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名将末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聂无双从半昏迷状态之中醒过来。他感觉到脑袋被撞的昏昏沉沉，全身酸痛，满头满嘴的泥浆，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吐了口满嘴的泥沙，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眼前灰蒙蒙的，伸手摸了摸脸，还好，脑袋还好好的长在脖子上，疼痛的感觉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用手摸索着拔出了随身所带的短剑。触手所及，让他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体还处在那面大鼓之内。他的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悲凉。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当机立断，才能够在灭顶之灾中保全了性命。只不过，那些秦国将士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稍微休息片刻之后，这位秦国少主挣扎着站起身来，用短剑破开牛皮大鼓，探出头来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他不由得感觉精神一阵，抬头四处打量时，这才发现，他正搁浅在大河岸边。乱石丛生，四周一片荒凉。


    原来，当时洪水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站在将台上的聂无双眼睁睁看着那些英勇善战的秦国将士，眨眼之间就被洪水卷走了。任凭你是再厉害的人，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也只不过如同蝼蚁无异。


    很快，点将台就塌了。身边的那些击鼓力士惊呼哀嚎着，随着没入了水中。情势危急之下，逃命要紧，聂无双已经顾不得多想了。他挥刀把牛皮大鼓破开了一道口子，一头就扎了进去。紧接着，便是跌跌撞撞的随波逐流，在迷茫中昏头昏脑，一直到了现在。


    水汽蒙蒙，天色昏暗。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聂无双跳上岸来，双脚踏上大地，这才觉得心里踏实许多。


    望眼所及，大河向东流，滚滚不休。河面上偶尔可以看到飘荡而过的残破旗帜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而那些起起浮浮的尸体，让聂无双瞪大了双眼，几欲喷血。


    那些大多都是死去的秦军将士，也有一些是诸侯军的士卒。在这样的激流中，普通人想要逃生也难。更何况，准备作战的他们都是铁甲军器全身齐备呢。


    聂无双其实还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大河远处，那些坠甲死去者，都已经沉入了水底，或者是被卷入了沟渠。他们怀着慷慨的意志正要展开冲锋的时候，就被从天而降的滚滚激流吞没了。不管是力能扛鼎的勇士，还是在未来有可能成长为将军的人，洪水面前，一视同仁，皆成水底亡魂。


    这位心中悲愤欲绝的秦国少主，辨别方位之后，开始朝着中岳山的方向走去。他要爬上高处，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久之后，当天空中的水雾之气被驱散，阳光重新出现的时候，一个孤零零的影子站在中岳山顶的北侧高峰上，巨松如盖，遮住头顶晴天。他终于看清楚脚下大地所发生的一切。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震骇，他扶着松树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楚江眠!我今生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对着空荡荡山谷喊出这句话的聂无双，之所以如此愤恨，是因为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太惨了。


    属于中岳山北高峰的一座临河山口，当地人都叫作奇峰口的地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造成的，大半座山峰都斜着塌了下去。乱石崩塌之后，堵塞了流经此处的洛河支流。汹涌的河水在此暴涨，水面升高了数十丈，然后直接就从北岸倾泻而去。


    距离此处几十里地的秦军大营，就好像是受到了从天而降的半河水冲击，一下子就整个儿飘了起来。包括诸侯军驻扎地在内，那一片地带，已经全部成了汪洋，水深数丈，连半点儿原来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将近五万大军驻扎的地方，占地方圆极广。可是被湮没在那片洪流中，如此渺小，转瞬即逝。千军万马，似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也不对!终究还是有命硬的。或者说是，他们是这几万人中的最勇敢者。聂无双猛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因为当他的视野再往远处扩展时，他看到了巍峨的洛城城墙，在水浪浊天之中反射出太阳的光芒。然后，就在那堵城墙的西北方向，也就是与赵国军营驻扎地中间的辽阔地带上，有一场惨烈的骑兵对决，刚刚结束。


    聂无双目眦欲裂，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因为在晴好的阳光下，他清楚地看到那为首老将的一头萧疏白发。虽然相隔距离这么遥远，他看不清模样。但他就是知道，那正是王凤!


    骑在马上的王凤，红缨高挑的将军战盔已经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战袍破碎，铠甲之上满是泥泞和血污。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中，他身边的战士已经全死光了，他手中的长刀也断成了两截。面对着逐渐逼迫过来的千骑，在如雪叠山的刀光丛中，他的战马只得步步后退。而在他身后十余丈外，就已经是滔滔的河流……那里埋葬了他的军团!


    “老将军!不要恋战，快跑啊……啊！”


    聂无双忍不住放开喉咙大喊，虽然他知道这样也许只是徒劳。但他终究不忍心亲眼看着这位资格最老的秦国名将葬身在此!


    悲愤和徒劳的喊声回荡在山峰间，落木萧萧而下，江河滚滚东流。就连聂无双自己也不知道，他这样歇斯底里般的大喊，像极了野兽的嘶吼。然而，他的耳边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随后有人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从风中飘过来，似乎近在咫尺，又好像远在天边。


    “唉……不要喊了。年轻人，还是省着力气，想想自己怎么活下去吧!”


    聂无双大吃了一惊。他猛然回头，随手拔出短剑，目光急掠过四周，厉声喝道。


    “是谁？鬼鬼祟祟的，有本事出来说话!”


    松涛如怒，山林起伏。他明明感觉到周围有人存在，可是却怎么也看不到刚才说话的人在什么地方。聂无双把另一把剑也拔了出来，背靠着松树，双手持剑，迎战八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心底的不安。又继续大声说道。“这样缩头缩脑的算什么英雄好汉!别藏了，我已经看到你了……你快出来啊！”


    “听说你是聂风最得意的一个儿子，更是神机子的关门徒弟。从少年时代起，就才能过人，智计无双。所以被称为天下四公子之一，名声极大。可是今日一见……唉！才知道比那个年轻人差远了!”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和神机子师父？我又比谁差远了……哼!一派胡言。”


    聂无双心中惊疑不定。这可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了!明明那个说话的声音就在耳边，可是他就是看不到对方的影子。而且，听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十分苍老，其中的意思竟然是和师父十分熟悉的样子？这就让他更感觉奇怪了。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只是看在神机子渊源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赶快逃命去吧！你所带来的秦国军团都已经完了。那个年轻人只不过轻轻的弹了弹指，最精锐的数万勇士便灰飞烟灭……如此神通，非身具鬼神之力者所不能也。真是令人佩服啊！”


    聂无双听出了那个声音中的感慨，他更清楚地知道，对方这是在赞叹谁!他心中的嫉恨之火再也忍不住，他用手中剑疯狂的砍着松树枝叶，愤怒的大喊道。


    “我不服气!我不管楚江眠还有什么本事，也不管今后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一定要杀之而后快，当亲手砍下他头颅的时候，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究竟谁才是当世无双最英雄!”


    “没有用的，你杀不了他。楚江眠是天机所兆之人，千秋百世，独一无二……你连自己的任何一个将士都救不了，又怎么有能力去杀他呢？”


    那个苍老的声音继续平淡的说着，似乎只是在叙说一个神话。聂无双听在耳中，已经快要气炸肺腑。他再也顾不得说话之人是什么身份了。不禁以剑指天，破口大骂。


    “老匹夫!有本事你就出来和我面对面的说话。否则，就闭上你的乌鸦嘴。我要你亲眼看着，我这就去杀楚江眠!”


    又一声叹息后，山峰寂寥，长风浩荡。那人果然不再说话。聂无双心有所感，目光又转向那千骑平卷处时，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想喊却一句也喊不出来。


    其实，就算他喊破了喉咙，力战之后的王凤这会儿也不可能听见了。他心底现在已经是一片死灰，了无生机。自从大水从天而降，他见势不妙之下，在最精锐的千余骑保护中拼尽全力逃出洪水所及范围内后，他就已经萌生了死志。


    王凤带领的这千余铁骑，几乎是踩踏着前方士卒的身体跑过来的。然而，他们自以为逃出生天后，听着身后的波涛如怒，还没等喘口气呢，等待他们的却是早已经严阵以待的赵国骑兵!


    对于浑身热血沸腾的赵国人来说，送上门儿来的这口肥肉，又怎么会放过呢!所以，在洛水横流的北岸，就是他们为敌人设下的最后埋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