顺利长大了。


    没有生病，也没有出现其他的问题，甚至看上去比那些贵族家里养大的孩子还要健康。


    而贫民窟的氛围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人们每天不再是麻木地想着明天该怎么活下去，他们的脸上开始多出了微笑，眼中也逐渐多了亮光。


    长大的小女孩每天都会探望贫民窟里的每一个人，每天都会带着那属于孩童独有的笑容给贫民窟里的人带来阳光和希望。


    故事的最后，一位好心的巫师来到了这里，接受了濒临死亡的贫民窟的人们的委托，带着一无所知的小女孩离开了贫民窟，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这本该是故事的全部，但所有人却都忽略了一个地方。


    小女孩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聪明。


    她早就知道把自己养大的‘妈妈’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


    她早就知道自己生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街道’，而是贫民窟。


    她早就知道门前的‘叔叔’并不是什么士兵，而是一个断了手脚的乞丐。


    她知道自己每天吃的饭菜是贫民窟们所有人合力才争取来的东西，知道自己的衣服是他们想尽办法才搞到的心血。


    她知道自己生活的一切是贫民窟的所有人殚精竭虑编织出来的一个童话。


    “他们告诉我，只要我一直微笑着活下去，所有的东西都会好起来。”


    奥薇莉亚红肿着眼眶，看着莫亚，呜咽着说道。


    “所以我拼了命了笑，我按照西娅妈妈说的，每天都去陪他们玩，每天都喊他们的名字。”


    “我告诉西娅妈妈我不想要这些东西，我不想要要干净的食物，不想要新的衣服，但她却告诉我，只有看到我过得好好的他们才能安心活下去！”


    “但他们还是死掉了！”


    “康德叔叔是饿死在家里面的，米可姐姐和卡查爷爷因为没钱治病死掉的！”


    奥薇莉亚染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中。


    “明明只要把奥薇莉亚扔掉就好，明明只要把钱全部用来给自己用就可以了，就是因为奥薇莉亚的存在，才害他们全部死掉了！”


    “我一点都不想要什么食物，不想要什么新衣服，我只想要他们全都好好地活下去！”


    莫亚看着歇斯底里斥责着自己的奥薇莉亚，没有说话。


    无论是将奥薇莉亚养大的贫民窟的人们，还是奥薇莉亚，其实都没有错。


    对贫民窟的人来说，他们不惜放弃苟活也要照顾好奥薇莉亚的行为，本就不存在任何过错。


    他们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奥薇莉亚居然懂事得这么快。


    小丫头根本不像人们想的那样一无所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长大究竟背负着多残酷的事实。


    但她却无法去戳穿这个谎言，她根本不忍心去戳穿这个用善意编织起来的谎言，不想让贫民窟的人们眼中的希望因她的任性而破灭。


    想要揣着希望死去，这是贫民窟的人们做出的选择，而尚未长大的小丫头选择了他们的尊重。


    于是，就这样，奥薇莉亚配合着贫民窟的人们，陪他们演了整整六年的童话，看着他们一个个揣着微笑走向死亡，看着他们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送给了她，在微笑中躲向阴暗的角落，假以‘外出’的名义相继退场。


    纵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沉重了一些。


    如果换作是莫亚，他对此根本不会产生任何负担，因为他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可对奥薇莉亚来说，这一切却太过残酷，她心中的善良导致她怎么也无法原谅自己，下意识地认为贫民窟的人们的死亡与她脱不开关系。


    “奥薇莉亚是个坏孩子，害死了所有人的坏孩子！”


    莫亚看着不断抽泣的奥薇莉亚，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抚摸着奥薇莉亚的脑袋。


    “那么，奥薇莉亚觉得，这样死掉就算是对他们的赎罪了吗？”


    莫亚轻声问道，不是安慰，也不是劝解，而是在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