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沙尘,扑打在汉军将士冰冷的甲胄上。


    高曦立在中军望楼,披风在风中飒飒,他扫过郓城巍峨的城墙,举起的右手,坚定而有力,在空中稍作停顿,便猛地向下一挥。


    “咚!咚!咚!”


    低沉而雄浑的战鼓声,骤然擂响。


    军令如山,各部闻令而动。


    城西,田留安率其部右五军步卒率先出阵。


    士卒们分成数队,向城下前进。前排组成盾墙,作为凭护,后边兵士皆持刀、斧。他们的任务是清除护城河外的鹿砦、铁蒺藜等阻障,填平陷马坑,为后续的攻城部队开辟通道。


    随着他们进入射程,城头守军的弓弩射下,发出“夺夺”的声响,钉在盾牌上或射入土中。


    “射!”军将的命令在布列在城西南、北两段汉军阵前的数十辆巢车下回荡。


    每辆巢车上各有四五名弓弩兵,共计两百名,俱是射雕手,依令探身,在巢车前的屏障掩护下,或引弩、或开强弓。弩矢、箭矢带着尖利的啸音,飞蝗般扑向城头,对守军的箭手进行压制。虽然弓弩手的人数不算很多,但准头很高,几是箭无虚发。守军射出的箭矢顿变稀疏。


    彭杀鬼率领的其部左一军两千步卒,多披铠甲,於田留安部之后出阵,出阵百步,就地暂止,列成整齐的横队,前为三二十架云梯、饿鹘车、撞车等各类攻城器械和推云梯、饿鹘车、撞车等的兵士;后则是矛手、刀斧手,长矛如林,斜指天空,甲叶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


    他们是攻城的先锋部队,只等通向城下的道路被清理出来,即发起攻势。


    又在彭杀鬼的侧后,王憨儿部亦出主阵列队,他们是第二拨攻城的梯队。


    在整个城西汉阵的两翼,各有数百骑游弋,这是窦仁忠和他的部曲,任务是防备守卒出袭。


    ——城南,由吴道行为主将的汉军,差不多同样时刻,也展开了同样的攻击阵型。


    郓城西城楼上,徐圆朗、刘复礼等望之,入眼所见,但见汉军各部依令而行,如臂使指。


    城西护城河外的偌大旷野上,旗帜如林,甲胄寒光闪烁,前突的步卒阵列如一块块移动的山岳,缓缓压向城墙;骑队或以散骑,或组队,持弓横槊,在两翼巡梭;前突数阵后方的主力阵中,将士则席地而坐,检查兵器,养精蓄锐,虽暂未动,却自有一股森严的杀伐之气透出。


    再转望城南,虽看不大清,传来的汉军鼓声、南城头守军军官的道道军令声,却可知城南现必也是这等紧张压抑的情形。徐圆朗的心不断下沉。这两天,他有设想过当汉军攻城时,会是何等情景,却当前所见到的汉军的军容之盛,阵型之严,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艰难地咽下口唾液,命令身边亲随:“再派人,快去城北!告诉徐总管,汉军已将攻城,请他速速来援!”


    ……


    城北十余里外,徐师顺营。


    求援的城中吏卒浑身浴血,赶到徐师顺大帐前时,已是气喘吁吁,话语断续。为首之人扑拜在地:“禀总管,汉贼主力压境,城西、城南皆已开战,我家总管请总管速往驰援!”


    徐师顺挥手叫他退下,搓着手,在帐中团团转。


    张猛、徐师利等将目光齐注於他。


    见他神色阴晴不定,张猛耐不住了,脸上满是求战的焦躁,叫道:“总管!汉贼已开始攻城,不能再等了!若郓城有失,我军在这城北就是孤军,高曦下一步必来攻营。请总管下令,立即发兵,末将愿率部为先锋,必为总管破贼,出出这几日被袭扰的恶气!”


    徐师利却在一旁摇头,说道:“阿弟三思。咱们来援郓城前,万未料到高曦部这般能战,非是王薄、綦公顺两部可比,——李开弼、李去惑谁个不是悍将?结果被高曦连败。并且昨夜刚得任城急报,王、綦二部已将兵至任城。而下来看,郓城定然守不住了,我等纵援,亦难挽败局,徒损兵力。不如及早撤还任城,也许尚可周旋。”


    “撤?”张猛瞪大了眼,怒道,“昨夜大郎就说撤,但若郓城失陷,就是撤回了任城,只凭我军,任城就能守住了?撤回去也是等死!固然昨夜任城急报,可昨日咱不也接到了管城急檄?贾润甫、程知节等现正围攻雍丘,李善道已无别的援兵,可给高曦调拨;魏公亦已将从洛口仓拔营北上,用不了多久,即能抵至荥阳!只要魏公的大军一到荥阳,高曦就只能撤围,也就是只需再守上郓城数日即可。难道我两部万余兵马,还顶不住高曦这鸟厮几日猛攻?”


    徐师顺面色挣扎。


    却这徐师利所言,是现实的危险,但张猛的话,点出了唯一的希望所在。


    李密大军的动向确实是关键变数。


    他站在帐门口,眺向南边的郓城方向,最终咬牙令道:“传令,留一千人守营寨,其余人马,随俺援郓城!三郎,你引步骑千人先行。切记,遇敌不可浪战,谨慎前进!俺引大队随后。”


    张猛斗志激昂,大声应诺。


    命令下达,营中乱了一通,不多时,三千余步骑出营。


    张猛率千人为前锋先行,徐师顺引两千余主力在后,前后两部,相距一二里。


    出了营,沿着唯一一条穿越沼泽、泥淖区域、较为宽阔的道路,小心翼翼地向南洗行进。


    ……


    却张猛率部前行未及三里,一队汉军轻骑便从侧翼枯草丛中窜出,勒马在数十步外,远远射了几箭,未等张部结阵迎战,便唿哨着退走。这两日被汉骑夜以继日的袭扰,张猛早憋了一肚子火,气得骂个不休,有意追击,却记起徐师顺的军令,只能强忍。


    这般行了数里,接连遇到了三四次汉骑骚扰,每次都是射几箭就跑。


    张猛部走走停停,士气一点点地跌落。


    有的士兵举盾的手开始发抖,有的骑兵紧紧攥着缰绳,四下望看,眼神里满是不安。


    张猛正焦躁间,碰上数骑自南面疾驰而来。初时以为又是汉骑,他将欲下令射箭击之,亏得这数骑急声大叫,才知了是徐圆朗再次派来的求援使者。乃放这几骑近前。这几骑皆衣甲染血,面带惊惶,与张猛言说:“汉军已在城西、城南清出数条通道,攻城在即。”


    揪住一人,张猛问他:“来的路上可见伏兵?”


    这人说道:“若有伏兵,我等岂能到此?只在出北城门后,被些汉贼游骑追击,折了几个弟兄。”张猛又问他:“城北仍是无有汉军?”这人答道:“仍是没有,只有些许探马监侦。”


    就放走了这几骑,去后军报信。


    此地离郓城县城已不甚远,鼓声、杀声遥遥可闻,张猛心下焦急,催促进军。


    行不两里,前至一开阔地带,两侧缓坡。虽然已闻适才再度求援的数骑说,来的路上他们未见伏兵,张猛倒仍牢记徐师顺的军令,未有大意,即令部队且先止下,遣了斥候数骑往探。


    数骑斥候拍马向坡上奔去,刚到坡脚,坡后驰出了十余汉骑。驻马坡上,这十余汉骑冲着斥候射箭。张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骂了声:“直娘贼,当真有伏?”紧忙令队伍摆开防御队形。正乱糟糟的摆阵,坡上的汉骑向坡后退走。斥候大着胆子上到坡上,打望了稍顷,带着箭伤,兜马还回,来向张猛禀报:“将军,只这十余汉骑,当是汉贼哨探,坡后并无伏兵。”


    张猛松了口气,他令斥候去报徐师顺,坡后无伏,可以放心通过,自则催令队伍,重改成行军队形,加快速度:“快!郓城快到了,别再耽误!”他固尚存勇锐之气,只却浑未注意到,经过连番骚扰、虚惊,麾下这千人先锋已是士气低落,惶惶不安,只为将令所驱,勉强前行。


    又行不到两里,转过一片疏林、芦苇丛生的泥淖,眼前豁然开朗,护城河后,郓城的北城墙矗立在前不到三里处。城西、城南传来的鼓噪声、喊杀声,这时,愈发清晰可闻。张猛一边令斥候速去探查城西、城南两面战况,一边令部队到城边列阵,焦急地等待主力,准备进战。


    -……


    不多时,徐师顺率领的两千余主力也逶迤而至。


    和前锋同样,他们亦是一路数惊,见郓城已到,全军上下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稍稍得以放松,许多士卒甚至直接坐在地上喘息。


    张猛急不可耐地驰马至徐师顺将旗下,找到徐师顺,大声求战,说道:“总管!斥候刚刚回报,汉贼已在西、南各清理出通道,正向城下推进。战机稍纵即逝!末将愿率骑兵袭其侧后!”


    徐师顺望了望北城头上稀稀拉拉的守卒,——汉军未攻北城,是以此处守卒不多,又侧耳听了听城西、城南的杀声,说道:“不急。待俺亲自去看一看……”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雄浑的号角声,从城北与城西、城东的两个拐角处同时响起!


    紧接着,战鼓擂动。


    “杀!”


    两队汉骑,如同决堤洪流,从城墙的拐角后猛然杀出!一队自西而来,一队自东而来,铁蹄翻腾,卷起漫天尘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向才刚松懈下来的徐师顺部。


    徐师顺大惊失色,拨马便向中军退回,喝令的声音都变了调:“敌袭!结阵!快结阵!”


    他的部队军纪本就不严,此刻猝然遇袭,刚坐下的士卒慌忙爬起,找不到兵器者有之,惊慌乱窜者有之,军官呵骂声、士卒惊叫声四起,阵型混乱不堪。这种情况下,若是被汉骑杀入,下场可想而知。殊未料到,汉军未在来郓城的途中设伏,而进击之众却是正面来袭!


    张猛目眦欲裂,大吼一声:“跟俺来!”仓促间聚集了百余亲骑,迎向从西面杀来的那股汉骑。


    徐师利也勉强召集了数十骑,迎向东面之敌。


    两将试图为步卒结阵争取时间。


    张猛一马当先,冲向汉骑。


    却见从西拐角杀来的汉骑,驰在前边的数十骑,反应极快,见他们迎战,并不当面接战,而迅速分散,挽弓搭箭,从两侧射来。又驰出十余骑,或单列、或并列,皆披甲挟槊,则是从正面向张猛等骑突进。张猛两面受到夹射,虽着铠甲,大多箭矢射之不透,但汉骑射的不止是人,更多的是射向战马,——其麾下骑兵已有战马中箭者,不免分心。


    正面一汉骑已经杀至!


    这汉骑的槊尖擦着张猛的胸甲划过,溅起一溜火星。张猛还刺,刺了个空。两人错马,这汉骑毫不停留,不与他缠斗,冲向其后混乱的骑队。张猛不及喘息,第二骑、第三骑接连杀到!槊影连绵,他只能奋力格挡闪避,狼狈不堪。这些汉骑配合默契,攻如潮水,俱是一错即过。


    猛然间压力一轻,张猛抬眼望去,才发现这十余正面突击的汉骑,都已从他身边冲过。


    此际,他已是独出队外,此数十汉骑之后的汉骑大队已然杀到,与他近在咫尺,箭如雨下。他虽勇悍,不是傻子,一人岂能敌对?眼见不妙,他赶紧拨马向后,欲与本队会合。


    却马头拨转,看向后边,他这才发现,从他身边突过的这十余汉骑,只这片刻功夫,已将他的百余从骑冲得七零八落,旋变直冲为横击,槊、刀并用,将他这百余从骑分割成了数块!


    而原先两翼散射的汉骑,趁着此机,收起弓箭,换上长槊,发出唿哨,亦改以或单列,或双列的冲击队形,从两翼迅猛插入,开始与横割张骑的这十余汉骑配合,围歼被分割的张骑。


    尽管人数上并不占优,然在这数十汉骑展现出的极高的战术素养和默契配合下,冲击、分割、围歼,如行云流水,张猛的百余从骑完全地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张猛仗着勇悍,拼命想杀还,重整队伍,却为时已晚。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下被一个个刺落马下,两个汉骑见他驰还,舍了追击其余的敌骑,分从左右夹刺而来。张猛大喝一声,长槊上挑,架开了左侧一骑的长槊,右骑一槊却刺中了他的胸口。槊尖透甲而入,吃痛之余,张猛大叫一声。这汉骑得手,猛拔长槊,却长槊被甲片卡住,未能拔出,当即弃之,抽横刀在手,战马互错而过的瞬间,撩向张猛坐骑的脖颈!


    马脖子被从下而上,斩开半截,悲鸣一声,鲜血狂喷,溅了张猛满头满脸,视线顿染成血红。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掀落马下。


    他还未爬起,左侧汉骑奔到,长槊再次,从他肋侧深深刺入,剧痛登时攫取了他全部意识!


    临死前,透过模糊的血色视野,他看到的是自己溃散的骑队,以及远处更加慌乱的步卒大阵。徐师顺平日念叨的“高曦凶名”、“其部大刀兵悍勇”的话语浮现耳边。


    他最后的一个念头是:何止大刀兵?骑战竟亦如此精绝!


    却张猛怎知,高曦麾下骑兵的骨干,多出自隋官军旧部,如屈突通、薛世雄,乃至宇文化及麾下降骑,无不久经沙场的府兵或骁果精锐,骑战之术,自然远非一般的义军武装可比。


    ……


    亲眼望见张猛所率的百余骑被迅速歼灭、张猛本人战死,徐师顺已是心胆俱裂!


    再望东边,徐师利也抵挡不住,败逃回来,人尚未至,叫声已至:“阿弟!挡不住了!快撤!”


    而在歼灭了张猛、徐师利两部骑兵后,从东西两侧杀出的汉骑主力,前边再无敌阻,势不可当,如两股铁流,已是驰骋杀至,轰然撞入混乱的齐军步卒大阵。


    铁蹄践踏,长槊挑刺,横刀挥砍!


    缺乏阵列保护的步卒成片倒下,叫声、呼声、绝望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徐师顺手足冰凉,不知还有多少汉骑、汉兵在后,望了眼北城墙和北城门,无有守军出来助战,他心知已是没法再战,只好下令,以一部兵马阻击,余下向后撤退。


    命令才下,后军又突又大乱,杀声如雷!他惊恐回头,只见又有数百汉骑不知何时,绕到了其军之后,掩杀而来。三部汉骑,对他这三千余部曲完成了合围!


    却原来是高曦早已料定徐师顺谨慎多疑,若是在从其营到郓城城外的路上设伏,只怕难以奏效,反会打草惊蛇,故索性令独孤曷部骑兵,预先埋伏在了城北近处附近,耐心等待其军抵达城下、心神松懈之际,才骤然发难,三面夹击!——在城下将其部歼灭,且另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使城头守军亲眼目睹援军溃败,更能瓦解守军斗志。可谓一石两鸟。


    徐师顺望着三面杀来的汉骑,北城门紧闭不开,己军无处可逃,如同沸汤下的积雪般消融,“当啷”一声,提着的佩剑掉落在地,面如死灰,茫然失措。


    ……


    北城头,守卒趴在垛口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城下的惨状,徐师顺的三千余援师,才到城北半个时辰,就被汉骑三面围杀,尸横遍地,鲜血染红了黄土,残兵们在汉骑的追击下四处逃窜。


    急报飞快地报至城西。


    城西汉军的攻城前队已过了壕桥,展开攻势,正焦头烂额,督令守卒抵抗进攻的徐圆朗、刘复礼,得知援军顷刻覆灭,如遭雷击。徐圆朗急视刘复礼寻策,正见其面色,惨白如纸。


    云梯架到了城墙上,饿鹘车的摇臂骤急地撞击城墙,涌到城下的两千汉军的喊杀声,震动城内,一声声的攻城锤撞击西城门的声响,如似打在徐圆朗、刘复礼的心头。

关于本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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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含玉年芳十九,入府为妾,磋磨致死。一朝重生,改写命运。两面三刀的表姐,沈含玉曲意逢迎,比她还会做戏。 心思不轨的表哥,沈含玉言笑晏晏,引他入阿鼻地狱。生怕她攀了高枝的舅母急切地要将她随意许个人家嫁出去。 沈含玉盈盈一笑,那她偏要攀这高枝,把欺负她的人踩在脚底。人人都说开国郡公府的公子贵不可言,不近女色。 沈含玉借着救命之恩,嫁入郡公府成了他唯一的妻。所有人都觉得裴渡娶她肯定有苦衷,沈含玉也这么觉得,若不是有那层恩情,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直到裴渡说出那句:“我机关算尽,好不容易娶你入门。”沈含玉恍然大悟,她才是羊入虎口的那一个。

病态阴鸷!京圈大佬被宠成小哭包

《病态阴鸷!京圈大佬被宠成小哭包》 前世,陆昭昭错信他人,间接害死了爱她入骨的男人。 重生回两人相亲第一天,陆昭昭果断拉着宋斯年领了结婚证。她忙着虐渣打脸,面对述情障碍的老公,陆昭昭就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爱他。 陆昭昭不知道的是,她是宋斯年唯一的光,他病态、偏执却唯独不敢把他真正面目暴露在她面前。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当他的一切被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宋斯年紧紧搂住了她的腰,红着眼,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怯怯的问,“昭昭,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