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对月冠城的炮击

    在月冠城橡木城区最高的塔楼上，精灵瞭望哨拉瑞尔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他倚在断裂的橡木栏杆旁，原本纤尘不染的银线刺绣皮甲沾满了灰烬与干涸的红色血污，那双曾被妻子称赞犹如晨星一样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绝望。


    下方，他守护了三个纪元的城市正在死去。


    曾经流淌着月光魔法的街道，如今被邪能的粘稠绿浆与废墟堵塞。


    吟唱诗人传颂的银叶林广场，变成了恶魔孵化扭曲卵囊的温床。


    洁白如新月，高耸入云的法师塔，拦腰折断，断面处仍萦绕着不祥的黑烟，恶魔的嘶吼与精灵战士临死的哀鸣交织，构成一曲文明的挽歌。


    又是一波狂战魔顶着稀疏的箭雨，冲击着橡木区最后一条街道内由活化荆棘与精灵战士血肉组成的防线。


    拉瑞尔低头，透过橡木的缝隙，他能看到年轻的半精灵战士们在魔物的重击下倒下，闪烁着微光的血液染红了祖传的铠甲。


    他闭上眼睛，几乎能预见到下一刻防线崩溃，这座精灵城市彻底沦陷的景象。


    “……月神在上，请指引您迷途的子民……”


    他无声地祈祷，声音沙哑，连他自己都听不出这是那位曾以歌喉闻名王庭的吟游大师。


    就在此时，一种异样的，低沉的轰鸣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从海的方向传来。


    拉瑞尔猛地睁开眼，望向港口外的海面。


    起初，是帆。


    一片森然如峭壁般的帆影，突兀地出现在晨雾与硝烟交织的海平线上，那不是精灵熟悉的，优雅流畅的弧线，而是某种更加粗犷，更具压迫感的几何形状。


    巨大的船身如同移动的钢铁山峦，船体侧舷密密麻麻的炮窗如同巢穴，深不见底。


    “那是什么？”


    他身边的年轻哨兵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惊疑。


    紧接着，是雷鸣。


    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来自那些移动的山峦，连绵不绝的，低沉的轰鸣声从海岸线的另一端传来，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塔楼的地板也在微微震颤。


    拉瑞尔知道那个方向……是东部海滩，之前那些试图登陆支援，却陷入重围的巴格尼亚人战斗的地方。


    “他们还活着！”


    年轻的哨兵激动地抓住拉瑞尔的胳膊，指向东方，虽然除了硝烟什么也看不到。


    “这支舰队既然炮击了东部海滩，这就说明恶魔在那里，那些人类还在和恶魔战斗！”


    拉瑞尔心中也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这对于拉瑞尔这些困于城中的精灵们来说，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未等他们细想，半小时之后，海面上那支庞大的舰队已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巨兽，调整了航向，巨大的舰身缓缓移动过来，在月冠城外的海面上停留，接着将一侧那密密麻麻的炮口对准了月冠城港口区，以及更深处的城区。


    “它们……要做什么？”


    年轻哨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


    下一秒，答案揭晓。


    那些炮位中，骤然喷吐出无数炽烈的火光与浓烟！成百上千个黑点拖着死亡的轨迹，尖啸着划过天空，如同群鸦扑向垂死的城市。


    “是矮人的火炮，这么多！”


    拉瑞尔失声惊呼，他见过这种武器，除了矮人拥有之外，来自无魔之地的商船上也搭载着它们，但是通常数量很少，拉瑞尔从未想过能见到如此规模，如此毁灭性的火炮齐射。


    炮弹如同冰雹般砸落。


    但它们并非实心铁球。在撞击地面或建筑的瞬间，炮弹猛地炸开，化作一团团膨胀的火球和致命的钢铁破片风暴！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成一片，瞬间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


    港口区聚集的，正准备向橡木区发起新一轮进攻的恶魔群落，首当其冲。


    拉瑞尔亲眼看到，一头庞大的，挥舞着骨锤的狂战魔，在一声巨响中被掀飞起来，坚韧的躯干在空中就被撕裂，肮脏的血液和残肢如同下雨般泼洒。


    密集的劣魔群在接二连三的爆炸中成片消失，只留下焦黑的坑洞和弥漫的硝烟。


    炮弹并不局限于港口。


    它们到处乱飞，或是落在城内恶魔最密集的区域，被邪能污染的广场，盘踞着翼魔的断塔周围，或是通向精灵最后防线的几条主要街道。


    开花弹的毁灭风暴席卷而过。坚固的精灵建筑在爆炸中坍塌，将躲藏其中的恶魔掩埋。


    街道上横冲直撞的恶魔队列被炸得七零八落，残肢断臂与破碎的砖石一起飞上天空。


    恶魔凶猛的攻势，在这来自海上的，前所未有的钢铁风暴打击下，如同被巨人的手掌狠狠拍中，停滞，瓦解，溃散。


    然而，炮弹并不长眼睛。


    它们由冷酷的物理法则和粗略的瞄准支配，会落在恶魔最密集的区域，也同样无情地落在了精灵们曾经的家园和坚守的阵地附近。


    一发开花弹尖叫着掠过港口区，落在了距离橡木区防线仅隔一条街的月光咏者酒馆遗址旁。


    那里并非恶魔的聚集点，反而蜷缩着几十名从其他城区溃退下来，在此稍作喘息和包扎的精灵和半精灵伤员，以及几名试图建立临时救护点的月神祭司。


    “不……”


    拉瑞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徒劳地伸出手。


    爆炸的火光吞噬了那片区域。


    预制破片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过残破的石柱和惊恐的身影。


    他眼睁睁看着一名正在为伤员施法的祭司，她那月白色的长袍瞬间被染成暗红，娇小的身躯如同破碎的玩偶般被气浪抛起，重重砸在焦黑的断墙上，再无声息。


    原本寻求庇护的伤员们在钢铁风暴中惨叫着倒下，残肢与碎裂的砖石混合在一起，将那片小小的避难所变成了新的坟场。


    又一发炮弹，或许是瞄准了远处一座被恶魔占据的，冒着绿光的哨塔，却因射程或风偏误差，落在了橡木区外围一道由活化荆棘和沙袋垒砌的辅助壁垒后方。


    那里驻守着十余名精灵弓箭手，他们原本正因恶魔攻势受挫而士气大振，探出身子试图更有效地狙杀溃散的恶魔。


    爆炸在壁垒后方轰然响起。


    剧烈的冲击波将沙袋和扭曲的荆棘炸得四处飞溅，更将那些精灵射手们狠狠掀翻。


    离得最近的两人瞬间消失在火光和硝烟中，稍远一些的也被破片击中，惨叫着从壁垒上跌落，生死不知。


    坚固的壁垒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硝烟散去后，只留下一片狼藉和刺鼻的血腥味。


    甚至有一发炮弹，鬼使神差地越过了港口和外围城区，落在了更内城，靠近世界树残留根系的一片区域。


    那里虽然也被恶魔玷污，但依旧残留着几座相对完好的古老精灵民居，一些无法撤离的老弱精灵或许还躲藏其中。爆炸的火光在那里升起，伴随着建筑坍塌的轰鸣，让拉瑞尔的心沉入了谷底。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连我们也一起炸！”


    年轻的哨兵脸上的兴奋早已被恐惧和愤怒取代，他指着海面上那些不断喷吐火光的战舰，声音颤抖。


    拉瑞尔无力地靠在栏杆上，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港口区和部分城区在连绵的爆炸中化为火海，恶魔成片地被消灭，攻势被彻底打乱。


    这确实缓解了橡木区防线的巨大压力，甚至可能扭转了整个战局。


    但这代价……


    家园在被更彻底地摧毁，同胞在友军的炮火下非命。


    这究竟是救援，还是另一场形式的毁灭？


    希望与绝望，感激与愤怒，在这位精灵瞭望哨的心中激烈地交战。


    海面上那支强大的舰队带来了生的契机，但这契机却沾满了自己人的鲜血。他望着那片被硝烟和火焰笼罩的港口，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文明的挽歌未曾停歇，只是此刻，又加入了来自人类舰炮的，沉重而矛盾的音符。


    ……


    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的毁灭性炮击终于渐渐停歇。


    月冠城港口区及临近街区几乎被彻底犁平，燃烧的残骸和恶魔的焦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烟。


    恶魔的有组织进攻在如此规模的覆盖打击下彻底崩溃，残存的魔物要么逃往城市深处，要么化作了零星的抵抗。


    海狮号上，小刀扎屁股举着黄铜单筒望远镜看着这画面，有些感叹。


    “这炮击效果很好啊，”


    小刀扎屁股放下望远镜，咂了咂嘴，对着身旁同样在观战的几名玩家说道。


    “就是对建筑物的损伤效果有点严重的样子，你看那港口，都快被咱轰成平地了，这以后要是收复了，精灵们怕不是得从头盖房？”


    旁边阿里巴巴长吐出一口烟圈，嘿嘿一笑。


    “小刀，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破而后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再说了，你看看那些恶魔，不把房子炸塌了，能埋得死它们？


    我们这是帮精灵搞拆迁，顺便灭杀虫害，一条龙服务！”


    边上的小鬼当家推了推装饰性的平光眼镜，一本正经地补充道。


    “从战损比和战术收益来看，这次炮击无疑是成功的，虽然对精灵固有资产造成了相当程度的附带损害，但有效瓦解了恶魔的进攻势头，极大减轻了滩头和城内守军的压力。


    根据王国法律和道德的模糊界定，在紧急状态下，以摧毁主要威胁为优先目标的行为，其产生的连带损失……嗯，理论上是可以被部分谅解的。”


    小刀扎屁股被这两人一唱一和逗乐了，笑骂道。


    “什么破而后立和一条龙服务？就我在百户工作室开发的其他游戏经验来看，长耳朵可不会跟我们讲什么人类的道德，他们只会看到自己的家被咱炸上了天。


    等会下了船，你看着吧，他们肯定会找我们麻烦。”


    他重新举起望远镜，看向那片依旧冒着浓烟的城区，语气稍微正经了点。


    “不过话说回来，这开花弹的劲儿是真大，覆盖范围也广。


    刚才瞭望哨报告，好像有几发打近了，蹭到了精灵自己的防线边上，估计有点误伤。”


    阿里巴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咱们的炮弹又没长眼睛，只认恶魔不认精灵。要怪就怪恶魔非得跟精灵挤在一块儿。


    再说了，要不是咱们这通炮火，现在那些精灵估计连抱怨的机会都没了，早被恶魔撕碎了。”


    小鬼当家也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眼神冷静。


    “是的，这事情怪不得我们，只能怪精灵们没能耐独自赶跑恶魔，现在吃到炮弹，只是赶跑恶魔的必要代价而已。”


    小刀扎屁股叹了口气。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就是这善后工作……怕是不好做哟。


    算了，不想了，让马洛将军头疼去吧。”


    他拍了拍船舷，目光投向海狮号的甲板上，看着水手们正在用简易的滑轮组将一艘登陆艇放下去。


    “要登陆吗？我们去不去？”


    小鬼当家向小刀询问。


    就在这时，一艘与众不同的战舰缓缓驶近，最终在距离海狮号约百米外的海面上优雅地停了下来。


    那正是蓝焰王国的魔法战舰翡翠之梦号，小刀扎屁股扭头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在第二期复仇舰队的视频上，这条船多次出现，外表非常的明显。


    与巴格尼亚舰队那些线条硬朗，覆盖着厚重木板和铁甲的巨舰不同，它修长的船体仿佛由古老的活木雕琢而成，船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微弱绿光的活化藤蔓装甲。


    这些藤蔓如同有生命的织网，缠绕在船体破损处，甚至能看到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蠕动，生长，试图修复船侧几处被邪能腐蚀或巨爪撕裂的巨大创口。


    整艘船散发着一种疲惫却依旧坚韧的自然魔力气息，与周围人类战舰的钢铁火药风格格格不入。


    不过翡翠之梦号现在看起来有点狼狈啊，它的主桅上旗帜无力地垂挂着，边缘有些焦黑破损。


    甲板上可见忙碌的精灵水手和身上带伤的精灵战士，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庞大的海狮号上，带着审视，警惕，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对于那毁灭性炮火力量的敬畏。


    一道清晰而疲倦的女声，仿佛直接在甲板上众人的耳边响起，使用的是略带古韵但极为标准的汉语。


    “来自巴格尼亚王国的盟友，日安，我是蓝焰王国舰队，翡翠之梦号舰长，莉拉娜.晨星，感谢贵方舰队在危难之际施以援手。


    为便于协同后续作战事宜，不知我方可否派遣使者登舰，与贵方指挥官一晤？”


    这声音并非通过喊话器或号角，而是某种精妙的传声法术，清晰地回荡在海狮号的后甲板上，显示出精灵在魔法造诣上的精湛。


    小刀扎屁股等人愣了一下，阿里巴巴下意识地把烟头掐灭，小鬼当家也扶了扶眼镜，收起了刚才玩笑的神色。


    “嚯，说精灵，精灵就到。”


    小刀扎屁股压低声音。


    过了几分钟后，海狮号侧舷，桅杆上的旗手挥动着蓝红色的旗帜，同时，甲板上的穿着实战盔甲的将军卫队集合起来，在甲板上排成两列，表明了其态度。


    很快，一艘精灵制式的小艇从翡翠之梦号放下，载着数名精灵向海狮号划来。


    小刀扎屁股呆在原地没动，年轻好奇心重的小鬼当家倒是走了几步，靠近去看了一会，不过因为距离远，他也没看清楚，那几个精灵就刷的一下子上了船，然后在将军卫队的拥护下，走进了旗舰内。


    “真没趣，看个热闹都没有机会。”


    小鬼当家抱怨着。


    约莫半个小时后，那几名精灵便在将军卫队的护送下，重新出现在甲板上，登上了他们的小艇，向着翡翠之梦号返回。


    从他们依旧紧绷的侧脸和略显急促的步伐来看，这次高层会晤的气氛恐怕算不上多么轻松愉快。


    小刀扎屁股几人正猜测着会谈内容，一名传令兵便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立正敬礼。


    “三位，将军有请，在指挥室。”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