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弈

　　听到消磨斗志这四个字。

　　阿吉便对对面灯红酒绿的夜店失去了全部的兴趣。

　　他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自卑的孩子。

　　他明白，现在他能拥有的一切，都是用自己的自律换来的。

　　虽然他的手指，早就没了血泡，但他的眼睛却还有着充满着野心的光。

　　也虽然他已经下赢了几乎全市所有高校里的象棋高手，但他却明白，华夏真正的象棋高手，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这些老人，才是阿吉他们国家最忌惮的人。

　　也是整个亚洲，最后的象棋瑰宝。

　　不过，老人会老，会枯萎。

　　在三五十年后，华夏象棋还会像如今一样在亚洲有着无可撼动的统治力吗？

　　阿吉似乎又想起了，几年前，亚洲象棋青少年交流比赛中，那获得亚军的马国小棋手，望着季军的华夏小棋手。

　　他眼里尽是轻蔑与嘲笑。

　　或许，连阿吉都在想，十年后，后继无人的华夏象棋，便是他们的天下吧。

　　……

　　阿吉经常上夜班。

　　每次上夜班的时候，他都会带着一本棋谱去温暖属于他一个人的夜。

　　久而久之，便利店的工作人员渐渐都知道阿吉这个来自于国外的小伙子，竟是一个象棋高手。

　　不过他们倒是弄不懂，这小小的象棋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阿吉身后那个国家为之狂欢。

　　在他们眼里，象棋也好，围棋也罢。

　　都没有篮球、足球、搏击这类运动有观赏性。

　　再加上前段时间，国内排名第一的围棋高手自爆收入以后，他们也觉得棋类竞技的收入上限太低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会鼓励着阿吉，坚持去下着象棋。

　　或许，在他们心中也会看着像阿吉这样的外国人学习自己国家的本土文化时，能感受到片刻的沧海桑田吧。

　　……

　　便利店的夜班基本都是一个人上，一是因为成本，二是因为深夜的确没什么客人。

　　但是便利店也会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安排两个人一起值夜班。

　　这种特定的时间，大多是节日。

　　阿吉来华夏一年的时间，他也算是慢慢熟悉了华夏的各大节日。

　　但他却弄不懂，为什么华夏人这么喜欢创造节日。

　　比如购物节，一年有两三个，

　　也比如华夏人喜欢篡改节日的本质，从而变成一个购物节。

　　就好比三八妇女节，为何要叫女王节？

　　是因为他们忘记了三八妇女节是用来是纪念国际组织为妇女争取和平、平等、发展而努力的日子吗？

　　还是因为他们的心，早跟着便利店外的黑夜一般，黑的伸手看不见五指的吗？

　　阿吉不懂，但他却有个问题。

　　那就是既然华夏有着这么多购物节，他怎么不愿意舍弃一年中空闲的几天，去弄个象棋节，围棋节呢？

　　难道这种本土文化的节日不比那消费购物的新节日，更值得传递给孩子吗？

　　阿吉不懂。

　　但她懂。

　　虽然她的年纪也就二十四岁，但她似乎早就看穿了国内商家的本质。

　　她告诉阿吉，为什么没有象棋节、围棋节的原因。

　　那便是，坚持传统文化的人心不够狠。

　　若是他们有商人心一半狠。

　　那至于现在会有一半传统文化被淘汰吗？

　　也至于会有无数手艺人，背上不适合时代的“罪名”，含恨而终吗？

　　应该不会吧？

　　……

　　阿吉问她，何为心狠？

　　她没有说话，只是她的眼睛偏向了对面那在街边吐完后又疲惫的年轻人身上。

　　在这一刻，阿吉才明白。

　　心狠原来就是消磨一个男人的热情还有斗志。

　　让他沉迷于这虚幻的世界。

　　看来传统文化没落是有原因的，至于原因就是他们太过于真实，真实到无法毁灭手艺人的热情与斗志。他们也真实到那些在年轻人眼里只是过时的老玩意儿，却传承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坚持与精神。

　　他摇了摇头，又翻开了棋谱。

　　他望着只有黑白两色的古谱，还有那绕口的棋路。他只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很多。

　　他不能被消磨斗志，也不能去失去热情。

　　他要赢，他要努力，他甚至还要趁现在华夏象棋高手还没枯萎时，尽力去让自己的棋力，变成他最喜欢的诗与剑。

　　去斩断着他曾经现在自己未来的一段段无奈的思绪。

　　他的眼睛，有着她很少能在同龄人眼里能看到的冲劲儿、搏劲儿。

　　当然在他眼里，还有着一丝清醒的弈劲儿。

　　这冲、搏、弈劲儿，或许能够替代那些传承人的软弱，也说不定，他也能替代着手艺人最不愿意成为的狠劲儿。

　　去传承着他们想要的东西。

　　……

　　一代导演，心心念念拍出了一系列叫好不卖座的传统电影，最后离世时，他的好友为他不公，而当众跪下，祈求着观众去凑齐票房。

　　一个新生导演，同样用下跪的方式去祈求着自己披着传统文化电影的票房，能够被世人接受。

　　虽然这两个导演都打着弘扬传统文化的名号，但一个有意有形有血又有泪，而另外一个只有泪，形，意，却少了最重要的血。

　　血，不单单是指流淌在人身体里的血液。

　　它更指的是，人拼搏后从嘴角、眼眶、耳朵、鼻子流下的滚烫骄傲的血液。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现如今，在她的眼里，人的血好像变得冰冷了很多。

　　很多原本代表尊严的词语，在年轻人嘴里成为一个个嘻嘻哈哈的词语。

　　原本很多值得铭记的日子，在聪明人眼里，成为了一个个可以给他们带来利益的好日子。

　　坚持的人被骂成傻子。

　　热爱生活的人被人骂成幼稚。

　　想要传承的人，被人怀疑成骗子。

　　还有那一个个下着棋，渴望用荣耀让国家和年轻人崛起的人，又被称之为疯子。

　　那到底，现在需要什么人？

　　她望着灯红酒绿的对面，想起今天是对面商人创造的狂欢节，她又看向旁边那个，渴望着自己能用象棋让国家崛起的年轻人。

　　她眼里又没有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嘴角忽然苦笑起来。

　　好像以她的岁数，去考虑社会的未来，是否有些太幼稚又太杞人忧天？

　　做好自己不就行了吗？

　　至少，如果她能坚守这份工作，给社会创造价值。

　　也说不定明天会更好呢？

　　电视里放着全都是美好的电视剧生活。

　　门外又是放着一集集喜剧人生。

　　而便利店里，好像放着一集集不是十分激情的励志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