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坏消息与答案
能够让小随从落户艾尔西亚，并且长期居留不被雷斯卡特耶的密探叨扰的地方其实不算难找。
比如与周围街区热闹氛围格格不入的维瑟格兰国立魔法学院。
笼罩学院全境的魔法阵隔绝内外的同时，也无声地威慑着所有潜在的入侵者。即便密探们真有手段绕过这层防护，他们也得掂量一番。
耗费如此大的气力与资源，潜入戒备森严的学院，只为了抓走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年幼随从…这笔账，无论怎么算，都不太划算。
最后由某位通情达理的客座教授出面，小小的随从得以用半工半读的形式入学了学院。
对小随从挥手告别，琪丝菲尔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嗯…这儿确实不错。刨除掉学院的风气问题，安全性还是有保障的。我当初混进来，可是废了老大的劲了哦，大叔？”
“你潜入学院就只是为了魔力炉？”
一屁股坐在长椅上，琪丝菲尔拍了拍身旁空位，示意弥拉德也一同坐下，“是，也不是啦。老太婆想让我摸清楚学院的态度和实力来着，魔力炉的事是我查到一半的时候发觉的。当时可是吓了一大跳哦！居然有这么疯狂的构想。”
时近午后，透过梧桐叶间缝隙的阳光缀在琪丝菲尔身上，像是披上了一层斑驳的薄纱。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学院，也有不少仍留在校内。远处隐隐约约的喧哗也透不过茂密的林木，传到弥拉德耳边时已经几不可察。
他坐在琪丝菲尔身旁，感受拂过面颊的微风，“你把魔力炉接入自己心脏也不遑多让。”
“临时起意啦。当时又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接驳魔力炉的话，就有能改变雷斯卡特耶的力量了。”琪丝菲尔扮了个鬼脸，
“所以……大叔。你准备告诉我的事，究竟是什么呢？”
空气凝滞了数秒。
风忽然掠过树梢，叶片响动如铃舌。
春末夏初的风带着草木的气息，吹得人发困。
被伪装魔法所隐藏，琪丝菲尔那火一般的金红长发被风扬起，不偏不倚，落入了刚想开口的弥拉德唇间，打断了他的话语。
尽管看不到，弥拉德却能想象出发丝散乱如焰飘忽，而后火势朝着自己蔓延过来的情景。
看着弥拉德卡壳的模样，琪丝菲尔忽然抿嘴笑了起来，伪装魔法构造出的平凡面容也掩不住她的灿烂笑意。开始还是收敛的微笑，到后面就演变为了响亮的大笑。
拨开脸上的发丝，弥拉德看着眼前女孩的笑容，自己的嘴角也慢慢翘起。
笑声过了许久才沉寂下来，琪丝菲尔笑得面色发红，气息都有些紊乱，“大叔，你知道吗？我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居然以为你会向我表白哦。别怪我自作多情啦，只是一个念头而已，很快就被我自己给推翻了。”
弥拉德沉默片刻，“确实是很荒谬的念头。”
“对吧？大叔你完全不是那种把女孩约出来就为了说一句‘我喜欢你’的人。准备那么多，铺垫那么多，又是甜品店又是英雄救美的…说明大叔你眼里，我还没做好接受这个消息的准备……是坏消息吧，我猜。”
弥拉德在一开始也没想过能瞒住眼前的女孩，遮遮掩掩半天，确实会适得其反，让人心生疑窦。
他只是犹疑着，摇摆着，未能下定决心，也想让琪丝菲尔多开心一段时间。
“别婆婆妈妈的啦，大叔想告诉我什么就说呗？还是说大叔你其实很享受这种吊着我的感觉？哇……超恶劣的诶大叔你这样。”
“你应该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了。本应置你于死地的魔力没有杀了你，反而在修补着你的身体…”弥拉德说，声音几乎轻得被树叶鸣响给盖住，“琪丝菲尔，你正在魔物化。”
“魔物化，”喃喃道，琪丝菲尔歪着头，似乎没能明白弥拉德说了些什么，“字面意思？我会变成魔物什么的？原因？”
“字面意思，你会在不久后的将来，成为一只彻头彻尾的魔物，”弥拉德顿了顿，“魔力炉里的魔力并不纯净，混入了魔物的魔力。”
于是琪丝菲尔沉默了。
弥拉德也不再开口，给女孩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
很快，两人之间仅余风声与树叶低鸣。
过了许久，琪丝菲尔慢慢开口，
“大叔，你见过也杀过很多很多的魔物吧。以前的魔物，应该就是书里记载的那些狰狞的怪物，吃人又残暴。”
“是这样。”
过去的魔物，不论最低级的史莱姆还是上级的巨龙与巴风特，本质都没什么区别。
都是为了屠杀人类而生的怪物。
“那你应该也见过，现在的魔物吧？”
“见过。”
现在的魔物，确实让弥拉德拿不准。不论是希奥利塔还是俄波拉，又或者说是那只凯尔派与农业博览会上许许多多的魔物志愿者…都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敌意与杀意，身上也没沾染人类的血腥。
好像真的都不再渴求杀戮与食人，变为了春心萌动的少女，寻求与人类男性的结合。
“因为我也是勇者嘛，其实也见过不少魔物，”琪丝菲尔语气平缓，两眼看着前方，像是在叙述与自己无关的什么故事，“也见过和魔物结合的人类哦。我之前就有想过，他们和那些幸福的人类夫妇之间，有什么区别。”
“最后，你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
琪丝菲尔摊开手，“没有结论，我现在也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哟。这种问题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啦，完全想不明白。只是觉得破坏他们的幸福，我的心里也会难受，燃烧的心火也会黯淡那么一分。”
身为勇者，她想必也目睹过不少人类与魔物结为夫妇的案例。
“…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就算你变成了魔物。”
“呜…感动得要哭了哟。不过我也不会忘记的。就算变成了魔物…大叔你也要带我去改变雷斯卡特耶，听到了吗！”
瞪大眼睛，弥拉德看向琪丝菲尔。
她的眼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愤，有的只有坦然接受一切的平静。
目光清澈如水，映出弥拉德讶然的神情。
“什么呀，大叔你那意外的眼神，感觉很失礼诶。是觉得我知道了这个消息，会马上自戕吗？可别看扁我了啊！我可是琪丝菲尔！”
大拇指指着自己，琪丝菲尔挺起山峰，做出夸张的自信姿态。
但就算是弥拉德也能看出她的逞强，女孩的手指微微颤抖，根本没有表现得那么镇定。
她只是习惯性地展露笑颜，表现出自信的模样。
习惯性地，把自己的软弱藏于完美又张扬的笑颜之后。
“哪怕成为魔物，我也依旧是我！不过…大叔，如果我变成魔物后要杀人的话，你可别念旧情呀。嗯…不对，应该说杀我的时候下手痛快一点？我不想被钝刀子捅死哇…”
弥拉德握住了琪丝菲尔的手，后者的话音戛然而止，看向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手。
一上一下，她的手被弥拉德的两只手裹紧，温暖与安全感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来。
“…这就是大叔你安慰我的方法吗？好土好大叔哦，但我很开心啦。”
琪丝菲尔的拇指摩挲着弥拉德的手心，厚厚的老茧有些硬，远称不上柔软，甚至能说是粗糙。
但被这样握着，她心里残存的那点无助倒完全消失了。
她怕什么呢？就好像有大叔这样的人在，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能兜住的。
“不过，这种事…给我一点时间去接受吧，好嘛？我可能会消沉个一两天，但是一两天过去，我又会变回大叔你熟悉的那个琪丝菲尔。”
“如果有需要，我会陪在你身边。”
“说了不会自寻短见的。活着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这可是大叔你亲口说的。变成魔物……也能算是吧？魔物们都很漂亮的哦，从这方面来看是好事也说不定呢，大叔你不用为我担心啦。”
琪丝菲尔被弥拉德的话弄得面颊发烫。
他那双坚定的碧色眸子不曾动摇过半分，从始至终的坚定。
反倒是她自己被这样的眼睛盯得有些无所适从。向来从容，向来游刃有余，面带灿烂笑容的琪丝菲尔默默移开视线。
原来全心全意被信赖被支持的感觉是这样。好似被无言的山岗托举，更加接近天边的群星。
不坏嘛。
慢慢挪动着，离身边的人更近了一些。
琪丝菲尔犹豫片刻，整个人往弥拉德的方向直挺挺地倒过去，把脑袋倚在了弥拉德的肩膀上。
硬邦邦的，完全不舒服，好像还压住头发了。
果然浪漫小说里写的都是骗人的。
但是心会安宁这点倒是没说错。
不用看也知道此刻的自己笑得像个傻瓜，琪丝菲尔闭上眼睛，
“大叔，我有些困了。就这样，睡会儿午觉吧。保持这个姿势，不要抱怨哦，你可是刚刚才说过会陪在我身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