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迟来的春天

　　水面中的倒影似乎在微笑，这表情在柳梦潮看来实在是有一些生硬，可是却确确实实是人类的表情。自己的哥哥楚智真的拥有了人类的感情了吗？

　　想到这，就连柳梦潮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了起来。

　　“没有什么好意外的。”水面中的倒影似乎察觉出了柳梦潮心中意外的神情，微笑了起来，“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谈一谈。”

　　谈一谈？

　　总是这样的冒冒失失的来和自己谈话吗？

　　柳梦潮看着水面中的倒影，嘴角不由地咧了开来。他在微笑，因为这样的楚智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很和善，却又带着一丝期待。是的，不是柳梦潮期待，而是水面之中的那个倒影，脸上有着期待的表情。

　　“谈什么？交易我会做下去的。”

　　“不，不是谈交易。”

　　水面中的楚智微微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场面很独特，一个人对着自己水中的倒影说话，水面中的倒影居然也跟着在回复他。

　　此时天上的月光澄澈，宛如一层薄薄的轻纱，从高空飘落下来，披在每一个人的肩头。柳梦潮眉眼之中带着笑意，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人，就像是在观看着一副有趣而独特的画面。这让人不由地从心中升出了一丝亲切的感觉来。

　　他没有骗我。

　　柳梦潮能够察觉到每一个究竟是在诉说着谎言，还是在说着实情。只是看着水面之中楚智的表情，柳梦潮就能够百分百的确定，楚智却是在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他想要和自己谈一谈，虽然不知道楚智想要谈什么，但是柳梦潮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必然会有着一段对话，一段能够决定未来，决定一切的谈话。

　　“现在吗？”

　　柳梦潮索性坐了下来，他仰着头，星光伴着月光洒落在柳梦潮的脸上。不知道从何处吹来的微风旋转着，轻轻地卷起了落叶，在柳梦潮身边翩翩起舞起来。柳梦潮缓缓地眯起了自己的眼睛来，感受着这一刻空气中充盈着的静谧，连心灵都开始变得安静起来。

　　“是的，就是现在。”

　　水面中的楚智似乎也能够感受到柳梦潮现在所处的环境，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柔和而微妙起来。他似乎看起来像是在微笑，看起来却又像是在回忆。不知道在这个曾经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男人心中，究竟又隐藏着什么样的情怀。

　　在夜晚的夜莺唱响了第三只小夜曲之后，柳梦潮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一次的谈话。

　　看着柳梦潮微微颔首的动作，楚智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一丝欣喜地表情来。

　　转眼间，水面开始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来。映照着月光的水面之上波光粼粼，似乎伴着夜莺的吟唱，开始变得温柔起来。

　　“来吧！”

　　一只手穿过水面，来到了柳梦潮的面前。柳梦潮看向这只手，摊开着的掌心之中，却是自己熟悉无比的手心纹路。观人犹如看掌纹的柳梦潮，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可能读不懂一个人的内心了。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的柳梦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也缓缓地伸出了自己手掌来。

　　夜空之下，风很轻，便连月光与星光都变得轻柔起来。柳梦潮的手掌握着楚智的手，两个人的眼睛注视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微笑，然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哗啦！

　　一声轻响，水花在星光下飞溅，柳梦潮的人影便消失在了这片夜空之下。他似乎从来没有在这片月光之中出现过，似乎这些星光从来没有披在柳梦潮的肩膀上过。

　　他不见了。

　　只是水面中的倒影依旧留存着，映照着天上一弯浅浅的月光，伴着点点的星芒在这静谧的夜间流连着。等到了一切都安静下来，连水面都开始变得波澜不惊，便只剩下夜色映照在这片水面之上了。

　　天上水中，似乎有着两个完全一样的世界。

　　这两个世界之中都有着明亮的月光，都有着闪烁着的星芒，都有着被夜风吹动的树梢，都有着一只站在枝头轻声吟唱着的夜莺。

　　不知道这只夜莺唱了几首歌，不知道夜风吹过了几支树梢，静谧的夜空之中，突然传出了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等你很久了，我的弟弟，柳梦潮。”

　　……

　　当柳梦潮再次睁开自己的眼睛，又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不，如果说这个世界是全新的倒是有些不负责任。

　　柳梦潮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浮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一样清澈轻柔的月光，一样在夜色下缓缓摇曳的树林，一样明亮而优雅的夜莺吟唱。这样的世界，似乎和自己刚刚和楚智对话的世界一模一样。

　　难道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

　　柳梦潮下意识地自问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精神压力太大，最后让自己产生了幻觉，所以才会看到那样的景色。

　　“当然不是幻觉。”

　　正在柳梦潮心神不定的时候，笑盈盈的声音便在柳梦潮的耳边响了起来。柳梦潮下意识地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见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那个人柳梦潮实在是太熟悉了。

　　正是和自己一样被人类创造出来，却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楚智。自己拥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感情，能够分毫毕现的感觉到每一个人每一寸最细微的表情，能够了解每一个人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感情。

　　但是自己面前的人，这个叫做楚智的男人。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这样说也许有些太过于残酷，但是事实便是如此。楚智从来就没有体验过感情，他不知道欢笑为何物，更不知道失声痛哭是为了什么，即使别人心中狂喜，他也只是淡漠地看着那个人的笑脸。

　　所谓的感情，从来都只是一长窜数字，一长窜推理证明之后的产物。如果说一个人的感情世界是五彩斑斓的话，那么楚智的世界便是一场静默的黑白电影，甚至连声音都显得极为珍贵。

　　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柳梦潮的心中却浮现出了一丝怜悯的情绪来。如果设身处地的转换身份，自己成为楚智的话，恐怕早就变得疯狂而不自知了。

　　“但是现在已经不一样了。”看着柳梦潮的双眼，楚智微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僵硬，嘴角还没有来得及扬起，笑意便已经从他的眸子里面荡漾起来。只是他似乎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十分得开心。

　　从来没有见过色彩的人，第一次从黑白的世界之中走出来，恐怕会和楚智一样吧？

　　想到这，柳梦潮似乎也能够明白楚智的心情了。

　　“看看我们的头顶。”

　　正在这时，楚智微笑着说道。只见他仰着头，看着天。星光便在此刻酝酿在了他的双眼之中。

　　“以前看着天上的星星，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这夜色，我的脑海之中只会浮现出数据。星星的来历，只不过是遥远的星球，所谓的月光，只不过是所谓的太阳反射。自己看到的一切，真的没有任何的温度。”

　　楚智缓缓地说道，却已经走到了柳梦潮的面前。他微笑着说道，人却已经盘腿坐了下来。细细的小草在他的身下，仿佛一层薄薄的毯子。闪烁的星光披在他的肩头，仿佛一件轻薄的纱罩。

　　“我从来不知道，只是单单地看着天上的星星，看着天上的月亮，感受着从自己耳边吹过的清风，心情会如此愉悦。”

　　楚智缓缓地说着，脸上却已经是满满的笑意了。只见他缓缓地伸出手来，仿佛承接着从天上散落的星光。他慢慢地低下头，注视着草上的露珠。

　　那些露珠在星光下晶莹剔透，而这些星光却似乎像是从楚智的指缝间漏下的一般。不知道为什么，柳梦潮只是单单看着楚智脸上的表情，心中便会升起一股和谐的感觉来。

　　“很奇妙吧？如果一个人拥有了感情，世界似乎真的变有了色彩一般。”楚智微笑着说道，眼睛里面带着说不出来的笑意，却似乎像是在等待着柳梦潮的回答，又似乎在说着有关自己那些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获得的体验。

　　他说的很慢，却又很仔细。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我经历了这么多，这是不是便是我所追求的东西。”楚智缓缓地说道，眼神之中却透出了一丝期待的神情。只见楚智抬起头，注视着柳梦潮的双眸，等待着自己弟弟的回答。

　　回答？那又应该说什么？

　　柳梦潮一时之间似乎有些困惑，他直接坐了下来，坐在了楚智的面前。两个兄弟面对面坐着，月色带着星光肆意地挥洒在这对兄弟的身边，清风带着夜莺的吟唱同样萦绕在这两人的身边。

　　一切宛如最美丽的画卷，没有人忍心打破。只有星光宛如流水，在这月光之下静静地流逝。

　　“这便是你的回答吗？”

　　良久之后，楚智眼带笑意的问道。

　　柳梦潮嘴角轻轻地扯了起来，随着在双眸之中荡漾起来的笑意，点了点头。

　　“有些不明白。”楚智微微地摇了摇头，却也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感情本来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柳梦潮微笑着说道，眼神之中似乎藏着说不尽的话，却又似乎只是在只言片语之间，便已经将自己想要说的一切都说的清清楚楚。

　　“只有体验过之后，才会知道什么是感情。”柳梦潮俯下身来，摊开手掌让一滴晶莹的露珠滴落在自己的掌心，进而微笑着说道，“就像是这滴露珠一样，只有被月光照射，才会变得清澈透明。”

　　楚智愣了一下，也像柳梦潮一样俯下身来，接过了一滴从青草上滴落的露珠。这滴露珠是如此的轻柔，却又似乎如此容易消失不见。

　　突然，月光洒在了这滴露珠之上，折射出的光线五彩斑斓，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我看到了。”

　　楚智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头来，微笑着对柳梦潮说道。

　　见到了所求，感受到了所欲。楚智脸上原本还有些僵硬的笑容，此刻终于变得灵动起来。仿佛深山之中的积雪，被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春风融化，变成了涓涓流动的清泉，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道向着大海流去。

　　滴答！

　　一声轻响，柳梦潮注意到楚智的脸上留下了两行清泪。直到这时，柳梦潮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这经年不化的雪山，终于迎来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