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列车

　　新登上列车的乘客，是一头造型奇特的怪物。

　　其外形近似现实世界的驯鹿，双腿直立，高近两米，体表覆盖蓬松灰色毛发。原本应该是颅骨面部的部位，被干净利落削平，在血肉断面处生长着三对澄黄眼珠。

　　头顶尖角挂着一串串白骨铃铛，走起路来铃铛相互碰撞，噼啪作响。

　　如此邪气森森的怪物，身上居然有着人类社会要素——

　　它的上身穿着件前几年款式的始祖鸟冲锋衣，背着帆布包，颅骨断面上方盖着顶遮阳帽，左前足拿着根钓鱼竿，右前足拎着金属水桶，水桶里隐约传来大鱼鱼尾拍打水面声。

　　这怪物居然还是个钓鱼佬？！

　　除李晟外，其他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手中武器隐藏在桌面下方，无比警惕。

　　驯鹿怪物像是没有发现几人的凝重神情，态度友好地朝人类点了点头，随后收起鱼竿放在地上，找了个车头方向的就近座位坐下，

　　甚至还调整了下坐着的姿势，一副退休老大爷享受人生的悠闲姿态。

　　砰！

　　车厢门关闭，列车再次启动，驶入海洋，钻进海底岩层。

　　‘它很危险，我能感觉的到’

　　不想发出声音，午夜嚎叫用笔在纸上写下文字，表情格外凝重。

　　作为【怪物联盟】公会的成员，午夜嚎叫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怪物变身，驯鹿给他的压迫感甚至比公会里的高级干部还要猛烈。

　　赵紫荆揉了揉眉心，她试图将驯鹿怪的体貌特征，以文字形式输入平板电脑，在全球超自然联盟的资料库进行检索。

　　但是每当她试图打字时，脑海思绪就会变得混乱无序，压根没办法用人类语言描述驯鹿怪。

　　很显然，驯鹿拥有模因污染的特性。

　　突然间，赵紫荆灵机一动，悄无声息地竖着举起纸张，用纸遮挡住驯鹿的背影，

　　先借着灯光阴影，以临摹方式画出驯鹿的外部轮廓，再放空大脑，靠着模糊印象手动填上内部特征，最后将临摹图案放到平板电脑摄像头下扫描。

　　然后

　　【扫描失败，请更换更清晰图像】

　　看着平板电脑上弹出的窗口，赵紫荆表情有些僵硬，默默关掉了这条提示。

　　她的念动力玩得有多娴熟，绘画技艺就有多烂。一头驯鹿画的三分像驴，三分像狗，四分像猪。

　　无头驯鹿并没有在意车后方的轻微动静，它自顾自地打开帆布包，从里面拿出金属饭盒和刀叉勺子，享用起了餐点。

　　饭盒隐隐散发浓郁的腐臭气息，也不知道装着什么物种的腐肉。

　　赤红车手在纸上写下文字，问赵紫荆道：‘为什么不直接拍照？’

　　赵紫荆无奈写道：‘模因污染有好几个等级，低级的会导致认知失调，高级的会扭曲现实。GOC的管理条例规定，不管什么等级的模因污染源，都不能将它的初试照片直接输入电脑里，以防止污染扩散。’

　　‘只要不是初试照片就行？’李晟眼前一亮，写道：‘我有办法。’

　　‘真的么？’

　　赤红车手松了口气，这位蚍蜉兄弟虽然平时不着调、恶趣味、思维清奇、脑回路异于常人，但办事还挺靠谱的.吧？

　　啪！

　　只见李晟一拍脑门，左手用铅笔在纸张反面飞快描绘，很快画好了一张精细素描。

　　细节纤毫毕现，排线堪称精美，光影无可挑剔，甚至驯鹿脚边的水桶都画出了金属质感。

　　其余三名玩家俱是一怔，这绘画手艺本来就很惊人了，更令他们诧异的是，蚍蜉居然能轻松屏蔽模因污染。

　　难不成他身上携带了什么装备道具？不应该啊，此类道具价格极其昂贵，而且通常以头盔、眼镜、耳机等形式存在。

　　三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并不知道自从李晟因为击杀墨彩蛛而成为玩家之后，就对模因生物格外上心，寻找应对方法。

　　刚才李晟的一拍脑门动作，实际是用【拼装布偶】的特效，切开了自己大脑的胼胝体。

　　胼胝体是联络左右大脑半球的纤维构成的纤维束板，当胼胝体断开时，左右脑就会分开。

　　此类手术最早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医生用来治疗癫痫患者的，在此过程中科学家发现裂脑人会出现许多古怪症状，

　　比如患者去超市购物时，左手拿起商品，右手放下商品，双手各自受半边大脑控制，如同打架一般自相矛盾。

　　又比如患者用右眼看物体时，能清楚说出物品名称。用左眼看物体时，患者无法说出自己看到了什么，但能轻松画出来。

　　左脑偏向逻辑化，右脑偏形象化。

　　李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以【拼装布偶】特效分开左右脑，在完全不思考的情况下，只用右脑和左手，画出驯鹿怪的具体形象。

　　等画好了，再用一次【拼装布偶】，把左右脑安装回去。

　　一切过程都在大脑里进行，在赵紫荆等人看来，就如同魔法一般。

　　李晟拿出橡皮，擦了擦素描，抹去驯鹿身上好几块部分，随后递给赵紫荆让她搜索素描。

　　（太逼真就像照片了，容易引发模因污染，得手动擦除）

　　赵紫荆用平板电脑拍摄素描，这一回成功扫描，并在资料库里找到了相关条目。

　　【物种名：无头驯鹿

　　危险等级：1

　　物种特性：无头驯鹿最早由【机巧结社】公会成员在野外发现，并与之展开接触。

　　无头驯鹿自称是杀场独一无二的原生物种，智商在人类平均线之上，能用控制声波方式与人类沟通，对人类较为友好，遇到有人落难时不介意顺手帮忙。

　　其展现出的力量，包括且不限于飞行、念动力、心灵感应、声波控制、操控植物、短距离瞬移、能量射线、被动式模因屏蔽等。至少相当于Lv33级别超凡者。

　　无头驯鹿爱好穿冲锋衣四处钓鱼，食谱为鱼类、苔藓、木本植物嫩枝，最热爱吞食强大超凡生物的尸体（并不介意腐烂程度）。

　　另外，无头驯鹿不喜欢无意义社交，不建议普通玩家主动上前攀谈，除非手头正好有高品质冲锋衣、钓鱼竿、超凡生物尸体作为礼物。

　　鉴于其强大实力，与可沟通的特性，全球超自然联盟将其列为低危险目标，可在特殊情况下支付报酬，与之合作】

　　文档后面还有一大堆内容，比如无头驯鹿认识的人类，交际过的朋友等等，方便玩家套近乎。

　　可惜因为赵紫荆权限不够，这部分很多被涂黑，难以阅读。

　　Lv33级别的超凡生物.

　　四名玩家面面相觑，这等级足以在一些剧本世界被凡人视为半神乃至真神来崇拜了。关键还可以沟通。

　　‘原生物种，应该不受杀场限制。’

　　午夜嚎叫斟酌写道：‘杀场给我们下发雷达仪器，安排这条路径，是不是在暗示我们可以获得无头驯鹿的帮助？’

　　‘有可能。’

　　李晟写道：‘你们在这呆着，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套套近乎。

　　资料库条目里说过，无头驯鹿交过一些人类朋友，说不定我们就有共同认识的友人呢？

　　比如一个喜欢坐在载具里、被九头超凡生物拉着在天上飞行的强者。’

　　赤红车手连忙写道：‘不会是圣诞老人吧？’

　　坐驯鹿雪橇到处送礼物的圣诞老人是虚构的。无头驯鹿不会因为它长得像驯鹿，就真把自己当成驯鹿。

　　‘什么圣诞老人。’

　　李晟莫名其妙道：‘我说的是有九条五爪黑龙拉着的那口青铜棺材。’

　　？

　　特么的九头超凡生物指的是九龙拉棺是吧？你认识叶凡？你当我没看过《遮天》和《完美世界》呐？

　　车手表情无比蛋疼，赵紫荆也差点没绷住，看着李晟从座位上起身，向车厢前方走去。

　　为了能发挥奇械师的施法能力，李晟的立体仓库里装了一大堆千奇百怪商品，其中就包括钓鱼渔具。

　　他先备好【紧急逃脱卡】作为应急手段，

　　再挑了件不同款式的始祖鸟冲锋衣和遮阳帽穿戴上，手里拎着根高级鱼竿，走到车厢前排，坐到和无头驯鹿隔着走道的同一排，掏出了本钓鱼杂志翻看。

　　午夜嚎叫目瞪口呆，写道，‘这位兄弟的背包栏栏位还真是充裕啊，什么东西都有。’

　　‘习惯了就好。’赤红车手回了个无奈眼神，继续观察李晟的操作。

　　李晟翻动书页的声音，很快引来了无头驯鹿的注意。

　　后者停止吃饭（饭盒里装着某种动物的腐烂脊椎骨），转动六只眼睛看向李晟，然后就被他座位边上的鱼竿吸引，忍不住捏着刀叉问道：“这是海钓鱼竿？”

　　就像资料库里说的那样，驯鹿拥有控制声波的能力，通过振动空气来直接发出人声。

　　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像是青年。

　　“是。”李晟放下杂志，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他的个人属性面板里，【烧烤爱好者】的特质减了一点魅力，开启【误导谗言】临时技能又加了一点魅力，回归到了6点，算是小帅级别。

　　魅力属性并不完全由颜值决定，更像是气质、性格、能力、道德品质、言行举止等一系列因素的综合。

　　魅力高的超凡者，即便用布遮住脸，光凭说话也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由此还诞生了名为魅惑流的加点流派，玩家依靠人格魅力，直接说服或者睡服剧本boss。

　　（在杀场论坛的怪谈版面里，还有一个名为“悲风”都市传说，据说此人XP古怪，尤其喜爱各种动物，靠着堪比宙斯的生育能力，曾以一己之力在不同的剧本世界创造上百个半兽人种族）

　　回到正题，李晟的6点魅力不算高也不算低，最起码还没归到惹人讨厌那一列，和无头驯鹿正常沟通起来。

　　“阁下也喜欢钓鱼？太巧了，我也是。”

　　“老板不让钓鱼已把他炒鱿鱼、老婆不让钓鱼已离婚、孩子不让钓鱼已送人。巅峰战绩一晚上五条鲢鳙六条鲫鱼七条鲶鱼八条青鱼五根黄鳝两具浮尸。”

　　“这根钓鱼竿？哎呀别提了，市面上的最新一代产品，高强度切割碳布，一体成型碳纤维握把，防污防水涂层.”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二十分钟不到，李晟就跟无头驯鹿聊成了熟人，热情地将那根价值上万的碳纤维海钓鱼竿赠送给对方，

　　而无头驯鹿也从金属水桶里，拎了条狰狞怪鱼，说什么也要送给李晟作为回礼。

　　午夜嚎叫等人看着同伴和驯鹿怪谈笑风生，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唉，这年头当头鹿也不容易啊，我就好这口亲自猎杀的超凡生物尸体，可惜太强的我打不过，太弱的我不爱吃，好不容易有实力相当的，结果是群居生物，我还是打不过。”

　　驯鹿怪举了下钓鱼竿，长吁短叹道：“只能用钓鱼来平复心情了。”

　　“钓鱼修身养性再好不过。对了鹿老哥，”

　　李晟沉吟问道：“我还是第一次坐这列火车，不太清楚规矩。这车是谁建造的？一般都停靠在哪啊。还有乘客需不需要买票？”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

　　无头驯鹿的性格其实相当随和，随意说道：“有些事情你们大部分人类不知道。

　　其实杀场里有相当多生物都具备智能，只是以你们人类的思维逻辑没办法理解和沟通。

　　我在四年前拥有自我意识，和不少本地生物交了朋友，按照他们的说法，这辆列车起码存在了两百多年，没人知道是谁建的。

　　它的出现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是在一些固定站台之间往返。

　　第二种是乘客站在站台上，心里怀有强烈旅行冲动，车子会突然出现，接上乘客，把他们送到距离他们想去地方最近的站台。”

　　李晟心中了然，原来是定点往返，加随机响应。

　　玩家整个群体数量也就一个陋街，相比杀场实体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

　　整天待在杀场、又有胆量有实力外出探索的超凡者就更少了，难怪论坛里没帖子提到过这辆列车。

　　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人发现了列车的奇妙之处，故意把秘密藏了起来。

　　无头驯鹿继续说道：“第一种出行方式不需要乘客买票，行驶速度也相对较慢。第二种响应更快，但乘客也需要付出相应代价，可能是一部分肢体，也可能是一段记忆、一种情感，乃至一部分性格。

　　具体取决于列车当时的远近，与列车本身的心情。”

　　呜呜——

　　前方车头再次响起汽笛声，列车从海底岩层钻了出来，突兀来到了一条宽敞的沥青道路旁边。

　　公路两侧青草丛生，比人还高的草丛郁郁葱葱，在月光下随风摇曳。

　　玩家手里雷达仪器的蓝色光芒箭头，立刻转向，指着公路的八点钟方向。意味着任务目标就在附近。

　　赵紫荆等人拿上电池和雷达仪器，纷纷站起，从后门下车。李晟也起立与无头驯鹿告别。

　　“这地方我还从没来过。可惜我还得接着坐车赶去下个地方钓鱼，不然就能陪你们探索这里了。”

　　无头驯鹿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李晟，热情说道：“这是我的手机号，兄弟你以后要是在杀场里找到什么钓鱼的好位置，麻烦给我打电话啊。”

　　呜呜——

　　听着汽笛，看着火车再次飞离，午夜嚎叫惋惜地叹了口气，“没能让它留下来帮我们完成任务，好可惜。”

　　“也不算太可惜，至少收获了点情报，比如这一小块地方绝对安全。”

　　李晟拿出白色粉笔，在沥青道路上大致画了个长方形。

　　这片区域的沥青颜色稍微浅一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应该就是列车的固定站台了。

　　在杀场里，有条潜规则，神秘会屈从于更高等级的神秘。

　　无名列车能随意穿行杀场，神秘度奇高无比，它所在的站台附近大概率不会有危险，可以视为安全区。

　　狂风呼啸，李晟突然猛地一扭头，皱眉问道：“你们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

　　不止是赤红车手没听见，连感官比其他人更敏锐的午夜嚎叫也面露困惑。

　　“没事，可能是我听错了。”

　　李晟压下疑惑，刚才在风里，他隐约听见了格外熟悉的求救声。

　　来自赤红车手的求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