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婴早就期待着在天光墟能遇到熟人,可是除了最初遇到过阿罗,一个认识的人都没见过。所以在这间废弃的杂货铺中,见到那盒突然多出来的六博棋上写着他所认识的人的名字,他才会起了其他心思。


    不过他也没想到遇到的竟是赵高,而不是名字被写在棋子上的小公子。


    “令事大人,没想到此处也能相见。”婴勾唇假笑了一下,放松了身体,重新靠回墙上。


    虽然这个称呼不久前才听大公子扶苏唤过,但赵高依然怔了怔神。


    因为婴对他的态度,委实太正常了一些,正常到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场面——赵高面对的,其实就是当年杀死他的元凶。


    虽然他用某种手段活了下来,但当年这位他亲手扶持走上帝位的秦三世,在登基之后的第五天就设计将他刺死。


    真难想象,看起来这样无害的青年竟能下此狠手。


    赵高把面孔隐藏在烛光之后,难得回忆起两千年前的过去。


    当年,胡亥在他的蛊惑下把所有兄姐都残杀殆尽,绝了其他臣子想要拥护他人造反的心。而婴因为处事低调,逃过一劫。


    而正是这条漏网之鱼,把他倾覆秦国并且想要取而代之的计划毁于一旦,甚至被其反噬了一口,那道人才抓住时机,使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赵高一边借着昏暗的灯光观察着婴的相貌神态,一边回忆着当年的情景,试图在脑海里找出一个恰当的称呼。毕竟婴曾经当过闲散王爷,也当过短暂的秦三世。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题,毕竟面前的这位紫袍青年对待他的态度虽有排斥,但总体上只是淡漠无视,并无之后那种拼命隐藏的仇恨和隐忍。


    赵高知道自己这是失态了,不过婴对于他来说不同于旁人。这位平日里他从未放在眼中的青年,就如同从未被大象看在眼里的蚂蚁,不料最后却成了他的绊脚石,对他的影响自然与旁人不一样。


    婴没有听到对方如自己预计般客套敷衍的回应,废弃的杂货铺中有种令他坐立难安的沉默,而对面黑暗中情绪不明的视线就像是蛰伏的野兽在打量猎物。


    婴定了定神,试探地唤道:“令事大人?”


    黑暗中传来一阵自嘲的轻笑声,赵高的声音毫无起伏:“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里一定不会有人乱拿我的东西,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婴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总觉得赵高这话一语双关。


    赵高细观婴的表情,发现对方看到他时只是惊讶,并无愤恨警觉之态,于是推断出一个令他吃惊的结论:“你在天光墟中,竟没看秦朝的历史吗?”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他这个问题?婴淡定地把回答汤远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为什么要看?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区别就是早死或者晚死。而且就算我现在知道了,出了天光墟也一样会忘记,何必自寻烦恼呢?”


    赵高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倒是我小看了你。”这句话,不仅适用于现在,也适用于两千多年前。


    婴短时间内第二次回答这个问题,提问之人却并不是与他毫无关联的汤远,而是符玺令事赵高,他于是借着坐起来撑地的动作,悄悄地把手中的棋子放回袖筒里,口中轻笑道:“令事大人,看你这么在意,不会是我之后把你怎么样了吧?”


    婴本是开玩笑,但他这话一说出口,就感觉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赵高脸上的表情一僵。他这样在意,反而像是给了婴与他对着干的勇气,倒是他失策了。赵高并不接话,而是从黑暗中探出身来,淡淡答道:“你手中那最后一枚棋子,应该还给我了吧?”


    婴顾不得指责赵高强行转移话题,也来不及细看对方身上奇怪的服饰,他震惊于对方居然知道他手里拥有的是最后一枚棋子。除非……赵高知道汤远手中有另外十一枚棋子!又或者,对方已经把那十一枚棋子夺回来了!


    “这么惊讶做什么?我只是取回被人偷走的东西。”赵高说得轻描淡写,但一贯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偷”这个字上却加重了几分。


    “这枚棋子很重要吗?”婴继续努力套话,希望能多得知一些情报消息。“当然重要。”赵高用手摸了摸下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勾起唇角,


    “我要和你的阿罗下盘棋,你来吗?”婴抿紧了唇。


    【贰】


    陆子冈难掩紧张地坐在黄花梨官帽椅上,捧着烫手的青花瓷盖碗茶,心情忐忑地用眼角余光瞄着老板。


    老板轻揭杯盖,吹去浮沫,轻啜了一口香茶,这才放下茶碗淡淡地道:“子冈,这段日子真是麻烦你了。”


    来了来了!陆子冈心里“咯噔”一声,顿时觉得浑身无力,手中的盖碗茶重逾千斤。他苦笑一声,阻止了老板接下去的话,主动说道:“老板,你是不是想要子冈离开?”


    老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真的要被炒鱿鱼了吗?陆子冈把手中的盖碗茶放在方桌上,一时说不出来话。做错了事,就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他擅自用蘅芜香消除了医生对老板的记忆,老板一直拖到现在才辞退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子冈,哑舍可能会有变故,你还是避开一段时间为好。”


    变故?陆子冈注意到老板所提到的这个词,居然……不是因为自己做了错事而要辞退他吗?


    老板见陆子冈表情难看,知道自己说这话有点儿不负责任。之前陆子冈可是国家博物馆的研究员,工作稳定、待遇不错,却在他的召唤下毅然辞职来到哑舍。尽管陆子冈从未说过,但他曾经凑巧听到过陆子冈给家里打电话时的争吵。在父母看来,陆子冈辞掉人人艳羡的国家博物馆的工作,跑来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古董店打工,简直


    像是被人下了降头。


    陆子冈赌上了自己的前程来他这里,如今他又要把对方辞退,老板愧疚道:“我跟馆长说了,他可以提供一个待遇优渥的职位给你,具体后续你可以直接找他。”


    陆子冈精神一振:“哑舍出什么事了?”


    老板一怔,怎么这陆子冈听到哑舍有变故还挺高兴的?


    “咳,我刚才以为我是被开除了。”陆子冈尴尬地解释道,他也没办法跟老板详细说自己的感受。哑舍的世界很神奇,一直身处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的他窥得了绚烂世界的一角,又怎么舍得轻易离开?


    “这不是重点……”陆子冈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接着表情严肃地问道,“老板,你说的变故是不是跟一个棋局有关?”


    “你是怎么知道的?”老板微微皱眉。


    “我还知道,这个棋局是要下一局六博棋。”陆子冈掏出手机调出一张图片,递给老板看。


    图片上是一枚白色的矩形棋子,表面光滑,上面被人用朱砂写了三个大字——陆子冈。


    “这是你的笔迹。”老板对陆子冈很熟悉,一眼就认了出来,“而且是几年前的笔


    迹。”


    陆子冈点了点头,自从来了哑舍,他便沉心钻研雕刻和书法,再加之前世记忆苏醒,


    现在他的笔迹已经和以前有所不同。“这是汤圆发给我的。他意外得到了这枚棋子,特地来问我是怎么回事。”


    老板用手指摩挲着已经变得温热的盖碗茶杯,没想到事情牵扯得比他想的还要广。“当年我曾经和胡亥下过一次六博棋,而这枚棋子就是当年的那枚。”陆子冈苦


    笑道,回忆起当年在那个六博棋庭院里的遭遇,他仍觉得后背发寒,“据汤圆那小子说,他收集到的几枚棋子,除了写了我名字的这枚,其余的都是空白的。所以,老板你不用把我支走,当年的那盘棋恐怕一直都没有下完。”


    闻言,老板薄唇微抿,似有所悟。


    陆子冈见老板不再提让他离开的事情,心中暗喜,正想再接再厉说点儿什么,就听到哑舍的雕花大门“吱呀”一声响。


    “欢迎光……”陆子冈反射性地扬起笑脸,打算营业,结果看到汤远拖着个小行


    李箱,“吧嗒吧嗒”地走了进来。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陆子冈暗暗抹了把汗,还好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有添油加醋。


    老板的视线却并未落在汤远身上,而是看向了跟在他后面走进来的医生。这一大一小都拖着行李箱……这是要出远门?


    汤远的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他被偷的棋子,不由得小脸一垮,“嘤嘤嘤”地扑过来告状:“师兄!我好不容易攒的十一枚棋子都丢了!都被人偷了!”


    自从决定和扶苏的转世保持安全距离后,老板已经好多年都没接触过小孩子了。这冷不丁地出现一个会撒娇的小汤圆,老板一时半会儿还不习惯。不过身体的本能让他先于大脑的思考,伸手把汤远揽在了怀里,单手抚着他瘦小的后背……好吧,这孩子的小身板比看上去的要结实多了,看来医生把他照顾得很好。


    汤远其实对他这个师兄还有些畏惧,本来只是想借这个由头撒撒娇,破除一些尴尬气氛,结果却是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拥抱。而且师兄怀里好香啊!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味道,但闻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医生看着平时咋咋呼呼的小汤圆在老板怀里变成了小乖猫,哟!居然连耳朵都红透了!他内心略觉得有一丝苦涩,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嗯?你什么时候丢东西了?怎么都没跟我说?”


    “跟你说也没用啊!”汤远窝在老板怀里,闷闷地吐槽。


    汤远从记事起就极少与人离这么近。师父自从他会走路就很少抱他了,认识施夫人后,虽然经常还会蹭着抱个大腿,但施夫人矜持有礼,有种淡淡的距离感。他都不知道被人拥抱的感觉居然这么好。虽然师兄的体温有些低,这个拥抱准确来说根本算不上温暖,但被人整个护在怀里用心安慰的感觉,真的让人沉醉。


    “那跟师兄说说,什么棋子都丢了?你哪儿来的棋子啊?”老板拍着汤远的后背,温声问道。


    汤远靠在老板怀中,一五一十地把怎么在天光墟发现的棋子、怎么跟婴把棋子换了过来、又怎么发现十一枚棋子都丢了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板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没想到,婴那小子即使被困在天光墟里也这么能折腾。汤远想了想,还是把婴的想法说了出来:“婴哥说了,师兄你特意拿走了他的信物,


    就是不想让他出天光墟。既然出天光墟会有危险,那他就会听话不出来。”


    老板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历史,婴应该早已死去多年了,可谁又能想到当年婴曾经进过天光墟这么神奇的地方,于是他忍不住想要婴在天光墟中留得更久一些。只要婴还在天光墟,那在某种意义上,婴就依然好端端地活着。


    他还怕婴会误解他,没想到他的良苦用心居然被婴轻易看穿。那紫袍少年还是一如既往地大智若愚啊……


    汤远抬起头,看着自家师兄脸上那复杂的神情,自豪地挺起小胸脯道:“师兄,我有随时可以进入天光墟的信物,需不需要我现在就去跟婴哥说点儿什么?”


    老板摸了摸汤远柔软的头发,勾起笑容。天光墟的信物一般只能在天亮前的鬼市之中使用,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可以随时进入天光墟的信物,并且还在这小汤圆手里,看来墟主夫妇是真心喜爱这小家伙。


    老板本想推辞,等今晚时辰到了,他就亲自去天光墟见婴。可是转念一想,汤远手里的十一枚棋子都被偷了,最后一枚在婴手中的还会幸存吗?那反而是最危险的吧?汤远一见老板这脸色就猜到了对方所想。他熟练地从兜里掏出施夫人给他编的子


    母结,刚想做点儿什么,瞄到在一旁盯着他们的医生,不由得一怔。医生被汤远看得莫名其妙,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汤远觉得在信科学、讲道理的医生大叔面前,还是少做些唯心主义的动作,于是不舍地从老板怀里爬起来,假模假样地问道:“卫生间在哪儿啊?”


    “往里走,右转……”陆子冈指了指内间,觉得放这个小朋友自己去还是不放心,索性起身道,“我带你去吧。”


    “谢谢陆哥。”汤远欣然同意,迈着小步伐“噔噔噔”地跟了过去。


    医生有些不爽,怎么这小汤圆对着老板叫师兄,对着这陆子冈叫陆哥,对着他就叫大叔啊?这不差着辈分吗?等会儿一定要找那臭小子好好说道说道。


    见老板的目光转过来,医生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扬了扬下颌道:“之前说好了的,我和汤远最近住这里,你给安排一下?”


    老板看着理直气壮的医生,一时无语。之前医生所说的那什么“接下来一段时间请多多指教”居然指的是要住进哑舍吗?


    面对现在这种日益危险的情况,应该把他们都打发走才对,怎么一个两个反而非要卷进来呢……


    “不要说没地方住哦!我记得哑舍挺大的,有好几间屋子呢!”医生摸着下巴回忆着,隐约有几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


    有两间屋子收拾一下,倒真的可以住人……不对,他怎么真的认真考虑起这件事了?老板哭笑不得。


    他正想着怎么说服医生打消这个念头,就见医生已经拎着箱子往里走了,而陆子冈正好走出来,还友好地帮他拿了一个箱子,带着他往内间走。


    “老板,我先安排他跟我住一间了。”陆子冈生怕老板叫住他,拒绝他的提议,单独把他赶出去,连忙在老板回答之前带着医生穿过走廊,往地下室的住处走去。


    医生没料到这个之前看起来对他特别排斥的陆子冈居然这么热情,一时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跟着他下了楼梯,到了一间古香古色的卧室。


    “暂时先对付几天,我记得楼上有两间屋子收拾一下也可以住人的。”陆子冈把箱子靠墙放好后从书柜深处拿出一个用锦布包好的物件,郑重其事地递给了医生,“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我觉得应该是时候还给你了。”陆子冈抿了抿唇,对于自己的私心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这里面是那枚医生从小不离身的长命锁。


    医生二十四岁时,长命锁碎成了两半,而医生为了向扶苏告别,把这碎成两半的长命锁放在了扶苏的棺椁之中,而后被尾随其后的胡亥拿走。之后胡亥又把这碎裂的长命锁给了陆子冈。他用金丝将碎裂的长命锁补好,却并没有还给医生,反而是戴在了自己身上。


    他妄想着是不是当时夏泽兰没有把长命锁戴在身上才惨遭不测,尝试着用洛书九星罗盘一次又一次回到明朝,却依旧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那时的他实在是太偏激,其实最应该使用蘅芜香的人是他自己才对。医生将布包接在手中,这只有幼儿巴掌大小的物件,居然还挺沉的。


    老板站在楼梯的阴影处,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并未出声阻止。这长命锁究竟算是谁的东西,由长命锁自己决定。


    眼看着医生就要打开锦布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楼上的汤远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嚷嚷:“师兄!不光棋子没了,婴哥也不见了啊!”


    老板呼吸顿止,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恐怕这局棋,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了。


    【叁】


    扶苏独自走在繁华的大街上,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各个行色匆匆,都有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或者想要回的家。只有他踽踽独行,茫然四顾,这天地虽大,却无他安身之所。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他不能回到毕之身边,因为会被对方发现异样。那么偌大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一个地方他可以去了。


    扶苏无声地笑了笑,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鸣鸿本来一直在天空盘旋着,乐此不疲地追逐着那些无辜的麻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扶苏走远了,连忙扇着翅膀追了过去。


    扶苏在复杂的城市中努力辨认着,最终走到了一栋熟悉的大楼前。大楼的玻璃门上映照出一个陌生人的身影。用这副身体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扶苏总是有种不习惯的感觉。算了,就算再不习惯,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更何况,从来就没习惯过吧?他在这个世界苏醒以来,用的就一直不是自己的身体。


    扶苏看着玻璃门上映照出来的面容——过长的刘海和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上斑驳的烧伤痕迹,跟以前相比已经完全换了副模样,他无奈地笑笑,旋即漠然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鸣鸿远远望见,便直接凭着记忆展翅朝上,往熟悉的窗口飞去。


    扶苏出了电梯,站在一间公寓门口,从面前的地毯下方摸出备用钥匙。这里是当初他和胡亥一起住过的地方,虽然时间并不久。


    当时毕之为他另外找了副身体,不料出现了排异反应,他休养了一段时间,没来得及跟胡亥打招呼。等他再回到这里时,胡亥已经不见踪影。


    说来也是好笑,虽然身处现代社会,但依然会出现某次离别就成了永别的情况。扶苏拧动钥匙,推开大门,却敏锐地发现屋子里和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


    了。许久没有人居住的霉味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幽的熏香味道。屋中窗明几净,曾经厚厚的灰尘也被人打扫干净。客厅的水晶灯都是开着的,桌上甚至还放着一套茶具,茶杯里的茶水还飘着热气。


    这是……胡亥回来了?扶苏心中一喜,刚往屋里迈出一步,就听屋内传来一声质问。“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这个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并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带着些许机械的质感。


    扶苏不由得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穿着围裙的圆脸少年慢腾腾地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的步伐也很奇怪,看上去有些僵硬,每动一下都微妙地停顿片刻,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


    不过这个少年的脸,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扶苏的记忆力很好,只是微微回忆了一下就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孙朔?”“是,在下孙朔。”圆脸少年眨了眨眼,显然没料到这个擅自闯入者会知道他的


    名字。


    孙朔是他那个不省心的弟弟曾经的内侍,后来被他弟弟亲手杀掉,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扶苏一边思考着,一边喟然叹道:“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名字还是我给你起的。”“大……大公子?”孙朔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但他的表情却依然很僵硬。也不


    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但态度明显变得谦卑恭敬了许多,特意走过来从鞋柜里掏出拖鞋,服侍扶苏换上。


    离得近了扶苏才发现,这圆脸少年虽然隐约还是原来孙朔所拥有的那张脸的模样,但他的皮肤是青白色的,就像是一具能说话、会动的僵尸,也不知是用什么方法才活下来的。不过扶苏并不关心这点,他在意的是孙朔既然在此,那胡亥呢?


    正想开口询问,扶苏就听见屋内传来鸣鸿惊喜的鸣叫声和胡亥的欢笑声。


    扶苏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挺好的,他这个弟弟平安就好。既然没出什么事,那他还是不要出现为好。


    扶苏忽然后悔自己太冲动了,应该先派鸣鸿来看看,不过现在走也来得及。


    胡亥捧着鸣鸿走出房间时,正好看到一个陌生的身影背对着他,此时正打算离开。那人换鞋的样子有些匆忙,又有些笨拙,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就像是对庶务一窍不通的皇兄,动手做事时总是很生疏。


    胡亥先是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孙朔,发现对方拘谨地半弓着腰、低着头,比起对他,态度更加恭敬。


    除了他,还会有谁能让孙朔如此对待?还有鸣鸿失踪了这么久,忽然飞了回来,是谁带它回来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皇兄!”


    听到胡亥的声音,扶苏的身影僵硬了一瞬间。“皇兄,你怎么才回来啊?”胡亥伸出手拉住扶苏,阻止了他想要离开的举动。“皇兄,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快来喝杯茶暖暖。”胡亥拉着扶苏走向餐桌,即


    使看到了已经换了副身体,长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扶苏,他的态度也没有任何变化。不,准确地说是比之前更亲昵了。


    扶苏低头看着胡亥拉着自己的手,有点儿怀疑是不是自己也失去了部分记忆,他和他这个弟弟有这么亲近吗?他记得他在现代苏醒之后,胡亥总是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心虚得不敢与他对视,走路时也谦恭地落后他半步……况且,隔着手套还能感觉到他的手凉?而且,胡亥这是早就知道他换了身体?怎么知道的?


    胡亥拉着扶苏坐在餐桌前,拿了干净的茶具,殷勤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甚至还用手背试了试茶杯的温度,感觉正合适入口才递给了他。


    扶苏看着自家弟弟,几乎怀疑他也被人换了身体。


    胡亥也正看了过来,那双明亮的赤眸之中除了惊喜,竟浮动着一丝丝紧张。他在紧张什么?


    扶苏垂了垂眼帘,与其说胡亥是真的与他亲近了,还不如说是演给某个人看的。这个房间里除了他和胡亥,也就只有孙朔了。


    就在此时,胡亥开口吩咐道:“孙朔,去把那件披风拿来。”“诺。”孙朔低头应了一声,倒退着走进房间去取东西。


    在离开孙朔视线的那一刹那,扶苏观察到胡亥明显地松了口气。怎么回事?扶苏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着。


    出大事了。胡亥抿了抿薄唇,颓然地闭了闭双眼。


    还能出什么大事?扶苏勾了勾唇角,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天塌下来般的大事发生。胡亥刚做出个埋怨的表情,就听到孙朔轻柔的脚步声在身后出现,连忙打断了跟


    扶苏的眼神官司,换上一副关心的模样。


    扶苏分神往孙朔那边看去,发现对方手中捧着一件玄黑色的衣物,因为是折迭好的,看不出整体是什么样的,只能看到边缘有赤金色的滚云边。


    “臣弟听闻皇兄身体微恙,这件披风肯定对皇兄有益。”胡亥从孙朔手中把披风拿起,随手抖开。这是一件玄黑色连帽披风,边缘处是赤金色的滚云纹。


    扶苏觉得这布料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他看着胡亥把披


    风抖开,往他身上披来,也没有避开。他倒要看看这个蠢弟弟在搞什么花样。


    胡亥仔细地把披风系在扶苏身上,确定自家哥哥虽然换了副身体、毁了半张脸,但依然很帅气。也许是因为他这位皇兄今天的配合给了他勇气,胡亥大着胆子抓住扶苏的手,试着把他的手套脱下来。


    扶苏在察觉到他的意图之后立刻攥紧了拳头,阻止了对方胡闹,并且用眼神警告对方适可而止。


    “皇兄……”胡亥软声唤道。


    扶苏被他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攥紧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少许。胡亥看准时机,麻利地把手套脱了下来,只见修长白皙的手背上布满了青紫色的尸斑,惨不忍睹。


    扶苏有些生气,他并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到他难看的模样,更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立场不明的孙朔。正想伸手抢回手套时,手指碰到了一旁的茶杯,微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令他一愣。手掌像是有自我意识般握住了那个茶杯,熨帖的感觉从掌心瞬间传到四肢百骸,整个身体都温暖了起来。


    “皇兄,这件披风其实本来就属于你。”胡亥把扶苏的另外一只手套也脱了下来,看着上面的尸斑,大着胆子帮他揉搓了起来,“这件披风原本是旌旗深衣的下半截。”


    扶苏闻言一怔,旌旗深衣?


    秦国皇室的祖先可以追溯到黄帝五世孙大费。大费曾经辅佐大禹治水,舜帝奖赏大禹时也赐给了大费一面黑色的旌旗,赐姓为嬴。而这面舜帝赐予的墨旌旗是秦国传承数代的镇国之宝,也是秦朝尚黑的根本原因。只是谁也想不到,他父王对这面巨大的墨旌旗动了心思,竟想将其裁剪为衣袍穿在身上。


    当时裁剪那面巨大的墨旌旗的工作是由织室完成的,主导这件事的织女正是采薇。采薇原本是毕之身边的侍女,她用裁剪下来的布料另外做了一件旌旗深衣,暗中送给了毕之,也就是最初的赤龙服。


    而真正做出来要献给他父皇的那件旌旗深衣,却被奸臣赵高抢了去,最后被毕之夺了回来,穿在了他的尸身之上,保他两千年尸身不腐。


    后来毕之的赤龙服破损,存在秦皇陵里的那件旌旗深衣上半截被毕之改成了衬衫,下半截则被胡亥抢走,改成了这件连帽披风。


    扶苏一边回忆着毕之跟他提到的过往,一边听着胡亥的解释,在脑海中拼凑着这一切。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青紫的尸斑在胡亥的揉搓下慢慢地变浅。


    “真开心,皇兄终于跟我一样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了……”胡亥欣喜地说道。扶苏闻言微微勾唇,这半截旌旗深衣的披风,也只能延缓他身体衰败的速度。毕


    竟他与胡亥和毕之不一样,并没有吃长生不老药。“皇兄,当年臣弟是真的错了。”胡亥放轻声音,愧疚感溢于言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皇兄可好?”“我知道皇兄想帮那个人下赢那局棋,我也来帮皇兄好不好?”


    扶苏听了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入了赵高精心布置的棋局,真的能随心所欲地赢棋?他这个傻弟弟。


    两千多年前,就被赵高玩得团团转。两千多年后,还是这样。


    没有一点长进。


    只是……扶苏抬起头,看到胡亥频繁眨巴的一双赤眸,不由暗暗叹气。好吧,看起来是有那么一点长进的。


    【肆】


    婴看着面前的青铜瓮,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牌坊,半信半疑地看向赵高,问道:“你是说,我要在这瓮中投下信物?这不是出天光墟之法吗?我这样做不是立刻就回去了吗?”


    他面前的这尊青铜瓮有一米多高,里面盛着满满的一瓮水。这水幽黑晦暗,因为天光墟内无风,竟平如镜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而离开天光墟的办法,就是把信物投进这青铜瓮中便可。


    婴有些怀疑赵高,毕竟阿罗收走了他的信物,让他留在天光墟,肯定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这符玺令事赵高不过只言片语,就要哄他离开天光墟?


    赵高也不解释,直接伸手轻按青铜瓮壁上的某处花纹,青铜瓮的上半身竟然缓缓地转动起来。


    青铜构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瓮内本来平静的黑水表面泛起阵阵涟漪。婴还注意到,青铜瓮并不是简单地只有上半身在转,而是连瓮身表面那些精巧细致的花纹也在一个推动另一个地转起来,转动的过程中严丝合缝,竟无一滴黑水渗漏,可谓是


    鬼斧神工。


    婴根本不记得这青铜瓮身上的花纹原本刻的是什么了,有谁会无聊到看这个啊!不过在青铜构件移动位置之后,瓮身上的图案逐渐拼出来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


    赵高在旁边解释道:“这是阴阳青铜瓮,据说可以连接阴阳。天光墟本就游离在时空规则之外,这条街更像是一座桥梁,连接着各处。而你想要挣脱时空的桎梏到达现世,就需要穿过云象冢。”


    “云象冢?”婴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感觉很神秘。


    “是的,你要想清楚,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到原来的时代。如果想回到原来的时代,就要穿过云象冢,但若你在云象冢迷失,就会永远留在那里。”赵高淡淡说道。


    婴却因为这句话把目光从青铜瓮上收了回来,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身着奇怪服饰的符玺令事:“你这个人很奇怪哦!按理说,你跟阿罗下棋,为什么这么积极为他找队友啊?”


    赵高低垂眼帘,这个问题其实他也很想问自己。


    在时间轴中,面前的这个人会在未来杀死自己,而他其实是想要借机在棋局中把婴提前扼杀掉——过去的他一时大意,那就让现在的他来解决。


    可这又是一个时间悖论。历史是既定的,他当年就是因为婴而死。而这又侧面证明了婴是可以穿过云象冢,并且在最后的棋局中活下来的。


    所以,他为什么还要邀请婴来下棋呢?也许,是他骨子里就想要逆天而行吧。


    “为什么要给上卿找队友?”赵高微微一笑,看着面前等待他给出理由的紫袍少年,高深莫测地说道,“也许,是期盼着我可以赢得更轻松些吧。”


    婴闻言气得咬牙切齿,这不就是暗指他是猪队友嘛!“不过,说到信物,我哪有信物啊?”婴掸了掸身上轻薄的紫色长袍,示意他自


    己两袖空空。


    “莫急,我已为你准备好了。”赵高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


    就在要将锦盒递给婴时,赵高危险地眯了眯双目,一直被这小子插科打诨,险些忘了最初找他的目的:“等等,说起来,你手里的那枚六博棋呢?别想蒙混过关。”


    “哦,你是说这枚棋子吗?”婴伸出手微微一笑,指尖正捏着一枚黑玉棋子,在赵高反应过来前手指一松,那枚六博棋“扑通”一声便掉进了阴阳青铜瓮之中,迅速


    被黑水吞没。


    “……”赵高看着婴一边朝他得意地挥手,一边消失在视线中,气极反笑。看来,他依旧是犯了从前的错误。


    不能轻敌啊……


    【伍】


    施夫人一抹水镜,赵高和青铜瓮的影子变得模糊,最终化为虚无。


    医生低头看着映出自己面容的水镜,啧啧称奇。虽然他已经接受了会有各种不科学的事情发生,但亲眼所见依然感到十分震撼。


    他现在所在的是个叫天光墟的神奇地方,而面前这位美女姐姐据说是这天光墟的墟主夫人。这位施夫人相貌极美,脸上只扫了一层淡淡的脂粉,多一分太重,少一分却太浅,眉宇之间带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凄然之感。虽然她只是穿着一袭简单朴素的淡紫色曲裾深衣,却极好地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那一颦眉一展颜都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唐突佳人。


    不过,施夫人……这称呼怎么这么耳熟……不久前好像曾经听谁说起过……


    “看来,是有人擅自开启了阴阳青铜瓮。”施夫人轻蹙蛾眉,忧心忡忡地说道。她本想唤来侍女,让她去把那被人动过的阴阳青铜瓮复原,但看了看那名身着赤龙服的年轻男子,叹了口气道:“这阴阳青铜瓮连接的是云象冢,先生是否想去云象冢救人?”


    水镜只能还原当时的画面,并不能留下声音,但施夫人知道这青铜瓮被启动之后通往的地方。


    老板陷入了沉思,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施夫人的问题。


    而一边的医生却在冥思苦想之后恍然问道:“施夫人?难道是西雍村中五牙舰的主人?”


    “正是妾身。”施夫人惊讶地睁大杏眸,显然并未料到这个年轻人去过西雍,而且还是头一个以西雍五牙舰的主人来定义她的人。


    医生先想起来的是通过烛龙目看到过的、施夫人到底出自何处的回忆,迟一步才想起王子安口中的施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西施,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汤远见状就知道医生大叔一时半会儿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了,为防止气氛尴尬,他适时地在旁边拉了拉施夫人的裙角,糯糯地道谢:“夫人,多谢您费心了。”


    医生嘴角抽搐,他从未听这臭小子用这么温柔得像撒娇的声音说过话,让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立了。


    可施夫人却极为受用,她勾起红唇,摸着汤远的头顶浅笑道:“远儿不用和我如此见外,远儿还不知吗?我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真恨不得远儿是我自己亲生的呢……”施夫人口中说着这话,眼睛却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老板。她是特意说给这位汤远的师兄听的。施夫人是真的把汤远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但这孩子毕竟还有自己的师兄在,她又没办法插手他们救师父的事情。但无论怎样,这孩子才多大,根本不需要卷进这么复杂危险的事件中,身为成年人就应该有成年人的担当。


    没想到,那汤远的师兄还未说什么,旁边戴眼镜的年轻人却忽然插嘴道:“夫人,您为什么没办法生孩子?”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施夫人也在这一刻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她忍不住恼羞成怒,霞飞双颊,她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


    汤远却知道医生的意思,连忙扬起小脸,着急地解释道:“夫人勿恼,大叔是个很厉害的医生……大夫,很厉害的!”


    医生这时也醒悟过来自己说话太直,补充道:“哦哦,我的意思是您为什么认为自己不能生孩子,我看您年纪也不大啊!”


    西施被献给吴王十余年,现今也不过三十岁左右。而且听说这施夫人在西雍的振鹭亭下被陶朱公接走,并不是孤单一人啊!


    施夫人发现自己会错了意,缓了缓神,掩唇苦笑道:“当年妾身被送去吴国前,大王怕妾身有了骨肉背叛越国,便要我喝了一碗绝子汤。”


    医生闻言差点儿笑出声,但看施夫人绝美的面容上满是凄楚,自己这时候笑出来简直太讨打了,赶紧控制好面部表情,轻咳一声道:“夫人,可否让小生替你把把脉?”


    古装剧看多了,医生这句话也说得有模有样。


    施夫人并不抱什么希望,但看汤远一脸鼓励期待的模样,不忍拒绝他一片心意,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坐在桌前,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


    汤远从旁边施夫人的绣架上挑了一块未绣完的小方巾,折迭了几下,放在施夫人的手腕下垫着。


    虽然不及中医大学的学生,但医生是学过把脉的。他坐在施夫人对面,右手三指轻轻按在对方寸口脉之上。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医生用心感受着指尖跳动的脉象。


    大体情况跟他猜想的差不多。什么绝子汤、避子汤,又不是开腹做结扎手术,喝一碗就保终身绝育?有点儿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绝对不靠谱。


    施夫人从小浣纱,浣纱就是在溪水边洗衣服,定然不分寒暑,湿寒入侵,导致其手足冰冷,体质虚寒。传说中就有“西子捧心”一说,施夫人年轻时就有心疾,举世皆知。但她这又与平常心疾不同,“捧心”并不是按压止痛,而是托捧怕碰的动作,多是气虚才会如此。且观其现在面容气色不佳,并不是心疾所致,应是脾胃虚寒引起的胃痛。而施夫人瘦削的体态也证明其肠胃消化不好,气血两虚。这种体质是最不易受孕的。


    医生把完脉,心中有数,一偏头发现汤远怀疑的目光,不禁用手指弹他的额头,笑骂道:“你小子那是什么眼神啊?西医用听诊器,中医切脉,原理是一样的啊!”


    “那结果呢?夫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汤远已经跟医生住了一段时间,看医生的表情就能猜出来大概,焦急地追问道。


    医生倒也不着急回答,而是跟施夫人说了几条气血两虚的症状,每条都准确无误,令施夫人十分惊讶。


    汤远却忽然想起,传说中陶朱公有三个儿子,看墟主对施夫人的感情,不可能另娶他人,那施夫人一定是能生孩子的!


    “那这气血两虚的体质能治否?”施夫人难掩激动,颤抖着唇问道。


    医生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做全套的体检,但若只是气血两虚的症状,中医便可以调理。他一直随身带着签字笔,要来张纸,“唰唰唰”地写了八珍汤的方子和一系列晒太阳、多运动、调节心情、多用食补的注意事项。


    “重写,不许连笔。”汤远在一旁看着医生的笔迹,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唤侍女拿来笔墨,照着医生所写的单子又写了一份繁体字版的。


    施夫人温柔地摸着汤远的头顶,笑着夸奖道:“远儿真厉害!”汤远被夸得耳朵都红了,勉强控制才没把字写歪。


    施夫人又追着医生问了一些问题,有几个连医生都不知如何回答,毕竟他并不是妇科医生。


    医生只能想了想,总结道:“夫人,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绝子汤,就算是有,也仅仅能对你当年的身体造成有限的影响。这么多年过去了,药效早已微乎其微。”


    施夫人郑重地点了点头,感激道:“先生一席话,救了妾身。”她原本眉宇间的轻愁竟一扫而空,整个人像极了怒放的红莲,透着灼人的美艳。


    汤远虽然为施夫人高兴,但见状也忍不住吃了醋,噘起了小嘴:“夫人,其实小孩子是很可怕的。”


    施夫人很吃他这套,将他拉过来用力拥抱了一下,随即起身朝一旁的老板说道:“先生是否要去云象冢?如要前去,请抓紧时间,阴阳青铜瓮去往云象冢的通道现在还是开着的。”


    老板像是刚回过神,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有劳夫人了。”医生也站起身,连忙道:“我也一起去!”


    老板沉默着,意外地没有反对,而是率先离开了绣坊。医生意外地抓了抓头,跟施夫人道了个别,追了出去。


    汤远刚想举手说他也想去,就被施夫人抓住了小爪子,施夫人轻声警告道:“你好好待着,别乱跑。”


    汤远垂头丧气。


    施夫人纤手一抹,一旁平静的水镜又漾起涟漪,不久便出现了阴阳青铜瓮那边的实时景象。


    汤远手腕上的小白蛇顺着他的袖筒往上爬,从他的脖颈处钻了出来,跟汤远一起好奇地看着水镜。


    水镜之中,也不知老板和医生说了什么,就见老板从兜里掏出两枚秦半两,一枚递给了医生。而后者毫不犹豫地把那枚秦半两投入了阴阳青铜瓮中,很快整个人就消失不见了。而老板却捏着那枚秦半两,久久地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汤远眨了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板竟然敢让医生大叔自己去云象冢?而且看起来,更像是骗他进去的!


    “远儿,很少有男人能在我面前隐藏心思。而你这个师兄,我是真的没看穿过呢……”施夫人幽幽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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