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遗忘之都

    （1）


    烟雨缭绕的森林里有一条官道极为突兀，它与四周起伏不定的地势不同，道路平稳而宽阔，之间连接着四、五个村庄和小镇，形形色色的人物从上面经过。


    作为全天下为数不多未被太平道染指的地方，通往邹城的路上确实冷清一些，但只要走过这个地方，来到四通八达的道路交汇处，太平道众的踪迹便重又出现在眼前。


    “现在想想，在当初力主罢免我官职的人里，受太平道贿赂，与太平道互相勾结之人比比皆是！当今天下，可能只在邹城能有一片清净之地吧。”宇文轩带领众人站在繁华的路口。


    浅草和落叶交叠在一起滋生出腐败的气息，人们从上面走过留下脚印，他们交头接耳。


    白凤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去往邹城的人确实少很多，慕容嫣也感怀悲秋似的说道：“该不会是为了防止邹城渐渐被人遗忘，宇文公子才会编造‘摩崖石刻’的传言以吸引更多游子前去邹城吧？”


    “慕容姑娘何以见得？”宇文轩讪笑道：“现在那崖壁上不正有几行由得道高人留下的绝句吗？我们既是被新时代丢下的人，想要做成什么事，不出奇招怎么行？”


    慕容嫣打趣道：“哦！原来高人就是凤哥哥啊……”


    白凤随后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宇文兄，我们该启程了，你先回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别各位了？”宇文轩把亲卫朱钿喊来，吩咐道：“这次就不用大钿跟来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公子，怎么可以？！”朱钿完全没有料想过还会有这么一遭，问道：“公子贵为周王第九子，不可如此鲁莽行事，万一大王怪罪下来，小人该如何应对？”


    “就如今的现状而言，我与那‘废王’有何区别？”宇文轩说：“白白浪费五年光阴，眼看着太平道将要把整个天下都囊括掌中，难道我就只能在旁边看吗？他们忌惮我在五年前面对司马荼时掷下的豪言壮语，肯定不会让我再次从政，想要成为王，我必须走别的路！”


    朱钿自知无法阻止宇文轩要做什么，但听到这番话后，他突然释怀道：“公子，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变得更加实干且勇敢，你是正确的，继续待在邹城说不定还会有别的麻烦。”


    “这都是因为白兄，尽管我不太想承认。”宇文轩对白凤笑道：“我能和你们一起旅行吗？”


    “不行！”俞珂此时插嘴道：“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慕容嫣见状，连忙把她按回到身后。


    “这……”宇文轩尴尬地挠了挠头。


    白凤说：“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就像以前一样，我不会阻止任何人离开，也不会阻止谁留下。”


    朱钿与自家少主正式道别，未几，雨势逐渐变大，路上行人纷纷打开自己的雨伞，白凤一行人也只能暂时牵马漫步在秋雨中。


    慕容嫣问宇文轩道：“宇文公子方才说‘我们是被时代丢下的人’，其实这对于我和凤哥哥而言不见得是件坏事！要是真的能被遗忘，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停下脚步，安心度过余生……”


    “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因为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戳破。”宇文轩一提起太平道就变回那個雷厉风行的演说家、政治家：“太平道存在的基础是‘长生不老之术’，只要他们把术法所需的材料用完，肯定还会来找慕容姑娘，时代遗忘我们不是因为我们无能，而是在忌惮我们将会取代他们这个事实，所以才会刻意遗忘。”


    白凤道：“宇文兄看起来信心满满啊？”


    “当然，我坚信正义必将战胜邪恶！”话语间，宇文轩不时瞥向俞珂那边看几眼，忽然续道：“阿珂姑娘，我知道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无法被原谅，但是请伱相信，日后你一定对我有所改观。”


    “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会相信！”俞珂回道：“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我会马上把你杀掉！”


    慕容嫣忧心忡忡地过去制止道：“阿珂，连我都不在意了，你干嘛还要这样？凤哥哥，你也不说说！”


    白凤笑道：“让我说什么好……阿珂，你做得没错！”


    “我当然没错！”俞珂被白凤这么一夸，简直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白凤说：“宇文兄，我想先回家一趟，那是属于我们这群被遗忘者的故乡。”


    ——阳城。


    “你是说，那个前朝古都？”宇文轩惊诧道：“想不到，白兄竟阳城人。”


    白凤说：“年幼时，我还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


    前面有一座被这条官道穿过的小镇，十来家店铺尽皆人满为患，倒不是因为有很多人在抢购货品，而是雨势太大，不得不借个屋檐躲雨。


    这些商铺规模有大有小，邻街就能看见衙门，在街道尽头，有一座太平道道观赫然耸立在此，传统的木制建筑构成了它的外表，金碧辉煌的神像前摆满香火。


    白凤明白他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于是乎很快赶路走出小镇，到了镇外，眼前又是一片郊野和森林。


    这一天没走多远的路，他们被迫在野外露宿。


    他们像是这个世界的弃儿，可仍旧在这个黑暗的角落升起火堆，互相问候。


    “我听说过，阳城曾经比周国和齐国的都城都要大，而且人口也要多上好几倍。”宇文轩兴奋地看着白凤：“我不敢想象，那会是多么盛大的景象！”


    白凤坐在他对面，二人之间隔着篝火，焰色的华彩仿佛能把他带回到无忧无虑的从前，那时候皇城真的是皇城，四海之人皆来朝拜，每个人的脸上都不会有迷茫和恐惧这种情绪。


    “我看见过，但已经记不得了。”白凤冷冷地讲道：“怀念过去并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宇文兄，别想着要成为谁，要再造像谁一样的盛世，你要走的路只有自己清楚该怎么走。”


    ——人们拼了命地想要忘记这个地方，不是因为这里曾经太迷人，而是因为这里掩埋了太多悲伤。


    雨停了，在晨曦的酝酿下，连露珠都泛滥出一丝暖意，它滴在倦怠的旅人身上，和昨夜的闷愁一起烟消云散。


    旅行，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