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承受不起
大雍元丰三十一年，二月十五日。
京城来信，龙驭归天。
在齐晏和李氏忙着给全府换上一片缟素之时，齐宣将这个消息告知了齐宗。
拿起信的那一瞬间，齐宗面青有些恍惚，随后长长叹了口气：“在我离京之前，祖父就已经提及过，皇上的身体可能不大好了。”
齐宣则是神色淡然地喝了一口茶，随后又从袖筒中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齐宗，缓缓道：“祖父还来了一封信，说是只有你我二人可以看。”
齐宗似乎早有预料，面色如常地接过了信，打开认真阅览起来。
“竟然是晋王？”他不禁惊讶道。
齐宣点了点头：“晋王昨晚便逃离了京城，想来是宫中有人告知了他老皇帝病重的消息，而负责监视晋王府的高手也被人暗中解决。”
晋王离开京城时，老皇帝甚至都没还有咽气。
自从梁王李瀚被册封为太子后，相较于处处展露出不服的赵王李涛，晋王李源的态度则更加暧昧。
一方面李源王府紧闭和过去门生故吏断绝了联系，另一方面则是多次上书以身体多病为由辞去了身上诸多要职，看起来是有心灰意冷就此闭门过富贵日子的迹象。
不过新上任的太子李梁还是对其都有戒备，看住晋王府的人手不会比赵王府少。
齐宗目光微垂，沉声道：“西北军中有不少晋王的姻亲故吏，他一定是去了西北。”
“别光顾着晋王了，看看后面的。”齐宣漫不经心地说道。
齐宗接着往后看去，很快眉头便紧皱起来。
“怎么样，就连祖父也觉得我没有做错吧！”齐宣轻轻一笑。
齐宗抬头，目光一扫门口的护卫，旋即露出了一脸苦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祖父自小便教我的道理。”
自他被齐宣救出来后，便被禁足在了这院子中，即便是费尽口舌，齐宗也无法说动齐宣放自己出去。
并且，府中的暗卫显然不再听他这个未来的武成侯的话。
纵使是过去一直伴随齐宗左右，忠心耿耿的高杰，也不敢违抗齐宣的命令，私自放齐宗出来。
高杰心想：大公子你可能不知道，四公子有多恐怖。属下不敢不听啊！
……
祖父齐江信中明确交代，宁安府一切事均由齐宣处理，包括齐宗的去留。
虽然并未明说，但也算是默认了齐宣监禁齐宗的举动。
齐宗也在军中拼打了十几年，别说是海上，就连江上都没有去过几次。
让他就任东海水师提督，太子摆明了是要拉齐家下水。
一方面是为了齐家在军中的威望，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齐宣。
李瀚也曾是阴司鬼狱的阎君之一，他对于阴司鬼狱的实力应该是有着清楚的认知，能拉拢齐宣无疑是大大提高了他的胜算。
若是按照常理来说，在阴司鬼狱的人劫走齐宗之后，齐宣就应该和阴司鬼狱势不两立，从而顺理成章的站队李瀚。
但是齐宣显然不这么想。
当一个棋盘上的棋子可不是他的风格。
做棋手，他又觉得麻烦。
思来想去，当一个观棋的人是最好的。
所以他再救出齐宗之后，便将其得救的消息隐瞒下来，并且将其禁足府中，为的就是不让齐宗牵扯过深。
至于阴司鬼狱……齐宣也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毕竟此前的少林十八罗汉的伏击，再加上这次铸剑山庄的爆炸，无一不是冲着自己小命来的。
在冯九清拉拢自己失败后，看来阴司鬼狱也将自己视作了威胁。
对了，现在他终于知晓冯九清在阴司鬼狱的代号为“卞城王”。
“转轮王”孟玄策，死在了赵玲月手中。
“平等王”李瀚，因为得到了皇位而叛出。
“卞城王”冯九清，阴月教的阴煞使，当世绝顶高手之一。
“泰山王”唐天阙，山河会帮主，已经炼化阴阳二气的绝顶高手，目前看起来似乎已与阴司鬼狱撕破脸皮。
这是已经知晓身份四位阎君。
还有已经现身的“宋帝王”，使着一柄神秘的黑狱吞火刀，是从江湖中从未听闻过的高手。
以及齐宗口中，还有一位藏身于皇宫大内，但是却不知其身份的阎君。
这样算起来，十大阎君中已有六位现身。
还有四位阎君，连一丝踪迹都无。
他们又是怎样的身份呢？
……
老皇帝驾崩，除了父亲齐晏伤心了一阵，齐府其他人倒是没什么感觉，只不过和平时比起来吃的穿的素了一些。
母亲李氏还私下和齐宣谈起，庆幸自己一家人不在京城，省去了许多麻烦。
难怪会说皇帝的权力在十步之外，千里之内。
而在齐宣看来，这个千里之内只怕也要打个折扣，出了天子脚下，真正披麻戴孝的人又能有多少。
就算是身为老皇帝一手提拔的知府沈柯，虽身披缟素，但依旧满面红光，想来私下里小日子还是挺滋润的。
知府沈柯上门造访，自然不可能是为了齐晏这个混日子的同知。
齐宣被父亲叫到书房时，便看见了满脸堆笑的沈大人。
沈柯倒也直接，坦白了来意。
就是冲着齐宗来的。
“太子爷登基前便一直念叨着此事，生怕齐将军为贼人所害，现在听说齐公子已经将齐将军救了出来，不知道有多开心！”
齐宣闻言笑而不语。
沈柯见状心里不禁一咯噔。
倒是齐晏颇为诧异地看向了齐宣：“你大哥已经被救出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不可能让你知道，若是你知道了沈柯只怕也不会拖到现在才上门来。
“沈大人……”齐宣微微一笑，拖长了语调，“大哥虽然已经被救了出来，但是受伤颇重正需要静养，只怕短时间内见不了您了。”
“没关系，没关系！”见齐宣已经承让齐宗就在齐府，沈柯连连笑道，“圣上也是担心，所以此前特意遣了太医来宁安府，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意思很简单，不见我可以，见太医总没问题吧。
“你大哥受伤了？”齐晏在旁闻言也是一惊。
齐宣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浅笑着注视沈柯良久，直至看得沈大人背后发凉目光闪躲，齐宣才笑着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沈大人了。”
“不碍事，不碍事，太医就在府外等候。”沈柯连连摆手，说话间背后已然一片湿润。
来的当然不止是太医。
还有一个精瘦的男子，腰间斜挎着一柄军中样式的长刀，目露精光，跟在了太医的身后一路进了齐府。
当和齐宣一行会面之后，男子目光瞬间落在了齐宣身上，随后鼻子微微一抽，发出了一个轻微的冷哼。
而在他身边的沈柯听见这一声冷哼不由得浑身一颤，随后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齐宣，见其目光并没有看向这里，顿时大松了口气。
眼看着齐晏和齐宣父子二人走出了几步，沈柯当即小声在精瘦男子身边小声提醒道：“周将军，别怪沈某没有提醒你，不要在齐府乱来，否则就算是圣上也保不住你！”
“哼！”回应沈柯的只是一声冷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精瘦男子冷声道，“难道齐家人还敢违抗圣上的命令不成！”
“唉——”
沈柯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默默地追上了齐宣。
侧目看着追上来的沈大人，齐宣微微一笑：“看来这位周将军来头不小啊！”
沈柯并不讶异齐宣听到了自己的谈话，只是摇头苦笑：“齐公子莫要见怪，这位周将军乃是梁王府护卫出身，也算得上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
“而且……他的妹妹是刚刚被册封的周贵妃。”
梁王李瀚在被册封为太子之前，风流之本性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瀚登基之后，除了宫中宿卫之外，负责拱卫京师的禁军也进行了一番将领的更换。
武成侯齐江也交出了自己手里的天武卫。
齐宣突然想起来，前几天祖父来信中曾提及过，接任天武南卫统领的正是一个叫周进的人。
而就在此时，周进也在打量着齐宣。
自打他妹妹被还是梁王时的圣上看中纳入府中，周进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路从王府的普通护卫升任至如今的天武南卫统领，掌握着京中为数不多的江湖力量。
在外人看来，这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周进显然不这么想，因为他一直盯着的是天武卫大将军的位置。
作为朝廷三支对付江湖人士的势力之一，天武卫的地位在禁军之中属于独一档。
武成侯齐江便是因为其天武卫大将军的身份，成为了京中的第一勋贵。
事实上，齐江能够调动的也只有天武南卫。
天武北卫向来由皇帝身边最亲信的太监担任。
周进这个天武南卫统领的身份实则已经和此前齐江的权力相当，只是因为资历的原因无法升任大将军。
但是周进显然不这么想。
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不肯让位的老古董最后给自己挖的坑。
连带着周进也对齐家人厌恶起来。
尤其是来到宁安府后，知府沈柯再三交代，在齐府时一定要守规矩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
他周进就算再皇宫大内，也没有这么多的规矩！
齐府难道比皇宫大内更高贵不成？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周进对齐家人的成见就更深了。
沈柯丝毫不知道自己不厌其烦的劝导竟然起了相反的作用，他只盼望着这位京城来的爷不要乱来。
……
太医捋须为齐宗检查了一下身体，最后不禁埋怨地看了沈柯一眼。
结果自然是齐宗一点问题都没有，壮得跟头牛似的！
“既然身体无碍，还望齐将军赶紧上任东海水师，以免耽误了圣上的大事。”
虽然齐宗也有心上任，但是听着这阴恻恻的语气，他不禁抬头看向了太医身后的精瘦男子，注视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周侍卫，你怎么来宁安府了？”
齐宗曾在京中任职，和曾是梁王侍卫的周进有过数面之缘。
话刚出口，齐宗便想起祖父齐江信中说过周进已升任天武南卫统领一事，便心道不妙。
果不其然，听见了齐宗称呼自己为周侍卫，周进脸色当即一沉，不悦之色尽显。
但是想起自己这一趟的任务，周进强压着怒火，沉声道：“圣上口谕，齐宗听旨。”
此话一出，不止是齐宗，就连齐晏，沈柯连同太医在内，纷纷跪倒在地。
周进正欲开口宣读口谕，突然发现屋内还有一人站的笔直。
“这是圣上口谕！”周进当下沉着脸怒声道。
齐宣点点头，慵懒一笑：“我知道啊，你说就是了，我听着呢。”
“大胆！”周进当即怒喝道，“你是哪里来的乱臣贼子，竟然对圣上不敬！”
齐宣并不恼，只是目光微斜，看向了一头大汗的沈柯。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一朵奇葩！
沈大人跪倒在地，一边抹着额头的汗渍，一边劝道：“周将军，您就直接宣读口谕吧，圣上是不会怪罪的！”
同时还朝着齐宣使着眼色，寄希望于两人两退一步。
“乱臣贼子，呵呵……”齐宣只是笑了笑，然后随后将父亲齐晏拉了起来，将其按在了椅子上，随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我要真是乱臣贼子，恐怕你的圣上晚上会睡不着觉。”
“你……你……”周进不敢置信地看着坐下的齐宣，心中怒火中烧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苍！”
恼怒至极，周进竟是直接拔出了腰间佩刀。
哗——
只是刀刚出鞘，周进便觉得手上一松，旋即看到自己的宝刀已然出现在齐宣的手上。
“倒是把好刀，只是跟了个不知好歹的主人。”
说罢，齐宣手中微微用力，并听到“咔嚓嚓”一声声脆响。
随后周进便眼看着自己的宝刀寸寸断开，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你这是要反……”
话还未出口，周进便感觉身体一紧，眼睛一眨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齐宣。
“齐公子，手下留情！”
“四弟，不要乱来！”
“齐宣！”
沈柯，齐宗，齐晏三人同时出声。
坐在太师椅上的齐宣一只手微微撑着头，另一只手搭在了周进的脖颈上。
“李瀚是你爹，不是我爹。”
“你跪他天经地义，我跪他，只怕他承受不起。”
“说罢，他有什么要交代的。”
周进背后冷汗直冒，第一次体验到了小命捏在他人手里的感觉。
“圣上让齐大人尽快上任整顿东海水师。”
齐宣微微一笑：“就这么点事犯得着让你这个新上任的天武南卫统领走一趟，老实交代此行还有什么目的。”
说着手中微微用力。
周进顿时感觉到了强烈的窒息感，随后趁着喉咙一松的契机赶紧交代：“圣上还让我和山河会的唐天阙会面，商讨合作之事！”
果然，周进这一趟还另有目的。
这位新圣上还真是无孔不入，竟然打起了和唐天阙合作的注意。
不过……倒也不是不可能。
唐天阙显然对整个天下兴致缺缺，他更在乎的还是江湖。
只是，派这么个东西来和唐天阙谈合作真的合适吗？
“滚吧！齐府的事少掺和！”齐宣手中托出。
周进只觉得耳边劲风呼啸，眼前一阵模糊。
随着“砰”地一声闷响，以及背后传来的剧痛。
周进恍惚间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房间，紧靠在院子外的墙边。
看着两边护卫传来惊讶的目光，周进顿时回过神来，心中顿时一阵后怕，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连滚带爬的逃出了齐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