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河推开那扇木门,视线扫过屋内。


    窗边的光影里,苏夜与赵月瑶正并肩坐着,两人低声交谈,神态间透着一股历经生死后的默契。


    看到这一幕,赵山河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去了。


    紧绷的身体也随之垮了下来。


    他大步迈进屋内,靴底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夜,月瑶。”赵山河几步走到两人面前,目光上下打量,视线在苏夜那张略显灰白的脸上停留许久。


    “伤得重不重?”


    苏夜听到动静,立刻扶着桌沿站起身,向赵山河行了一礼。


    “师父放心。”


    “弟子命大,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之前几次耗尽真元,导致身体有些亏空而已,需要静养几日才能恢复。”


    赵月瑶也跟着起身,轻声说道:


    “皇叔不必挂怀,我并未受伤。”


    “这一路若非苏夜几次三番舍命相护,我恐怕早就……”


    她话音未落,眼眶已微微泛红。


    确认两人确实没有性命之忧。


    赵山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伸手抓起桌上的茶壶,也不倒杯,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凉茶。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看着苏夜,眼神中满是复杂。


    “那种局面,各路杀手围追堵截,为师本以为……你能护着月瑶杀出重围,这份本事,确实远超为师的预料。”


    说到这里,赵山河脸上的庆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懊恼。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


    “说到底,还是怪我这个做师父的没本事。”


    “若是能把那些杂碎全都解决,哪里还需要你们两个小辈去拼命博那一线生机?”


    “皇叔言重了。”赵月瑶摇了摇头,“当时那种情况,若非皇叔拼死拖住主力,我们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


    苏夜也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有力:


    “师父,结果是我们赢了。这就够了。”


    赵山河看着眼前这个弟子,心中稍感宽慰。


    但他很快想起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眉头重新皱了起来,神色变得严肃。


    “苏夜,有件事我得问清楚。”


    赵山河身体前倾,盯着苏夜的眼睛。


    “据我所知,除了赫连图那几个老家伙,还有一队人马脱离了我的战圈。”


    “领头的是个使狼牙棒的壮汉,五品修为,那是真正的高手。你们这一路……有没有遇到他?”


    苏夜和赵月瑶对视了一眼。


    苏夜转过头,迎着赵山河的目光,沉声道:


    “遇到了。正是那个手持狼牙棒的家伙。”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师父,这也正是弟子想不通的地方。”


    “那人分明是围攻您的主力之一,实力强横。既然他在围攻您,为何能中途抽身,专门跑来追杀我们?”


    “当时看到他出现,弟子还以为您那边已经……”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五品高手脱战,通常意味着另一方的防线已经崩溃。


    赵山河闻言,脸色微变。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战况,随后急切地问道:


    “既然遇到了乌木罕,你们是怎么逃掉的?那家伙实力很强,一旦咬住猎物绝不松口。”


    在他看来,苏夜能带着赵月瑶从一名五品高手的追杀下逃脱。


    哪怕是用了些障眼法或者牺牲了什么代价,都已经是极难得的战绩。


    然而。


    苏夜还没开口,旁边的赵月瑶却先一步说话了。


    “皇叔。”赵月瑶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她看着赵山河,纠正道,“我们没有逃。”


    赵山河听到这话明显的一愣:“没逃?”


    他有些没能听明白。


    什么叫没有逃?


    那个草原五品的杀手十分厉害,更是和他亲自交手过。


    虽然只是参与围攻的一员。


    但能够参与对他的围攻,并且一直坚持没有被杀,就足以说明这家伙的实力了。


    如果没有逃的话,那苏夜和赵月瑶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赵月瑶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苏夜,眼里满是崇拜:“苏夜把他杀了。”


    “什么?”


    赵山河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翻了身后的红木椅,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杀了?谁杀了谁?”赵山河指着苏夜,声音拔高了八度,“你说这小子杀了乌木罕?那个五品巅峰的家伙?”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苏夜,又看看赵月瑶,试图找出任何开玩笑的痕迹。


    他知道苏夜天赋异禀,进步神速,堪称妖孽!


    但再怎么妖孽,苏夜如今也只是六品修为啊!


    前段时间能斩杀五品的卫天枭,那是建立在卫天枭已被左丘重创、苏夜捡漏的前提下。


    要知道。


    苏夜还带着公主赵月瑶呢!


    带着这么一个拖油瓶从对方手底下逃跑,就已经是他不敢相信的奇迹!


    反杀?


    这根本超出了常理!完全无法理解!


    所以说,这里面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


    苏夜看着师父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


    “师父,确实是杀了。不过当时情况特殊,弟子也是手段尽出,再加上运气好。”


    赵月瑶在一旁补充道:“苏夜给了我一枚‘蚀灵毒火雷’,关键时刻,我引爆了那枚毒雷,炸伤了那人。”


    “但他实力太强,并未被炸死。最后是苏夜拼着重伤,施展了一招绝技,才将他斩杀。”


    “蚀灵毒火雷……”赵山河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莫寒江那枚雷我也知道,威力是不俗,但想要炸死乌木罕那种练体的蛮子,火候还差点。”


    “能炸伤他倒是有可能……”


    莫寒江毕竟只是青云门的一个长老,青云门在东州也只是个三流门派。


    就算这家伙倾尽家产买的蚀灵毒火雷,威力也相当有限。


    对付六品都不一定能炸死,更不要提去对付五品!


    要知道乌木罕的身份相当不简单,肯定藏有一些强大底牌。


    就算有毒火雷相助,那也是五品高手啊!


    受伤的老虎也是老虎,绝非寻常六品可以抗衡。


    所以说,关键还是在苏夜吗?


    他重新看向苏夜,眼中的震惊逐渐转化为一种看怪物的眼神。


    苏夜能补上那最后一刀,说明他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杀力,已经摸到了五品的门槛,甚至更高!


    这小子,到底藏了多少底牌?


    短暂的沉默后,赵山河脸上的震惊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抑制不住的狂喜。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伸手重重地拍在苏夜的肩膀上,力道之大,拍得苏夜龇牙咧嘴。


    “杀得好!真解气!”


    赵山河仰天大笑:“管他是怎么杀的!赢了就是赢了!”


    “苏夜,你这次可是给了为师一个天大的惊喜!六品逆斩五品,这战绩若是传出去,整个大夏修行界都要抖三抖!”


    “不愧是我赵山河看中的人!”


    苏夜揉着发麻的肩膀,等赵山河笑够了,才开口问道:


    “师父,那壮汉到底什么来头?您似乎对他很熟悉?”


    赵山河收敛了笑容,重新扶起椅子坐下,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他叫乌木罕,是草原金帐王庭大国师的关门弟子。”


    “那老家伙一身邪术诡异莫测,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个顶个的棘手。”


    “乌木罕年纪轻轻就修到了五品,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在草原年轻一代里,凶名赫赫。”


    说到这里,赵山河又忍不住咧嘴一笑,脸上满是得意:


    “不过凶名再盛又如何?还不是栽在了我徒弟手里!什么狗屁国师高徒,比起老子的徒弟,那就是个屁!”


    苏夜听着师父的粗话,心中却并没有多少轻松。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将话题引回了那个最关键的疑点。


    “师父。”苏夜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乌木罕既然身份如此重要,又是围攻您的主力,为何能轻易脱身?”


    “当时那种局面,您一人独战群雄,若是少了他这个主力,压力应该骤减才对。”


    “但他走了,您却依然未能立刻突围,这是为何?”


    赵山河原本还有些开心,可是听到苏夜提出的疑问,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苏夜继续说道:


    “还有,此次救援,六扇门各部的反应实在太慢了。”


    “从我发出信号,到我们激战突围,这中间隔了那么久。”


    “除了我带来的河间郡分部人马,其他金章、银章麾下的高手呢?”


    “东州六扇门高手如云,难道都恰好有事耽搁了?这未免太巧了些。”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山河刚才还在高兴,苏夜和赵月瑶全都活着回来了。


    可是听到苏夜的问题,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不见,反而握紧了双手,满脸都是愤恨与不甘。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这也正是我要告诉你的。我们六扇门内部……出了叛徒!”


    “什么?”


    赵月瑶手中的茶盏猛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泼洒在手背上,她却仿佛毫无知觉。


    只是死死盯着赵山河,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六扇门内部出了叛徒。


    这意味着他们之前的遭遇并非偶然,更意味着哪怕到了此刻,危险依旧如影随形,甚至可能就潜伏在身边。


    苏夜坐在对面。


    听到这话,眼皮也没抬,只是淡淡的轻哼一声:


    “哦。”


    这反应太平淡,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赵山河目光落在弟子脸上,忍不住问道:


    “苏夜,你……你似乎并不意外?”


    正常人听到自己内部有叛徒,甚至还因此陷入绝境之中,几次三番差点死了。


    可以愤怒,可以震惊,也可以不相信。


    苏夜平淡的反应又是什么意思?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夜眼神依然平淡无比。


    甚至还带着一股反而很奇怪的表情,认真重新看向自己这位师父。


    不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什么奇怪,反而认为自己这位师父有些太过于大惊小怪了。


    “这很奇怪吗?师父,咱们东州六扇门是个什么成色,您比我清楚。”


    “别的不说,就我手底下河间、山阳两郡的人马,成分杂得像锅大乱炖。”


    “有被宗门赶出来的,有犯了事来避祸的,甚至还有拿钱办事的亡命徒。若不是我杀了几批立威,又拿银子喂着,早就散了。”


    “这种底子,出几个吃里扒外的,太正常了。”


    他说得直白,甚至带着几分讥讽。


    这一次他脱险后没直接回总部,而是绕路躲进这间不起眼的小院,用的还是密信联络,其中关键之一,就是在防备隐藏的叛徒。


    赵山河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却发现无话可说。


    他叹了口气,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露出一丝疲态:


    “你说得对……是为师失察。这次出的漏子,还在根子上。”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两人,声音沉了下来:“陆景渊。三大金章捕头之一,竟然听从草原杀手的安排!”


    “这次我发令调集各部救援,陆景渊利用职权截了信,传了假消息,将左丘和宋晏的人马引向了相反的方向。”


    “若非如此,我又怎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苏夜听到这个名字倒是直接愣住了,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吃惊的神色。


    东州三大金章捕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和这三位接触的不多,但也都有些印象。


    其中左丘到处瞪着个眼睛,看谁都像欠他八百万,动不动就要暴怒,吹鼻子瞪眼。


    宋晏则和他相反,不管对谁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好像平易近人,令人信任。


    陆景渊?说实话,苏夜对他的映像并不怎么深。


    因为这家伙天天一张死人脸,面无表情,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关心,也不在乎。


    陈文之前就曾猜测过,这三个金章捕头谁背叛的嫌疑最大。


    左丘和宋晏的嫌疑都差不多,毕竟一个太暴躁不像好人,一个疑似笑面虎。


    结果没想到,反而是那个最没有特点的家伙,竟然才是真的叛徒?


    不过,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不可能吧?陆大人可是金章捕头,在东州地位尊贵,放眼整个大夏都称得上是有权有势。”


    “草原人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价码,竟然能让他背叛?”


    赵山河也点起了头。


    “事实上,我也没能想明白这一点,这里面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


    草原人收买几个小兵,或者收买一些宗门成员也就罢了。


    谁能想象,他们竟然收买了六扇门金章捕头之一?


    简直是开玩笑。


    苏夜深深皱起了眉头,也和捕神有同样的猜测。


    这件事情背后一定藏着某种隐秘。


    但现在他也没办法探查,只是继续询问:


    “左丘和宋晏两位大人,就这么信了?几百里路跑下来,连点动静都听不见,他们没起疑?”


    “起初没疑,但跑了一半,左丘察觉不对。”赵山河解释道。


    “沿途太干净了,没有厮杀痕迹,也没有我留下的暗记。他们意识到中计,当即找陆景渊对质。”


    “陆景渊见事情败露,突然出手伤人,而后趁乱逃遁。”


    “左丘和宋晏救人心切,没去追击,调转马头全力赶来,这才与我合力击退了赫连图。”


    “只是当时战场一片混乱,我派人搜遍了方圆数十里,也没找到你们的踪迹。”


    “后来在现场发现乌木罕追杀的痕迹,这才……”


    苏夜点了点头。


    他当时杀了乌木罕后,为了避开可能的耳目,特意带着公主钻了老林子,绕了一大圈才回到河间郡。


    这处宅子是他当初查抄梁峰时私下扣住的。


    地契都在暗处,没人知道。


    “也就是说,”苏夜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三大金章捕头,有一个是叛徒。”


    赵山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


    “其实……不止如此。”


    苏夜看着他。


    赵山河避开徒弟的目光,盯着地面:


    “宋晏……他虽然不是草原奸细,但他是京城那边安插在东州的人。或者是为了监视我,或者是为了制衡。”


    苏夜彻底沉默了。


    东州六扇门一共三位金章捕头,那是撑起整个东州局面的顶梁柱。


    结果一个通敌,一个监军。


    合着真正听赵山河调遣的,就只剩下一个左丘?


    他想起初入六扇门时,这位师父威风凛凛,总领一州刑名,何等霸气。


    如今看来,个人武力确实没得说。


    但这御下的本事和政治处境……简直太坑了。


    不仅被敌人算计,还要被自己人算计。


    赵山河被苏夜那眼神看得老脸发烫,干咳两声,试图把话题拽回来:


    “咳,此事……日后再清理门户也不迟。当务之急是先把你们送回……”


    “师父。”苏夜打断了他。


    赵山河一愣:“怎么?”


    苏夜身子微微前倾,看着赵山河,语气平静:“我有件事,想请师父帮忙。或者说,想请师父做个决断。”


    赵山河大手一挥,试图用豪气掩盖刚才的难堪:


    “说!跟师父客气什么?你这次立下泼天大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只要为师能给的,绝无二话!”


    苏夜摇了摇头:


    “师父先别急着许诺。这件事,有些大,也很危险。”


    他转头看了一眼赵月瑶,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赵山河,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今,无论朝廷还是草原,都认为公主已经死在了乱军之中。甚至连尸骨无存这种理由,都很合理。”


    赵山河皱眉,没听懂他的意思。


    “这是一个机会。”


    苏夜的声音不高,但却说出一番极其惊人的话。


    “如果我们顺水推舟,坐实公主‘已死’的消息。”


    “朝廷为了颜面和稳定,大概率会默认这个结果,不再深究。草原那边没抓到人,也只能吃个哑巴亏。而公主……”


    他指了指身边的赵月瑶。


    “就能彻底摆脱那个身份,从此以后,只是赵月瑶,不再是大夏的和亲公主。”


    屋子里瞬间死寂。


    赵月瑶猛地睁大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她死死盯着苏夜,胸口剧烈起伏,原本黯淡的眸子里,突然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亮。


    那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是囚徒看见了打开的牢门。


    自由!


    难不成她终于可以得到自由了?


    赵山河愣住了。


    也没能想到自己徒弟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能想出这种办法。


    他张大嘴巴,看着苏夜,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这是欺君之罪!


    一旦泄露半句,在场的几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掉脑袋,甚至株连九族!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山河猛地站起身,刚想劝说苏夜不要乱来,可忽然看到了赵月瑶。


    这位公主是何其的不幸。


    生于帝王家,从诞生那一刻起命运就早已经注定。


    这一次更是被皇帝利用,当成了偷窃草原人宝物的诱饵。


    他早就知道了赵月瑶的下场。


    也正是因此,当初姜川到来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想牵扯其中,就是不想看着赵月瑶的悲惨。


    可是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以说,只要赵月瑶还活着,下场就一定会极其凄惨。


    但是眼下却有了个机会!


    如果……如果真的让她“死”在这里……


    虽然没了锦衣玉食,没了公主尊荣,甚至可能要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但至少,她是活着的,是自由的。


    而且有苏夜在。


    这小子虽然胆大包天,但本事是真大,心思也是真细。


    有他照应,难道还能让赵月瑶饿死不成?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怎么也压不下去。


    这对朝廷是个交代,对草原是个交代,对赵月瑶……似乎是最好的交代。


    赵山河的心脏剧烈跳动,呼吸变得粗重。


    他看着两人,眼神从震惊慢慢变成了挣扎,最后定格在一种复杂的决然上。


    张开嘴巴,刚要开口答应。


    突然!


    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公主果然在这里!”


    那笑声极大,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紧接着,“砰”的一声,两扇木门被人重重推开,撞在墙壁上回弹了几下。


    屋内三人同时转头。


    姜川站在门口。


    他那一身官袍皱巴巴的,沾了不少灰土,脖颈处缠着的绷带渗出一块殷红血迹,脸色也透着失血后的青白。


    但他站得很直,精神头极足,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找到了。”


    姜川迈步跨过门槛,目光越过赵山河,直直落在赵月瑶身上,随后双手一拱,深深弯下腰去。


    “老臣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死罪。”


    赵山河猛地转身指着姜川,手指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动:


    “姜川?!你怎么……”


    他此行特意避开耳目,甚至没带亲信,就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尤其是被姜川发现。


    可是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月瑶坐在原位,身体瞬间僵硬。


    刚才眼中燃起的那点光亮,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灰败。


    她低下头,双手死死绞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


    苏夜没说话。


    他的脸沉了下来,手慢慢移向腰间,握住了剑柄。


    姜川竟然找到了这里!并且发现了公主的存在!


    那他还怎么实现让赵月瑶假死脱身的计划?


    或许,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这念头一出,苏夜身上的气息变了。


    屋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他的眼神锁住姜川,姜川有伤在身,赵山河在犹豫,只要够快,一剑就能封喉。


    杀了姜川,再清理掉外面的随从,计划或许还能继续。


    姜川似乎没看到苏夜眼中的凶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直起腰,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偏过头看向苏夜。


    “苏捕头这眼神,”姜川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笑意,“是想杀我灭口?”


    赵山河一惊,连忙去拉苏夜的手臂:


    “苏夜!别冲动!”


    “师父,放手。”苏夜声音很低,眼睛没离开姜川的脖子。


    姜川往前走了一步,逼近苏夜:


    “你确实能杀我。我现在这副身子骨,挡不住你一剑。赵大人如果不插手,你杀光外面的人也不难。”


    他停顿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简晃了晃,又塞回去。


    “但在我进门之前,消息已经通过秘法传回京城了。陛下现在知道公主活着,也知道救了公主的是你!”


    姜川看着苏夜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苏捕头,你现在杀了我,除了多背一条谋杀钦差的罪名,改变不了任何事。”


    “哦对了,刚才你们商量的那番话……字字句句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本官现在可以当做没听见,但若是传出去一丝半点儿……”


    苏夜握剑的手紧了紧,心中杀意更甚。


    但,他最终还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手从剑柄上松开,眼底的杀意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


    姜川赌赢了。


    苏夜现在的确不能动手。


    虽然他可以杀了姜川,连带着外面知道公主还活着的人全部杀了。


    但已经毫无意义。


    姜川已经把消息传了出去,直接釜底抽薪,破坏了他的计划。


    当然,还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苏夜直接杀进皇宫,把龙椅上那位宰了,否则赵月瑶回京的命运已成定局。


    可惜,他虽然有挂,实力飞速飙升,未来前途无量。


    但现在还是无能为力。


    气氛有些凝固。


    赵月瑶站了起来。


    她动作很慢,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走到苏夜身前,挡在他和姜川之间。


    “苏夜。”她叫了一声。


    苏夜看着她。


    “别做了。”赵月瑶摇摇头,脸上没有表情,声音很轻。


    “没用的。这就是命,反抗不了的。”


    她转过身,面向姜川,背挺得笔直,恢复了往日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姿态:


    “姜大人,本宫随你回去。”


    “刚才的话,不过是玩笑,不必当真,更不必以此威胁苏捕头。”


    姜川眼中的警惕散去,立刻躬身,脸上堆起恭敬:


    “殿下圣明。老臣这就去安排车驾。”


    赵月瑶没有立刻走,回过头,看向苏夜。


    这一眼看了很久,眼神里有感激,有不舍,也有一丝诀别的意味。


    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让人心疼。


    “苏夜,我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每一天都觉得闷,都不快乐。只有这段日子,虽然在逃命,随时会死……”


    “但我心里反而觉得很轻松。”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


    玉质不算上乘,有些杂色,雕工也很简单,只是一朵普通的莲花,边缘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赵月瑶把玉佩递过去。


    “不值钱,但这是我身上唯一属于我自己的东西。送给你。”


    苏夜看着那枚玉佩。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抱歉,比如不甘,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是伸出手,接过玉佩攥在手心里。


    赵山河在一旁看着,只能叹了口气,把脸别向一边。


    姜川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月瑶最后看了苏夜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脑子里,然后决然转身,向门外走去。


    “赵月瑶!”苏夜突然喊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像石头砸在地上。


    赵月瑶脚步顿了一下。


    “等我!”苏夜说。


    赵月瑶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是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加快步伐,走出了院子,消失在门外。


    院子里静了下来。


    姜川带来的人撤得很干净,连马蹄声都渐渐听不见了。


    赵山河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坐下,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苏夜,神色复杂。


    “别想了。”赵山河开口打破沉默,“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苏夜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块玉佩。


    “草原那边还没完。”


    赵山河换了个话题,语气变得严肃。


    “内奸没清干净,陆景渊还在逃。”


    “我已经发了令,各部严查草原人的踪迹,务必格杀勿论。”


    “你最近就在河间郡待着,哪也别去,好好养伤,把修为提上去。”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声音压低了几分:


    “苏夜,皇家的事,是个烂泥潭,极易引火烧身。”


    “你这次陷得够深了,有些念头……该断则断。”


    苏夜低下头,看着掌心的玉佩,拇指在莲花纹路上搓了一下。


    “我知道,师父。”


    苏夜把玉佩收进怀里,贴着胸口放好,脸上看不出情绪。


    “我有分寸。”


    赵山河看着徒弟平静的脸,总觉得那平静下面压着火,但他没再多说。


    苏夜想救人,他又何尝不想?


    但他们的实力太低,地位太低,不管什么想法都没有意义,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另一边。


    姜川并未急着赶路。


    他带着公主住进了河间郡的驿馆,四周布满了护卫。


    这次刺杀让他心有余悸,身上的伤也没好利索。


    陆景渊那几个叛徒还在暗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袭击。


    姜川是个谨慎的人。


    他写了奏折,请求朝廷加派高手前来接应。在援兵到达之前,他不打算挪窝。东州这潭水太浑,他得稳着点。


    赵山河并没有闲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封封书信从他的案头发出,送往京城,送往各州郡。


    收信人都是他昔日的同袍、故交,或是在朝中说得上话的权贵。


    他试图动用自己这几十年积累的所有人情,想在那密不透风的死局里,为赵月瑶抠出一道缝隙。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反馈回来得很快。


    结果摆在桌上。


    大部分信件石沉大海,连个回执都没有。


    少数几封回信,言辞闪烁,满篇都是毫无意义的官话套话,对于赵山河提及的“通融”二字,避如蛇蝎。


    只有两三个真正过命的交情,送来了私信。


    信上没说什么客套话。


    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匆忙。


    内容很直接,这事没法办。


    公主回京,这是两国定下的章程,是皇室的脸面。


    回去是死,不回去也是死,区别只在于死得体面不体面。


    信的末尾,老友们反而劝诫赵山河,让他看清自己的处境。


    他是上代景王之子,身份本就敏感。


    那位坐在龙椅上的人,对他不动手已是极大的克制。


    若是再为了一个注定要死的公主上蹿下跳,恐怕连他自己都要搭进去。


    赵山河把这些信推到苏夜面前,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眼窝深陷。


    苏夜拿起信,一封封看完,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他把信折好,放回桌上,点了点头。


    这个结果,他在预料之中。


    若是赵山河真有通天的手段,当初接到圣旨时,也不会那般愤怒却又无力。


    不过,局势并非全无转机。


    姜川受了伤,需要养伤。


    六扇门内部出了叛徒,陆景渊还在逃,那个五品的草原高手虽然死了,但谁也不敢保证暗处还有没有别的杀手。


    出于安全考虑,队伍没有立刻启程,而是滞留在河间郡。


    只要人没进京城,事情就没成定局。


    苏夜心里盘算着时间。


    甚至觉得,那些草原杀手和那个叛徒陆景渊,这回倒是帮了大忙。


    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让朝廷的队伍不得不停下脚步,给了他喘息和准备的空隙。


    他向赵山河告退,转身进了密室。


    石门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


    苏夜盘膝坐下,开始检视自身。


    道法六品,武道六品。根基已成。


    他所学的手段很杂,但如今留下的都是杀人技。


    《五雷秘法》掌雷霆,专破邪祟护体。


    《天刑剑诀》主杀伐,剑出见血。


    《镇狱修罗图》锤炼肉身,让他拥有一副堪比妖兽的体魄。


    身法《柳叶随风》虽然品阶不高。


    但他现在的腿部肌肉爆发力极强,一步踏出,地面砖石都要崩裂,借着这股反作用力,速度并不比那些高深身法慢。


    还有《通天箓》可以虚空画符。


    《修罗血瞳》能看破幻象与气机流动,加上能让左右手同时施展不同绝技,一心两用的《左右互搏》。


    当然,还有那一招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的《抱剑杀》。


    至于当初入门学的《青云诀》和六扇门发的《混元功》,效率太低,已经被他抛在脑后。


    苏夜从怀里摸出几瓶丹药,又看了看自己储物袋里的符纸。


    资源方面,他暂时不缺。


    这次救下公主,即便最后人没保住,朝廷该给的赏赐也少不了。


    就算没有赏赐,凭他现在画符的手艺,随便画几张高阶符篆扔到黑市,换来的银子也足够支撑修炼。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继续提升修为。


    《镇狱修罗图》很特殊。


    寻常丹药对它的提升有限,最喜欢的养料,是煞气。


    这一路逃亡,苏夜的手就没停过。


    从最初的草原探子,到后来的精锐骑兵,再到最后那个五品境的乌木罕。死在他手里的人,早已过了百数。


    苏夜闭上眼,开启内视。


    只见他的身体周围,弥漫着一层暗红色的气息。


    那是杀戮之后残留在他身上的煞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之前在深山老林里躲藏时,他就发现了一个现象。


    只要他停留在某处,方圆百丈之内,虫鸣鸟叫声全无。


    那些嗅觉灵敏的豺狼虎豹,隔着老远闻到他身上的味儿,就会夹着尾巴逃窜,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


    这种煞气,对于正统道门修士来说,是污秽,是心魔的引子,避之唯恐不及。


    但对于苏夜,这是补品。


    他脱去上衣,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


    心念一动,《镇狱修罗图》开始运转。


    原本游离在体表的暗红色煞气,像是受到了磁石吸引的铁屑,开始疯狂地往他毛孔里钻。


    “嘶……”


    苏夜倒吸一口凉气。


    煞气入体,并不舒服。


    但很快就在功法的引导之下,被一点点的吸收,融入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对每一寸血肉,对每一块骨骼进行淬炼。


    好像要把他的肉身打造成什么绝世神兵,或者说绝世凶器。


    让他可以杀戮更多的生灵,积攒更多的煞气!


    与此同时。


    苏夜身上的修罗血影已经再次浮现。


    这个影子依然看不清具体的面目,明明只有一副轮廓而已,散发出的气息却无比恐怖,凶戾。


    摄人心魄,让人不敢直视。


    随着滚滚煞气融入,那虚影越来越凝实。


    好像随时都会跳下来,化为一个真正的修罗,杀戮苍生!


    那股杀戮欲望更是对苏夜的心神造成了巨大冲击,要让他失去理智,化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凶魔!


    可是苏夜没有丝毫紧张。


    他刚察觉到自己心神正在受到影响,就已经随手激发了一枚清心符。


    轻轻松松就化解了所有杂念和疯狂。


    然后,继续全身心投入到对煞气的炼化之中,竭尽全力提升实力。


    他需要力量,尤其是现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


    苏夜身上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冷漠。


    原本那种锋芒毕露的杀意,逐渐收敛进了骨子里。


    以前的他,像是一把出鞘的剑,谁看了都知道危险。


    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深渊。


    看不清,也看不透,却仿佛足以吞噬万物生灵,淹没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


    苏夜猛地睁开眼。


    瞳孔深处,两道血光一闪而逝,无穷杀气爆发而出,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黑白分明。


    “镇狱修罗图,又提升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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