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坦白（下）

　　“叔叔，我听说基地里现在已经开始种粮食了，怎么样了呢？”开诚布公，月婳果然是对这个比较关心，粮食的问题，不仅是生命，也是筹码。

　　所幸孟诚对她向来少有疑问，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很快就开了口：“这边是郊区，广场占地面积又大，幸存者里，本就是农民的人相当不少，我们还找到了几个农科大的老师和学生。所以无论是土地还是种植技术基本都不成问题。”

　　“但是，因为是深秋了，所以现在种的都是白菜、地瓜还有冬小麦。白菜熟的倒是快，但那个又不能当饭吃，而能当饭吃的地瓜最快也得三个月才能收，剩下的冬小麦要等到明年夏天去。”

　　果然有但是呢……不过这个不是重点，在月婳看来，只要能吃，种什么都一样。那么问题就是……

　　“但是叔叔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呢？”月婳问道。

　　这一次，孟诚沉默的时间比较长，他甚至有点犹豫到底该不该说，可是接触到月婳清澈的视线，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因为基地里只剩下最多一个月的粮食了……附近的地方都被我们翻完了，遇到你的那个商场，离这里都四个小时车程了，晚上的野外会很危险，所以，再远恐怕就难了，这段时间，我正在发愁到哪去弄粮食呢。”

　　“所以呢……在收获之前，就会饿死人吧？”

　　听了孟诚的话，月婳才隐约明白了现在基地的维持到底有多么艰难，她在嫌食物难吃的同时，却有那么多人面临着即将饿死的命运。

　　“难道这附近都没有什么大型的超市和粮仓了吗？”月婳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按理说，应该还有啊？

　　“有啊，但是还有别的幸存者基地也在收罗粮食，所以分下来就少了。还有不少地方因为丧尸太多没人敢去，毕竟我们以前总共也就才五六个异能者，别的地方估计也差不多。”孟诚的表情有些烦躁，他显然是真的为着整个基地在担心。

　　“或许，再过两个月，这个基地就会有很多人死去吧……”一声叹息，孟诚没有再继续开口了。

　　沉默持续了很久，月婳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一个月的时间差……她可以拯救基地里的人，同时，也可以换到帮助和信任，甚至是足够的地位，现在单单靠着孟诚对她的移情，这也太虚假了，甚至他所谓的亲情，都未必没有收买人心的成分在内。

　　而且，如果她不这么做，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再怎么异能也都只会是个不被信任的花瓶，别说有什么发言权了，真出了什么事情，被人炮灰掉都有可能。

　　也许人与人之间到底不过是交易和利用，但是，所谓的互信，总得有人走出第一步。

　　只是还有几个问题，她一直很好奇……

　　“叔叔，虽然我知道这么问很不合适，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替基地的其他人考虑？我想，你想要的，应该不会是感恩吧？”

　　月婳冷不丁这么问，也让孟诚再次沉默了很久，她看到他的手在抖，然后，声音有些沙哑了下去：“月儿……你知道，其实我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

　　“曾经有一度，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就像个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然后很茫然的来了这里。”

　　“这里来了很多人，各种各样，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有人开始疯狂的践踏别人的生命，也有人，想要的是，一个新的开始。”

　　“你知道，异能者的觉醒其实很不容易，有太多的人都丧命在那一关，那个时候……我也是……九死一生……甚至连生的意志，我都没有。”

　　“有人帮助了你？”看着他再次的沉默，月婳忍不住问道。

　　她看到孟诚狠狠的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有些艰难的说了下去：“嗯……一个少年，只比我儿子大一点……可是，我没有保住自己的儿子，连他也没有保住。”

　　“发生什么了？”

　　“……无非就是争抢食物和地盘那种事，他想要护着我，自己，却被人打到重伤不治……所以，你可以看到我对裴罗那么放任……那时候，要是有他那种人在的话，小肖肯定是不会死的吧……”

　　“我开始想知道，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家庭，孩子，甚至到了我这把年纪，连再来一次的机会都已经没了，我结婚比较晚，有了浩浩的时候，已经快四十了。嗯，对了，我今年，已经五十多了，像我这个年纪，连再来一次的机会，都已经没有了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明白了。”

　　月婳抬头看他，她在孟诚历经风霜的脸上看到了有种近乎神圣的光芒。

　　“秩序啊……这帮人需要的是。其实不管什么原因，那时候，要是有一定的秩序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虽然不至于大家其乐融融，但是也不会连异能者都几乎必死无疑了。”

　　“所以，你要这么做？”

　　“……说起来很可笑吧？我就是突然觉得，这种事仿佛成了我的使命一般，我就是想让他完成，在我手里。”

　　“可是有些事，并不是光有秩序就可以的。”她前世的社会，秩序倒是有了……

　　“我知道啊，傻丫头，叔叔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难道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可是，与其是抱怨社，会不公，还不如，自己去改变它吧，总要有人做出第一步的。至少现在，不是已经比以前强了很多吗？”

　　好吧，他是对的，有些事，确实需要有人做第一步，但是，结果真的未必是好事啊……

　　“我喜欢做这种事情，会很满足。”孟诚叹息了一声：“其实，有时候我在想，发生这事，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因为道德沦丧和社会腐败，上天所降下的灾劫。哈哈~~~不用笑话我啊，人老了，都会有点迷信。”

　　“所以，我在想，如果真的是那样，我这么做了，会不会给在另一个世界的他们增添一点功绩呢？应该会上天堂的吧……”

　　“嗯，会的。”月婳勉强的笑了笑，这种话题，远不是她能够承受的沉重。

　　“那，是吧。”笑了笑，孟诚忽然问道：“对了，月儿丫头，今天找叔叔到底什么事？你没事的话，可是很少到我这里来转呢。”

　　“来让你看新衣服啊。”她笑，然后，她看到了他有点莫名其妙的表情。

　　“其实，你们都知道吧？凌夕应该告诉过你，关于我的事情。”

　　“什么事？”孟诚很显然是楞了一下，她跟凌夕有那么熟吗？熟到，需要他来传话的地步了？

　　“叔叔你不知道？”

　　“你以为那小子会说什么？没有必要的话，他几乎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说一句话的。”孟诚显然是有点苦恼。

　　……这样啊……

　　原来那个人真的什么都没说，不只是他，恐怕孙尚香都没来报告什么吧？

　　可笑自己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自己太阴暗，还是说，遇到的人都太单纯？

　　不，也许应该说是，太聪明！凌夕或许真是闲事不管，但是孙尚香……也是呢~~~如果她跑来给孟诚打什么小报告，不仅不会因此得到什么，以孟诚的个性，说不定还会觉得她心术不正就此忌惮她，直接让她丢了饭碗或者是逐出基地都有可能……

　　“到底是什么事情啊？”看着月婳一时之间沉默不语，孟诚有点急了，他其实真的很喜欢她，这种打哑谜的方式让他有些难受。

　　“没有，”回了神，月婳笑了起来：“叔叔就没好奇过，我的衣服是打哪来的吗？”

　　“哦，你是说这个啊，这种时代，谁都会有点秘密的吧，不是吗？反正又不是异次元的小叮当口袋那么夸张的事情……”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似乎认为自己开的这个玩笑还算是比较好笑。

　　异次元的小叮当口袋吗？还真是那种东西啊……

　　想了很久要怎么开口，月婳终于还是决定用行动证明。一大堆的米袋面带凭空出现在了孟诚的办公室，随即又突兀消失，如此反复几次，孟诚终于相信了自己不是身在梦中。

　　“叔叔，这是我的另一个异能，空间。我能把东西存储在一个特定的异空间里，并且随时再把它们拿出来。很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我只是……”

　　伸手打断了月婳的歉意，孟诚深吸了一口气才接受了这个有点震撼的消息，只是瞬间，他就想到了更多的东西：“月儿，你做的是对的，这个时代不要随便信任别人，这是生存的最起码常识，你能懂得这一点，叔叔就放心了。”

　　“其实，你也没必要特意告诉我，每个异能者都有自己的秘密，就比如说，没人会去打听别人技能的详细情况。”

　　可是不等孟诚把话说完，月婳马上又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叔叔，其实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手里有一大批粮食，大概有七吨左右的。”

　　“……”过度的惊喜导致孟诚都有点晕眩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你说多少？七吨？”

　　“月儿，你确定知道七吨是多少吗？”不是他怀疑，这个数字确实有点惊悚，简直比他们上次在超市里运回来的量还大了。如果真的全是粮食的话……

　　“我知道啊，七吨就是七千公斤，一万四千斤。”想了想，她指了指地上的米袋：“上面不是写着50公斤吗？”

　　确实，米袋上明明白白标注的50公斤让孟诚明白了月婳可能确实是真的拥有七吨粮食，沉默了半天，他的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

　　“月儿，”斟酌了一下用词，孟诚才接着说了下去：“其实你可以不用把这些粮食拿出来的。这是你自己的，如果不拿出来，你在这个世界，这辈子，基本都可以保证衣食无忧了。”

　　是的，假设一个人一天吃半斤粮食，再活个70年，不过就能吃掉六吨多，可是如果要供全基地人食用的话，这些粮食，就算把三顿改一顿去吃，也就只是一个多月的事情。

　　“我知道，但是那不是还很长吗？再说现在基地里不是已经在种粮食了吗？以后慢慢还我就是了。”

　　“月儿，我代表全基地的幸存者谢谢你。基地里是正在种粮食，可是这段时间刚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你把这些粮食拿出来，真是替我们解决了大麻烦，说是挽救了近千人的性命都不为过。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粮食呢？”

　　“在你们遇到我的地方啊！楼上的东西不是都没了吗？”月婳忍不住有点羞赧。

　　“……”孟诚一阵无语，那么干净，他还以为是被别的基地扫荡过一遍呢，随即他很快又想起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的向月婳问道：“那个……月儿……叔叔问你点事情啊？”

　　“什么？”呃，认识孟诚这么久，还是第一看他这么尴尬的表情呢。

　　“那个……超市里……”嚅喏了半天，孟诚终于下定了决心，但是这决心貌似有点大了，声音也瞬间抬高了几个声调：“烟和酒呢！”

　　“……”骤然提高的音调把月婳吓了一跳，随即她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我还当是什么呢……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个样子啊？”

　　轻轻一挥手，一排几十条香烟和各色白酒堆在了孟诚的办公桌上，看到这些东西，他瞬间就两眼发光喜与形色了。要不是顾忌到月婳是个小孩子，他恐怕就要立刻扑上去拆开一条香烟美美的吸上一口了。

　　“……”看着孟诚那副心不在焉的表情，月婳知道此刻他的心思已经完全扑到了办公桌上的那一堆烟酒上去了。叹了口气，她还是忍不住叨念了一句：“叔叔，不要抽太多烟了，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孟诚连连点头：“这些东西现在都停产了啊，抽一根那就少一根了……”

　　“……”她才不是想说这个好吧？天啦，这个样子，真不知道到底谁是叔叔谁是侄女，难怪有人说男人六十岁之前都不会长大，不过他好像已经快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月婳跟孟诚打了个招呼就关了门离开了。终于还是没有很直白的说出自己想要什么，但是就今天所见，她也明白，他应该知道她什么意思，至于其他的……

　　“算了吧，下次再说。”

　　反正已经都坦白了，月婳反倒是彻底轻松了。在孙尚香的照顾下洗了个热水澡，各种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东西倒也让她自己方便不少。先前因为藏私的关系，这些东西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现在反倒是毫无顾忌了。

　　躺在了床上，月婳又想起了临走时候孟诚跟她说的话：“对了，月儿，前天紫苑的事情，徐娜已经说清楚了，你就不要太过挂怀了，这事跟你无关，是她自找的。”

　　当时她问了紫苑的结局，而孟诚只说凌夕已经做了处理的决定。

　　“无故跟上位者发生冲突，按规矩，驱逐！！”

　　她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驱逐，就是驱逐出基地的意思。在这个时代，这种方式恐怕比死还残忍。人命如草啊！就如同她所想象的一样，没有任何把别人当回事也不会有人把女人当回事。

　　可是……她却没法去责怪别人的不近人情，昨天还在振振有词的说裴罗没人性，可她自己呢，又何尝不是伪善。之前明明眼睁睁的看着紫苑血溅三尺，可之后的几天她又完全只顾着自己的事情，又何时把别人的生死放心上了？自己老说生命是平等的，可是她潜意识里真的觉得生命是平等的吗？甚至就是这次基地的燃眉之急，她其实也只是为了把孟诚真正的绑到自己的战车上吧！

　　可当位置倒换呢？如果有一天她也不经意得罪了某个比如今的凌夕更有话语权的人？从孟诚的处理方式就能看出来吧，他根本就没有表面上那种善，他完全没有拿出任何公平公正纪律严明的处理方式。

　　如果跟冲突的是两个普通人，那肯定是看谁手段足后台硬；如果只有她跟紫苑，那当时她肯定会挨骂，或者必须给对方那位“亲属”异能者一个说法；可是因为凌夕的横插一杠，这事就变得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了……

　　所以，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的将来，如果没有足够的价值的话，恐怕也是一样的被弃之如敝屣吧？没有利益维系的感情，永远都是幼稚虚假甚至别有用心的啊~~~

　　但也许，她其实只是不想轻易的让这个基地毁掉呢……无论如何，这里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站，就像一个家一样……如果，真的毁于饥荒的话，她真的会有些，不知何去何从了……

　　乱糟糟的思维，一时间让月婳的价值观一片混乱，简直都有些魔障了，恍惚之中，她已经再也分不清对与错，黑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