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试炼之前（二）

　　“……”隋枫终于明白了洪熙绝找他的原因，悚然停筷。他只会麒门基本剑，这一直以来就是他的最大局限。平时和同门对战，他还看不出明显的劣势，但是如今，他要和整个江湖最优秀的少年武士们对抗，麒门基本剑那可怜巴巴的几套招式，已经显得不够用。

　　“今天我见到了落月留香阁的月锦筱，她给我看了一套剑法。”洪熙绝淡淡地说。

　　“嗯？”隋枫茫然说。

　　“西岭秋枫诀，你对这套剑法有印象吗？”洪熙绝转过头来，直视隋枫的眼睛。

　　“西岭秋枫诀？！”隋枫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当然有印象！那是他一年前写成的剑法。那是一个和今天同样的清晨，他同样看到窗外的春光，在春回大地的世界中，他再次找到了一丝足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快乐。那一丝快乐，让他写成一部意境悠远，绝美无方的剑法。但是，和今天一样，他已经把这套剑法在小师妹的墓前焚烧殆尽。怎么会有人把这套剑法出版成册？

　　“不要和我狡辩！那就是你写的剑法！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只有你才能写成那样绝望而疯狂的神剑！”洪熙绝厉声说。

　　“师父恕罪！”隋枫推开椅子，跪倒在地，“弟子不知道这套剑法如何出现的，我写出剑谱之后，就把它们全都烧掉了！弟子不配使任何神剑，像我这样的家伙，能够施展麒门基本剑，已经知足了！”

　　“你只会麒门基本剑，这是你的致命伤。你的剑法没有更多的可能性，只有固定的框架，你的出手无法出乎意料。这给了你极大的劣势，你必须学会新的剑法。”洪熙绝愤然站起身。

　　“我……我无法……我……”隋枫低着头，艰难地说。

　　“停止你的自我惩罚吧。”洪熙绝柔声说，“这么多年，你惩罚自己已经够了。”

　　“但是我不配……”隋枫闭上眼睛，泪水滚滚而出。

　　“西岭秋枫诀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你可以使别的剑法！想要做神命天星，你必须学会去使麒门基本剑之外的剑法，属于你自己的剑法，那些天马行空，瑰丽绝伦的神剑！”洪熙绝语气严厉。

　　“但是我……我……”隋枫浑身筛糠一般地颤抖。使用自己剑法的想法让他惊恐万分。他不想要那种近乎野蛮的快乐占据自己的心灵，这是对小师妹的亵渎。他必须自我惩罚！他不配做那么快乐的人！

　　“哼！你这一点特别让我失望。”看着他的样子，洪熙绝感到绝望，只能无奈地摇头。

　　“师父！我……我会尽力努力！如果……如果到了绝境，我一定竭尽全力，那怕使出我最不想使的武功！我一定会成为神命天星！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隋枫颤声说，“我想要赎罪之后再死！”

　　“……”洪熙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头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悠悠地喝下。

　　“师父……”隋枫不由自主地咽着口水，他感到自己的死期似乎就在眼前了。

　　“现在的江湖和以前不同了。”洪熙绝淡淡地开口。

　　“嗯！”隋枫茫然点头。

　　“自从乘风会出世，消息决定一切。能够控制消息的人，就能够控制胜局。”洪熙绝扭过头来看着隋枫。

　　“嗯？”隋枫感到师父话里有玄机。

　　“我记得……几年前江湖上有一个叫做刘一手的家伙，最有名的就是他的独臂剑法。大家都以为他是一个断臂之人，但是有这个念头的人在和他比剑之后，全都被杀了。”洪熙绝淡淡地说。

　　“因为他其实双臂俱全？”隋枫好奇地问。

　　“没错！他把自己的左臂一直藏在衣身里，左臂的袖子空在外面，看起来就好像真正的断臂之人。他就以这样的形象在江湖上招摇了好几年，江湖传闻他的胳膊是被他最爱的姑娘一刀切断的，很浪漫，不是吗？”洪熙绝冷笑着说。

　　“很阴险。”隋枫摇头说。

　　“哼，花了我好几年时间才明白他比剑总是获胜，获胜后必然杀人灭口的原因。我给他留了个全尸，因为毕竟我也从他身上学了点东西。”洪熙绝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看着师父的样子，隋枫忽然震惊地站起身：“剑心轩里的午餐……”

　　洪熙绝的脸上露出狡猾的微笑：“很聪明。这个谣言是我几年前放出去的，就是要收到今天的效果。你现在明白控制消息的重要了吗？”

　　“呼，呼，呼……”隋枫感到心脏无法抑制地剧烈跳动，险死还生的兴奋感让他肾上腺素狂喷，他的身子瑟瑟发抖，脸庞发红。

　　“放出对自己有利的谣言，有时候可能看起来像一步闲棋，但是在关键时刻，却能收到绝佳的效果。掌握江湖的消息还不够，还需要制造对自己有利的消息，让整个江湖的风媒为己所用。真正的魔术表演，在演出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洪熙绝低下头望着手中的酒杯，淡淡地说。

　　“师父！”隋枫连忙躬身行礼，“弟子受教了。”

　　“关于刘一手的故事，你有什么别的见解吗？”洪熙绝看也不看行礼的隋枫，只是淡然开口问。

　　“我认为他起的名字很不明智，刘一手，听上去就会有一种他留了一只手的感觉，这对他的戏法只有坏处。”隋枫沉声说。

　　“没错。任何人都有弱点。聪明绝顶的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孤独。孤独的人渴望的是别人的认知。所以，他们往往习惯性地在自己的阴谋中留下提示的线索。他们的潜意识里，永远在寻找知己。这是非常特别的强迫症。比如刘一手。如果我从他的名字里没有联想到真相，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洪熙绝转过头来望向隋枫，“记住，行走江湖，一定要从江湖人的字里行间寻找真相，每一句不经意说出的话，都可能解开一个生死攸关的谜团。掌握了这个本事，你在试炼中可以看穿任何人的阴谋诡计！”

　　“是！”隋枫心悦诚服地躬身再次行礼。

　　“去吧，让整个江湖知道麒门弟子的厉害。”洪熙绝轻轻一挥手，眼中神光闪烁。

　　天华山脉断树峰的舍身台上，数百座灰白色的帐篷如数百只巨大的蘑菇，在一夜之间竖立了起来。每一座灰色的帐篷，都会供一位候选人使用。在舍身台三面万丈峭壁之外，弥漫着淡翡翠色的迷雾。这些迷雾如在空中抖动的锦缎，忽上忽下，翻滚舒卷，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错觉，仿佛置身于万里海波中一般。

　　早早就来到舍身台的隋枫已经完全认不出这是他曾经每日练习飞身剑的地方。原来高耸千丈的峭壁被翡翠迷雾结界所笼罩，看上去就好像一片延伸到远方的森林。他甚至有一种想要冲出悬崖，走入这梦幻丛林的冲动。

　　“麟台祖师果然名不虚传啊……”和他一起来到舍身台的少年们纷纷发出惊叹。显然他们也同样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等不及试炼开始啦。”少年们摩拳擦掌，战意高昂。很多急性子的少年已经忍不住要钻入身边的帐篷。

　　“耐心点，少年们！先听我说明梦境试炼的规则。”舍身台畔的翡翠雾色中传来一个悠远的声音。

　　“麟台祖师！”听到这个声音，候选者们纷纷惊喜交集地惊呼。他们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却看不到麟台祖师的半个影子。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一起进入帐篷，你们会通过八个通道进入我的结界。这个结界是我记忆中的一个世界，你们会在这个世界的八个角落开始试炼。”麟台祖师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郎朗动听。

　　“在梦境结界之中，入境的少年可以互相攻击，也可以组成同道，协同攻击梦境之敌。每杀死一个敌人，你的命格就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令你越发接近神命天星的命格。同样的，你杀死的敌人越多，你也越容易成为其他人看中的目标，因为杀死命格进化的你，可以让他们的命格发生更加鲜明的进化……”

　　“……这是一个冷酷的世界。冷酷得就和现实世界一样，甚至比现实更严酷。在对抗强敌时，你们同时要和自己的同伴作战，因为到最后，只有一个人能够成为神命天星。这里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暂时的同盟。你们可以拉帮结伙，也可以千里走单骑。强大的武功会让你占尽优势，但是阴险的计谋同样可以让你所向无敌。你们最终的敌人，一个可以结束这个世界的终极恶魔，可以隐藏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想要杀死它，不但需要胆色，力量，决心和信念，还需要危难之中人类最珍贵的生存本能，祝你们好运。”

　　麟台祖师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少年们伸长了脖子，试图找到他的存在，但是最终都失望放弃。隋枫轻轻叹了一口气，在麒门学艺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见过麟台祖师。这位江湖第一人，就好像神龙般见首不见尾。如果在他死前，他还有最后一个愿望的话，他希望能够见这位前辈一面。因为在他的头发还没有变白之前，他曾经梦想过有朝一日，成为和他一样的传奇。

　　“所有人进帐篷冥想，麟台祖师会接引你们的魂魄进入结界！”松近勇洪亮的声音倏然响起。

　　“终于开始了！”隋枫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撩开帐帘，进入圆帐之内，闭目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