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橘园与雪夜

    对于体质属性高达8点，体力恢复效率远超常人的夏南而言，每天不过6-7个小时的睡眠便足以将他的精力完全补充，使得其对于“一天-24小时”的感知，远比前世要漫长耐用得多。


    眼下，在已经于小镇郊外完成了一整套训练流程，清洗完身体，并和酒馆老板、镇上铁匠有过两次失败的试探经历，甚至还去镇中心的广场上逛了一圈的情况下。


    时间也还只是上午。


    作为参考，自己从广场上回来的时候，霍拉柯正在旅馆大厅吃着他的早饭，黑木小队二人作为冒险者可能起的比对方稍微早一点，但也不过刚刚整理好装备，从二楼下来。


    “你是说……整个羊角镇的居民，都已经受到了那东西的影响？”


    坐在餐桌旁，玛格丽特眉头紧皱，用只有桌上几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诧异道。


    “至少这家旅馆的老板、昨天和霍拉柯先生发生冲突的铁匠，以及小镇广场上的几个农妇是这样的。”


    夏南微微颔首。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但“酒馆老板”、“铁匠”和“农妇”，三个不同的身份背景，已经足以说明宝石影响之广泛。


    都在一条船上，除了涉及自身隐秘的部分，他没理由隐藏情报，趁着几人都在一起，将他所打探到的信息，和部分自己的猜想告知给了玛格丽特等人。


    也希望自己的这几个队友能够通过他们远比自己丰富许多的冒险者经验，来帮助开拓思路，寻找到破局关键。


    “不应该啊……”


    “如果那位牧师信仰的真是【裳缇亚】女神，以这位存在的教义，怎么可能任由这种能影响人类神智的东西在城镇内流传？”


    一旁，矮人索尔丁给出了自己的疑惑。


    对此，夏南早在刚才刚刚离开广场，在回旅馆的路上就有过类似的思考。


    答案其实很简单，不过左右两点：


    1.摩恩牧师对于粉彩宝石知情，眼下羊角镇上的情况是他默许，甚至在暗中推波助澜；


    2.摩恩牧师完全不知道宝石相关事物的情况，甚至同样和那些普通居民一样，受到了宝石魅惑效果的影响——毕竟只是一个位于偏远小镇教堂的神职人员，而非什么受到神灵注视的神眷，别说是精神控制，哪怕当场死亡也不一定能够被【农业女神】这位信徒亿万的强大神明关注。


    面对索尔丁的疑问，场上没有人能给出回答。


    众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但毫无疑问，此刻他们心中应当都有着与夏南近似的答案。


    镇上情况扑朔迷离，倘若不是发现【织梦回廊】是粉彩宝石的“天敌”，不仅能够轻松消除其魅惑效果，更能吸收其中能量为装置充能，夏南早就背包离开，绝不会多掺和。


    如今商队众人也愈发察觉到了羊角镇情况的复杂，作为黑木小队的队长，玛格丽特将垂搭在侧肩之上暗金发辫撇到脑后，目光看向桌子对面的霍拉柯，神色认真地建议道：


    “请问商队带来的货物还有多久才能处理完毕？”


    “继续停留在镇上……危险很大。”


    “为了避免陷入某些不必要的麻烦，还请霍拉柯先生尽快处理，我们需要抓紧时间离开。”


    对于女剑士的催促，富商那张圆润的面孔之上，显露出一抹无奈的神色。


    也不回答，只是转过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商队二把手，他的助理“阿福”。


    “霍拉柯先生昨天晚上就已经和我讨论过相关问题了。”阿福接过话头，主动解释道。


    “实际上，为了尽可能加快进度，我们甚至已经不再考虑货物的价格，就是亏本也无所谓。”


    “现在真正消耗时间的，主要是物资补给方面的补充。”


    “从羊角镇到河谷镇，这十几天的路程，就算中途可以寻找一些小村子临时休整，向村民们购买口粮，在尽量节省的情况下，我们也至少要购买足够十天份额的补给。”


    “而这，在羊角镇这种偏远小镇……需要时间。”


    “不过也请您放心，我刚才已经通知了下去，商队所有人知道眼下情况的紧急，绝不会有人耽搁。”


    “等补给补充完毕，我们立刻就能出发！”


    说到这，阿福突然犹豫了一下。


    那张严肃古板的面孔上，少见的露出了一抹迟疑，嘴唇嗫嚅两下，才又缓缓开口，把声音压低到极限。


    “判断在您，如果镇上的情况真的发展到必须要马上离开的程度……还请几位先带着霍拉柯先生离开镇子，我和商队里的其他成员可以等之后再……”


    “阿福！”


    霍拉柯出声打断，向来挂着亲切笑意的圆润脸庞此刻已是没有了表情。


    手掌重重地在对方肩膀拍了两下。


    沉默片刻，最后也只是摇了摇脑袋：


    “不要想那么多，把手里的事情尽快做好就行。”


    “来羊角镇，是我的决定。”


    “既然把你们都带到了这个地方，回去，当然也要一起。”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话，目光望向桌边的夏南三人，神色诚恳。


    “几位，现在情况有变，我没有要求几位必须要做什么的权力，但……至少看在金币的面子上，如果羊角镇里真的出现了什么情况，还请尽量告知于我，这样我们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清楚地知道越到这种时刻，便越需要依赖队伍中这几位职业者，霍拉柯把自己的态度摆得很低，完全没有因为他是雇佣者就随意施压。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本就是护送委托承接人的玛格丽特和索尔丁，就连只是搭个“顺风车”的夏南，都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拉对方一把。


    餐桌之上，几人并没有讨论太长时间。


    其中肩上担子最大，需要处理事务最多的车队管事阿福，更只是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东西，便快步离开做事去了。


    夏南则打算和早上一样，在镇子里逛一逛，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感知能力出众的他，当然得尽可能发挥自己的优势，在镇上多走走，多和居民们聊聊天，总归能有所收获。


    黑木小队的二人在从夏南口中得知羊角镇内诡异情况之后，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玛格丽特计划着跟夏南一起去镇上打探情报，作为一个冒险者小队的队长，从业多年，几乎可以说是在鱼龙混杂的酒馆中长大，上到王国贵族，下到路边乞丐，什么人都见过，口才方面不说有多出色，至少也不会像夏南这样几句话就把话头聊死。


    补上了他最后一块短板。


    而矮人索尔丁则被留在旅馆，负责保护霍拉柯。


    ……


    ……


    上午时分，和煦阳光洒落在繁忙的街道上，柔和清风裹挟着喧嚣声划过脸颊。


    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映照下显露出健康的色泽，编束整齐的暗金发辫随身体移动轻轻摆荡。


    玛格丽特一只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之上，剑士所特有的凌厉视线在周围来往的人群中扫过。


    眼角余光，却下意识落在身前那道深邃漆黑的背影之上。


    从父亲手中接过黑木小队队长之后已经过了很多年，眼下主动将行动的主导权交出去之后，她显得有些不适应，甚至表现得都有些过于带入。


    仿佛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冒险者小队队员，在离开旅馆之后，甚至连两人要去哪里，具体应该找谁打探情报都没有多问，只是跟在这位曾经拯救了他们黑木小队，实力出众却又极为年轻的青年身后。


    而夏南……他自有去处。


    并非人头攒动，聚集有大量小贩商铺的贸易街道；也不是常年聚集有大量搬运力工，消息灵通的驿站。


    而是一路朝着小镇外围走去。


    约莫又过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伴随着路上的行人愈发稀少，街道两边的建筑不再密集，隐约能看到后方平原广阔的田野。


    一座小小的橘园，映入了两人的眼帘。


    表面斑驳的低矮石墙环绕两边，空气中浸染着一种橘叶微苦与果肉甜蜜的清冽芬芳。


    并不算如何高大的橘树以严谨的秩序排列成行，一眼就能望到橘园尽头的矮墙；每一株果树都经过精心修剪，枝叶繁茂而不显杂乱。


    深绿色的叶片质地坚韧，表面像是被涂上了一层油蜡，透过枝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折射出点点微弱光晕；沉甸甸的橘红果实压弯了枝条，就像是一盏盏滚圆的灯笼，在叶片映照下格外显眼。


    这座橘园，是夏南早上晨练回来时候发现的，察觉到园中橘树近期人为修剪的痕迹，便也就记在了心里。


    回忆起之前从酒馆老板口中得知，羊角镇上的蜜糖桔作为当地特产，镇上各个商铺都有备货，渠道广泛。


    想着如果想要打听情报，这处橘园的管理人员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眼下便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并没有跑空。


    不同于之前天蒙蒙亮时候的安静死寂，两人才刚刚走进园子里，便听到了剪刀摩擦相交的清脆声响。


    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打扮质朴的年轻女孩，正踮着脚，在一株茂盛橘树下忙碌着。


    一条褪了色的黛蓝头巾包裹着她的脑袋，只在额前和耳畔露出几缕深褐色，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的发丝；脸颊两侧泛着健康的红晕，皮肤算不上白皙，却透着一股土地与劳作所赋予的，踏实的光泽。


    穿着一身由粗亚麻布缝制而成的旧裙子，少女此刻正全神贯注在手中活计之上，左臂挎着个用于放置工具的小篮子，能看到清晰薄茧的右手则握着剪刀，在“咔擦”声中精准而娴熟地剔除掉橘树上一些干枯或者过于拥挤的细枝，动作流畅，像是已经重复过千万遍。


    听到身后传来没有掩盖的脚步声，少女握着剪刀，匆匆忙转过身。


    视线在两人身上的护甲和装备上扫过，下意识后退两步，沁着汗水的脸上显露出慌张和恐惧。


    “不要害怕。”玛格丽特主动上前，微笑着，语气柔和，“我们只是路过而已，没有恶意。”


    “这是你们家的橘园吗？打理得很好，难怪这里出产的蜜糖桔这么好吃。”


    听她这么说，少女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


    “日安，两位冒险者大人。”她动作生涩地向两人行礼，随即转过身，将脚边放着的篮子中拿了几个橘子出来，用自己的裙子擦了几下，捧在怀里送了过来，“要尝尝今年的蜜糖桔吗？”


    夏南微微颔首，接过递给自己的橘子，也不说话，只是向身边的玛格丽特递了个眼神，示意对方继续。


    关于需要打听的情报，他在“羊绒锈钉”旅馆中的时候，就已经和对方有过说明，眼下自然不用再多说什么。


    无声领悟他的意思，玛格丽特颇为亲切地为少女摘去了对方肩膀上的落叶，不过三言两语便很快熟络了起来，并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向了这座小镇，以及那位德高望重的牧师。


    没有多少人生阅历的橘园少女，在女剑士的攻势下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设防。


    只一提到“摩恩”两个字，她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透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


    “您是说摩恩爷爷呀？”少女清脆的话语声中带着浓浓的敬重，“他是伟大的【谷物女神】派来守护我们的使者。”


    “在我记事起，摩恩爷爷就已经是教堂里的牧师了，镇上很多人，哪怕是那些叔叔阿姨，都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


    “没有他，就没有我们家这片橘园，甚至……可能都没有我了。”


    少女清澈的眼眸中透出回忆的神色。


    微微转过脑袋，目光望向位于橘园最中央，那株最为粗壮，结果也最为繁密的橘树。


    “那还是我小时候，大概五六岁吧，那年果园收成很差，冬天特别冷，雪深得都把门堵住了，我发了高烧，额头说是烫得像火炭，连镇上的草药婆婆都看了摇头。”


    少女顿了顿，眼神恍惚，好似飘向了那个遥远而寒冷的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