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无声惊雷起金戈

    月色阑珊，春已过半。入夜之后的洛城，显得很是宁静。在过去的许多年里，生活在这里的民众，其实并不快乐。随着王朝的没落，这座曾经的天下名城，好像也已经走到了衰亡的时刻。


    一座城市的兴衰，关系着许许多多人的命运。尤其是像洛城这样当之无愧的大城，不管是它那些往日的荣耀，还是被烽烟波及的战争伤痕。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每一个人密不可分，难以割离。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生活在这座王城里的人，比天下所有其他地方的人都更关心家国大事。如果诸侯属地所来的人走在街上，就会发现，茶楼酒肆之间谈论最多的便是关系到社稷江山安危的重大事情。


    其实，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可以表明，洛城王廷对于民间的言论非常放松。好像只要除了不公开在大街上咒骂天子，其他的都不算什么禁忌。高谈阔论，大声争辩，也就习以为常。


    尤其是自中州之战结束之后的最近几年以来，洛城不仅逐渐恢复了平静，而且日渐繁荣。这里的民众十分惊喜的发现，王城的地位似乎在天下重新重要了起来。这并不是他们虚妄的猜测，而是有最直接的证据。随着商业的流通，在洛河岸边所形成的那一大片商贾汇集地，以及由此而带来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


    来自天下各地的好东西似乎源源不断。精美的布匹，丝绸，珍珠宝物，陶器，美酒美食，刀剑器械……它们汇集到这里，又分散向各地。似乎这是一种新兴的商业行为，又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指挥着这一切。而洛城民众自然从这当中得到了巨大的好处。他们的满足感和自信心，正在一点儿一点儿的重新找回来。


    就像是在这春色阑珊的夜晚时分，在定更天之前，邀得故友至茶肆，呼朋引伴于酒楼。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高高兴兴的相聚一回，谈论一些近来发生的大事，都是寻常可见的景象。


    也许，唯一令人感到不方便的地方，便是入夜之后的王城，却是管理的比较严厉。王廷禁卫军早就发布了命令，不许闲杂人等深夜随便进出，更不许结伴游玩。这是前几年诸侯之乱后所遗留下来的规定。也是为了保证洛城内所有人的安全，所以大家也都理解而遵守。不管在暮色时分多么热闹，定更天以后，王城内便会重新安静下来。


    空阔的中心大街从南朝北，一直通到尽头便是紫宸宫。为了庆祝天子寿辰，这里已经打扫得十分干净，大街小巷正在开始进行装饰，到处逐渐显示出一种喜庆的气氛。按照惯例，这样重大的活动，一般都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朝见拜贺会在王城举行。而另一部分宣示大周王朝赫赫威严的部分活动，将会在中岳山行宫展开。


    虽然现在来说，大周王朝已经没有什么真正的实力可言。更谈不上再有多少威严。但这些礼仪程序却是一点儿都不能缺少的。为此，在洛城已经大体安排停当之后，王弟季默这几天便都在中岳山那边，组织人手进行各种准备活动。


    不知不觉，二更天将至，月色如水，万籁俱寂。几天以来都十分兴奋的洛城民众，大多都带着希望进入了梦乡。他们已经听说了，来自北方的赵王在这几天就会进入洛城。这个消息足以让人激动不已。当时隔五年之后，这位当年亲自率军千里勤王的诸侯再次来洛城的时候，他带来的将会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曾经挽救过这座王城的赵王，已经成为许多人希望的寄托。想必当他踏进城门的时候，必定会受到万众的热烈欢迎！


    长街尽头，宫殿巍峨。此时此刻，却没有人会想到，宫殿建筑群最深处的地方，却依然亮着灯火，有人并没有安歇。


    作为最忠心的王廷守卫者，“血影”死士和禁卫军共同担负着王宫的安全责任。而后殿这片最核心的地方，自然一直以来都由他们严密的保护。这里有着代表大周王朝最后存在意义的社稷坛，更有天子所在的寝殿。可谓是至关重要，丝毫懈怠不得。


    “血影”首领王甲站在不远处，已经默然而立了许久。假山石把他的身影隐没，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神情。月光下唯一可以看到的，也许只是他一动不动的身体。而像他一样散布在这周围的影子，还有百余个。他们在今夜之所以严密的守护着这座宫殿，不让宫中的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是因为在天子寝宫里有一场很重要的见面。


    作为资格最老的血影死士，王甲其实正当壮年。他的脸上增添了几道伤疤，更显出神情的坚毅。而比这更厉害的伤痕，他的身上还有好多。这些都是他为了王室所作的牺牲。不过，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后悔。在那些不为人所知的暗中绞杀里，为了保护这座王城的最后安宁，他的兄弟有许多已经死去。而他和其他人之所以艰难的活下来，只不过是硬扛着这口气，想要为天子和王室做出最后的努力而已。


    当年他们立下的血誓，没有一个人敢于或忘。从先祖时代就是王室死士的人，没有自己的生命。他们的一切都是来自于天子的恩赐，而总有一天，要用生命去偿还!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宫殿的门终于被推开，灯光闪动。在几个内侍的指引下，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王甲微微眯起眼睛，他的心中有些吃惊。因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已经认出，紧跟着那个年轻身影从里面走出来的两个内侍身份的人，非同寻常。也许只有他和极少数人才知道，这是深深潜伏在社稷坛中的“老妖孽”!


    寻常世间人只看到了大周王朝的衰落。他们根本就不会知道，这样一个具有数百年深厚底蕴的王朝，怎么可能像表面上那样看起来不堪一击呢？也许，只有当那些深藏在水底深处的妖孽们忽然显露峥嵘的时候，才会震动天下，骇然而惊的吧！


    不过，岁月久远，轮回难逃。这样的老妖孽自然也不会多。就连王甲也不能确定，他们还剩下三个还是五个呢？而今夜忽然看到出现了两个，他立刻就能判断出，将有大事要发生了。


    再联想到某种可能之后，一种莫名的不安就此涌上心头，在夜色的掩护下，血影首领开始变得面无人色。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握刀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了。


    “那不可能的……但愿是自己胡思乱想了吧!”


    王甲狠狠地掐了掐左掌的虎口，以使自己镇定下来。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有一丝成真的可能。如果万一……那将会是这个王朝和所有人的灾难!


    然而，王甲的想法只是代表了他自己。想要趁着千载难逢机会成就大事的人，自然与他所想的不同。因为，有些事早已经决定了下来，不会再轻易的更改。


    在两个老内侍保护中走出宫殿的人，是公子纠。他在以前的时候就很少有见天子的机会。而这五年的时间，他离开洛城，就更不可能再见到他的这位父王了。而今夜，他终于得偿所愿。在回到洛城数日之后，得到父王的特别召见，与他从中午时分一直交谈到现在。并且特别赐以膳食，让他在宫中吃的晚饭。


    从少年时代就失去母后的公子纠，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呢。他在其他几位年长的王室公子中间并不出色。虽然是最后一位王后的独子，但这些年来并没有得到过特殊的对待。今夜如此，显然出乎意料之外。


    然而，走下台阶儿慢慢出宫的公子纠，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激动的神色。恰恰相反，在甬道两侧摇曳的灯光中，他的脚步显得很是凝滞。


    绝对没有人会想到，公子纠此刻的心中正翻涌着惊涛骇浪。就在这几天之内，他将迎来生命中最艰难的一次选择。迎面的风吹过来，带着夜晚的气息。这位王室贵公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要暂时平息一下复杂的情绪。只不过听到跟在他身后的轻微脚步声，他的心情却更加悲苦了。


    公子纠其实并不清楚身边跟着的这两个老内侍有多么大的本事。他们颤颤巍巍苍老的身体，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但他却一点儿都不敢轻视。因为他明白，父王特意指派的人，绝非寻常人物。有他们在身边帮助或者说是监视他，他想要做出任何违背父王意志的事，恐怕都将非常困难。


    “父王为什么要执意如此呢？大道轮回，天意改变，这是大多数天下人都已经明白的道理。可是……唉！”


    想起在这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季元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公子纠就感觉到头疼的厉害。那些惊心动魄的话，从衰弱苍老到几乎已经不能行动的天子口中平静的说出来，只传入他一个人的耳中。公子纠无比确信，如果被外面的任何人知道了，必将会引起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