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南天苍星

    壬海。


    雷声轰鸣，劫光生灭，紫白二色流光在天中碰撞、分离，拖曳起万千道雷霆，荡尽重重墨云，瀚海随之起伏。


    无俦剑气经久不散，海天之间化作一片森然剑丛。


    凝为浑圆的紫电迸射，同万千细密银色雷芒对上，霎时间天地一片光明。


    远处的古华山上地脉震颤，黄尘弥散，如遭剑斩，镇守的妖将急急催动阵法，稳定这座灵山。


    两柄灵剑同时入鞘，与此同时，原本天地间充斥的剑气雷霆也霎时散去，丹霆剑鸣一声，有风雷大作，经久不息。


    穆幽度负手站定，蛟蛇之瞳中雷屑隐现，抬手虚压，龙气流散，浩荡威压自海中的龙仪天柱上传来，壬海再度归于寂静。


    诸多妖物这时才自阵法护佑的水宫、宝殿中走出，颤颤看向上方的龙种。


    重重墨云再度笼罩于海上，隐隐可见狰狞、巨大的墨色龙躯在其中翻腾。


    许玄面上古井无波，可当下却心神激荡，体内仙箓隐有触动，那株洊合雷树越发神异，震生社落，生死轮转。


    ‘应在忌木。’


    他恍惚间似乎见到北天之位显出一颗浑圆的星辰来，内为虚白，外绕紫芒，外有雷霆逸散，如万千根系延入天际。


    旁有两尾游鱼缓缓绕星转动，分为黑白二色，混沌气弥散。


    天洊。


    这异象却如幻觉，转瞬即逝，与此同时，有一种深深的不安自他心中升起。


    无形之风吹过，他只觉自性命深处升起一阵寒意，清气激荡，反应剧烈，面上、手上皆传来一阵奇痒。


    许玄再度看向四方，不知何时下起一阵阵飘摇的赤色花雨，赤花纷纷扬扬自云中坠下，消弭海上。


    下方的所有妖类都视若无睹，似乎全然未发觉这一异象。


    花为九瓣，如血染赤，大如杯盏，其中的花蕊则包裹婴孩之脸，皆为木色，或啼哭哀嚎，或欢笑喜乐，或念咒唱经。


    许玄轻轻抬手抚面，不知何时有青蠋，灰蜂聚集而来，爬至他和龙身之上，成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虫壳。


    他面上未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可脖颈却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一点点看向南天方位，龙身也不例外，如同僵硬的木偶。


    龙仪天柱上的溟光退去，不再昭示天池的主位，而在这天柱的阴影下，无数妖物皆都抬首望天。


    南天正曜之位，广善玄秘之所，渐渐显出一颗苍碧星辰，高悬天际，旁有诸天木气升腾，盘旋如蠋如蜂。


    一尊高大的女体在这片木气中显化，几乎占尽天幕，肌体苍白，碧发如瀑，仰面朝天，面容上有滚滚兑金之煞，让人看不真切。


    诸星托举着这具女体，横陈于薜荔、女萝之中，仅是遥遥一观，就让人生出无边幻想。


    苍碧星辰则居于这女体的腹部，如胎在室，如蜂筑巢，将其腹蚕食出千万孔洞，让人心中升起种种不适亵渎之感。


    ‘这是.灵兆。’


    许玄心中生出最后一念，无数青蠋、灰蜂已将他的面容覆盖，让其看不清远方景象。


    他未曾妄动，此时若是散去清气，便可发现一切如常，种种异象都如幻觉一般，甚至下方仰望天际的群妖也恢复正常。


    可若再将清气覆盖，异象却又开始蔓延，整片壬海已经化作草木茂生之地，波涛静止，溟光不复。


    天池中所有人都若静止一般，火鸦腾飞，青虺巡海，此时皆都止住动作，如同中了石人道的惰石玄光。


    杨缘心居于行宫，此时同白苏谈着话，为其沏茶，茶水静止于空中，不曾落下，她和白苏齐齐抬首，望向南天。


    伯常刚欲来复命，破开太虚，半踏而出，身旁原本迅疾至极的神雷停滞，失了光彩，这位紫府也怔怔看向南天。


    女尸悬空，面覆金煞，腹怀苍星，身躯上的孔洞中碧血流淌，如天河落下，向着天池方位流来。


    龙仪之柱剧烈颤动，恍惚间化作一溟龙腾空而去，壬阳玄流激荡，将自天而降的碧血悉数挡下。


    碧苍星辰颤动不止，其上也显出万千密密麻麻的孔洞，其中传来阵阵蜂鸣，霎时间溟光散去，龙形隐踪。


    隐隐有目光落下，在他和龙身之间扫视，让两具身躯的血肉也渐渐生出无数虫孔，青蠋和灰蜂在其中钻入钻出。


    ‘乙木的灵兆，为何?是天洊引来的’


    许玄此时不得思，不得言，不得动，只能静静看着各色异虫在他血肉之中钻动。


    上方墨云此时压低几分，海吼水腥，青鸷振翅，断虹饮水，浩荡暴雨自云中洒落，天地间忽有狂风大作，横冲直决，撼声如雷。


    “为何而来？”


    一阵淡漠的声音响起，飓风席卷海面，将原本的乙木灵兆逼退，南天的苍碧星辰随之黯淡。


    那具横艮南天的女尸缓缓抬臂，指向北方先前天洊显化之地，牵动无数天星，漫天青华摇落，遮蔽重重墨云。


    “惧怕一个死人，岂不可笑？”


    这声音再度响起，天地间大风渐止，而这两道异象也随之退却，许玄蓦然回神，海中一片平静，并无任何异样，仅剩海风散去。


    此时一切恢复如常，又回到两人斗剑结束的时候，龙身幽幽开口，引得周边紫电升腾，雷音不断。


    “这就是【劫法】剑脉，原来如此，雷宫的神妙加持，斩之必中。”


    “溟度龙王又修的何等剑脉？”


    许玄此时按住心中震荡，面色如常，自问自答，唯恐先前两道灵兆的主人还看着此地，心中隐有忧虑。


    “待我胜过天下剑修，自可独开一道。”


    穆幽度气态沉稳，目光如电。


    “辟劫道友剑道高妙，昔日之事，就此算了，不必再谈。”


    “天下剑仙来我龙庭，皆可为座上宾，辟劫道友可愿在我天池多待些时日，共论剑道？”


    穆幽度神色稍稍缓和，却见许玄果断拒绝，只道：


    “不必了，大离雷部尚有事务待我处断，不可久留。”


    “那便等日后再行论剑。”


    言毕，龙身催动法力，太虚破开，金色神雷贯空，伯常行来，看向龙身，恭声道：


    “王上，有何吩咐？”


    穆幽度稍稍点头，看向一旁披着云雷战甲的男子，以心声传话道：


    “此人剑道不凡，莫轻慢了，挑拣些石人道库存的灵物，礼送其离去，分寸你自己把控，就按龙庭的礼数来。”


    伯常了然，心中暗道这位许剑仙果然不是常人，竟得王上敬重。


    他当下上前，行至许玄身旁，肃声道：


    “请，我送剑仙离去。”


    许玄稍稍点头，二人再次踏入太虚之中，雷霆忽闪，瞬息不见，遁往外去。


    海上行宫内，青铜殿门被推开，一着桃红长裙的女子缓步踏出，驾起一团红云，直直奔穆幽度所在方位而来。


    “有剑仙来天池，还是社雷修士”


    她目光稍凝，看向海天之间散去的紫白雷霆，上前握住对方手来。


    “我听宫人谈过，说是你要衡量天下剑仙，众阳府【郁华】，太平山【无疑】.还有北地的【天枢】，你都要一较高低？”


    杨缘心语气颇有些忧虑，她这些年一直待在天池，帮着打理诸事，未曾回奉焰。


    诸妖见她，皆都恭称主母，俨然将其视为溟度龙王的正妻，不过尚未结亲罢了，近些年天池和奉焰未少有联系，这事情也就一直搁置。


    “是有此言。”


    许玄沉声应了，这话却是他为自己行为寻个由头，不至于太过突兀，至于同天下剑修较量的心思.


    他倒是也有几分心思，只是诸事加身，如何能脱身。


    “还是莫同那【天枢】沾上关系的好，他跟脚不凡，有些禁忌，老大人都要避退，我等就在南海，触不到陆上的烟尘，还是.”


    杨缘心赤瞳莹明，有些纠结，既怕自己冒犯对方，又唯恐眼前人真动了这念，寻到北地，同那位神雷剑仙做过一场。


    “我自然知道分寸，不必担心。”


    许玄声音渐缓，目光却是稍凝，以体内清气感知外界，确定再无人窥探，这才挽着杨缘心，向清和水宫行去。


    “近来可还过得顺心？白苏自玉流来投奔我等，你也有个说话的。”


    “嗯。”杨缘心稍稍点头，眼神亮了些，“姐姐能过来，自然是幸事，她道行高，见识广，是必成紫府的妖类，极有慧根。”


    “也不知玉流生了何事，她却不愿告知我。”


    许玄眼见话题要偏，他是不愿让杨缘心知道化身的事情，不然难免让其心中生出些郁闷来。


    “不谈这些，我去了西海一趟，见过我龙种另外一支，已投入须弥称尊，也是搭上线。”


    “原来是这位大人，倒是未曾见过这一支的龙属”


    杨缘心若有所思，许玄随着其进入水宫之中，心中却升起重重忧虑来。


    ‘南海，究竟还藏着哪位大人？’


    先前南天显化的灵兆透着一股魔意，当是乙木位上的那尊魔头，【盘秘】真君。


    对方虽针对溟泽，可也只是暗地施展手段，此次却迅速出手。


    即便是真君，也不会时时刻刻关注现世，甚至出手，都要避免沾染业力，以免遭了天厌。


    这尊魔头定然是有感知，才能瞬息显化，只是初现灵兆，未曾有大的动作。


    灵兆乃是金位降世之征，天地恭迎，是诸位真君所修大道的体现，各不相同，能窥见几分道统变化。


    ‘那具女尸是’


    许玄从未见过这等古怪邪异的灵兆，这位乙木一道的真君，当得起一个魔字，他眼下随着杨缘心步入水宫，心中却是推测其出手避退乙木灵兆之人。


    ‘横吹之风，是元木一道，从位既显，难道果位上还有大人’


    ——


    天池外海。


    许玄人身立于云端，稍稍感应伯常相赠的几道灵物，龙种虽霸道，但也算的上慷慨，按照龙庭礼仪，伯常却是赠他了一道【大岳土】。


    此土正是艮土一道的灵物，形如黄泥，直接炼化，可增长土德一道的法身厚重之意，若是以火炼，则会化作戊土一道的【阳峰土】。


    若是受水解，以秘法调合，正能分出艮土一道的筑基灵物，为【安身宝土】。


    他眼下却无什么心思，只破开太虚，向着大离方位而去，这行迹却要经过朱崖，再看向东南方位，遥遥可见诸多南疆小国。


    这些小国夹杂在大离和身毒之间，不受王化，多为蛮夷之属，信奉的是更为原始的巫道，多行血祭之举，以人为牲。


    唯独有一处例外，便是【骠远】，白狐所居之地，窃文妖王占下的国土。


    ‘也不知这位妖王在做何？’


    他心念稍动，却主动绕开此地，不愿同这位妖王多接触，对方修行的道统直到如今他也不明，学识当世紫府前列。


    他心念一定，此时向北而去，驾雷而行，瞬息不见。


    等了许久，海上太虚再度破开，自其中踏出一男一女。


    女子着灰白长裙，面庞素削，身形修仪，一对灰瞳幽幽，先是往北看去，复又回首看向天池方位。


    幽青死光变幻，怪枭长鸣，敛魂妖王着一身黑羽灵甲，气态冷峻，眼神锐利，此时沉声道：


    “那位.现世了。”


    他声音中颇有几分忌惮，一旁的符冬却只摇头，低声道：


    “哪里有这般容易，只是灵兆罢了，仙道的诸位大人也施展过这取巧的手段，祂本尊仍在大罗，只以最本真的道意影响此界。”


    “若论谁最怕溟龙留下的手段，就是这位了。”


    “慎言。”


    敛魂神色稍肃，一旁的符冬却是面色晦暗，眼中有些不明光彩。


    “折辱我道至此，【山鬼】的神位，被祂.若有一日。”


    她正说着，面色却变得灰白，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污血来，其中有灰蜂冲起，化作一阵恶气散去。


    “灵兆还未完全散去，那位距离现世极近，你莫要再谈。”


    敛魂眸光一转，止住对方，自己却叹道：


    “身毒的【摩耶正法】，楚地的【神庭九歌】，一个被释修觊觎，一个遭仙道度化，下场倒是相近。”


    “今日要见窃文，撞上此事，若不是大人出手”


    符冬目光稍肃，看向远方的骠远国，其中风俗皆都同天朝，有白狐为官，教化万民，使得这蛮夷小国风俗焕然一新。


    “窃文.「上礼」的下场，却比我等还凄惨些.只看她能不能答应要求。”


    海风渐起，波涛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