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旧伤疤

    赵无涯十八岁那年，他的母亲去世了。


    带他来到C市后，他的母亲一直郁郁寡欢，但他却不曾想，他的母亲竟会一病不起，抛下他独自一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时住校念高三的他，收到医院的通知电话后，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的医院，只知道他在电话那端听到母亲去世后就大脑一片空白。


    在医院里，他抱着自己母亲冰冷的身体，他想放声大哭，可是却没有任何一滴眼泪。


    他只觉得自己难受得都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拨打手机通讯录里父亲的电话号码，可是没有一次是有人接听的。


    白微雨看着蹲在墙角，一遍遍机械地拨着电话的赵无涯，也不敢去打断他。


    白微雨给自己的父母打了电话，但是自己的父亲在国外参加画展，而母亲则在省外演出，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最后，赵无涯终于放弃了打自己父亲的电话，打电话通知了小姨。


    赵无涯母亲的娘家人赶来，处理了他母亲的后事。


    在殡仪馆办了三天的追悼仪式后，那日清晨五点多钟，殡仪馆的仪仗队抬着赵无涯母亲的尸体去了火化场。


    这几日，白微雨都向学校请了假陪在赵无涯的身旁。


    火化场工作最忙的便是一天的上午时段，大清早的，已经有好几具尸体等着火化了。


    那些跟着来送行的亲属，有的在沉默不语，有的在默默垂泪，更有的跪在地上痛哭得就要晕过去。


    白微雨担心的看了一眼赵无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


    从他接到母亲过世的电话开始，到此时亲眼看着他母亲的尸体被推入火化炉，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只是乌青着一双眼，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亲戚们怎么劝也是一言不发。


    这样的他，比那些痛哭流涕的人更让人担心。


    取了骨灰后，就是送去公墓。


    一切都结束后，赵无涯的小姨见他依旧不说话，就拜托白微雨送他回去。她自己则匆匆赶回去上班了。


    白微雨将沉默不语的赵无涯带回了赵无涯的家。


    进屋后，赵无涯慢慢地将整个屋子的每一处角落走了个遍。


    他不得不接受，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喊他该吃饭了，再也没有人喊他别玩了早点睡，再也没有人问他这周在学校学习累不累，再也没有人……


    原来，“物是人非”这个词，是这么的残忍，这么的无情，这么的让人痛彻心扉。


    在医院抱着母亲冰冷身体时，赵无涯没有哭，看着母亲的尸体被推入火化炉，出来的是一堆骨灰的赵无涯没有哭，看着骨灰盒在公墓被下葬，赵无涯也没有哭。


    可是此时，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再也没有了母亲的气息，再也没有了母亲的身影，再也没有了母亲的呼唤，赵无涯哭了。


    他止不住的泪流满面，但是又仰着头，倔强地不想让眼泪落下。


    “没事，哭出来就好了。”


    白微雨一把拥住了赵无涯，轻声安慰道。


    明明还能忍住不哭出声的赵无涯，此时在白微雨的那样一句安慰中，再也绷不住了。


    赵无涯放声痛哭了起来。


    赵无涯的母亲过世半个月后，他的父亲和李娜的母亲带着李娜来到了C市，他们想将在C市无依无靠的赵无涯接回去。


    但是被赵无涯拒绝了，他母亲冰冷的尸体躺在医院时，他一遍遍的拨打父亲的电话，那时的他是那样的无助，可是他呢？竟然连电话都不接。


    如今，又假惺惺的要来接他回去。


    如果一个人，在最需要的时候，等来的是失望，那么过后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李娜的母亲还抹着眼泪跟他解释，他那同父异母，年仅五岁的弟弟白血病住院，最后还是没能留住。因为这样，他的父亲才没接到电话，他们一家才没能在他母亲过世时赶来吊唁。


    可是，这些又和赵无涯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李娜的母亲在自己的面前哭诉，赵无涯只觉得好笑。任由他们怎么说，他是铁了心不会和他们回去的。


    当然，赵无涯也无法原谅他们。


    他甚至在想，如果他父亲不是刚失了幼子，他还会愿意来接他这个儿子回去吗？


    但是，这个答案不管是什么，对赵无涯来说都早已不重要了。


    因为无论如何，当他看着母亲下葬时，他内心深处对于父亲仅存的感情，也一同被埋葬了。


    后来，白微雨考入了C戏剧学院，而赵无涯则在电竞圈摸爬滚打，最终在他21岁那年被IC看中，加入了IC战队。


    在楼顶，吹着夏夜的风，赵无涯和白微雨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这么默默地站着。


    赵无涯曾以为，自己和那个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回去看过一眼，也再没和他们有过任何联系。


    他本以为，这些往事早已经被尘封，再也没有被打开的那一日。


    却不曾想，李娜的突然到来，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他深深藏起来的伤口，被猝不及防的暴露出来。


    他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愿去想。


    这么多年来，白微雨是了解赵无涯的，因此他也不问他怎么想，怎么打算。


    他也不出言安慰，因为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哪怕你再聪明，再了解，你也不可能完全体会到当事人的感受。


    他只想静静地站在赵无涯的身边，让他知道，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他做出什么决定，他都支持他。


    也不知道就这样默默站了多久，白微雨突然听到赵无涯轻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赵无涯谢谢他什么都不问，谢谢他这默默无语的安慰，也谢谢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


    随后，白微雨就听到赵无涯急匆匆的脚步下了楼。


    白微雨知道，赵无涯他是一个坚强的人，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他都不会被轻易打倒。


    没一会，赵无涯急匆匆的脚步又上楼了，这回，他按亮了楼顶的灯。


    白微雨看见赵无涯脸上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又恢复了他往日的神采。


    他拿着扫把和垃圾铲将地上凌乱的烟头扫干净，倒入了垃圾桶。


    仿佛今晚所有的不愉快也和这烟头一样，被一股脑倒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