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后,周渠参加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会密集了起来,郑微也不时加班给他整理会议材料,有时在办公室待到很晚,离开的时候才知道整栋楼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第一次在加班的时候遇上陈孝正,他刚结束了一场应酬归来。

  郑微看到他有些意外。

  他说:“我上来拿点儿东西,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就顺便来看看。”

  习惯了白天的相敬如宾,晚上寂静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人忽然就变得局促而狭窄。

  “哦,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她以为马上可以说“再见”,他却疲惫地在会客沙发上坐了下来。

  “您还有事吗?”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坐一会儿就离开。”

  郑微埋首工作中,没过几分钟,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倚在沙发靠背上,双眼微闭,脱下来的外套搭在腿上,领带也扯松了挂在脖子上,似睡非睡的样子,她远远地就闻到了酒气。

  “你别在这里睡着了。”她说着还是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喝吧,热茶可以解酒,清醒了一点儿就回去。”

  他睁开眼看着那杯茶,“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倒茶,以前你真懒,开水都是我给你提到楼下,连碗都要我给你洗。”

  “你醉了,还说那些过去的事干什么?”

  他端起杯子,笑了笑,“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真的已经过去三年了。大概真是喝多了一点儿……这样也好,我真怕太清醒。”

  郑微把话题岔开了去,“跟谁在一起喝,弄成这个样子?”

  他说:“跟其他几个分公司的负责人,这种聚会没多久就有一次,周经理不怎么喝,二分就我们两人,全灌到我这儿来了。”

  郑微皱眉,“不会是遇上了一分那几个酒鬼了吧?”

  陈孝正摇头,“不是,一分的倒没去,我跟七分的副经理喝了不少,你还记得他吧。”

  “七分的副经理,我没印象。”郑微茫然。

  “你不记得了?”陈孝正有些惊讶,“我刚到二分的时候,有一次跟他吃过饭,那次你也在场,他就坐在你对面,老看着你。”

  郑微参加的饭局无数,怎么也想不起这么个人。“有吗?你记错了吧。”

  他笑了,“我怎么可能记错,那天你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裙子是淡绿色,带着小圆点,头发没有扎起来,也是今天这副耳环。”

  他这么一说,她依稀记得自己是有这么一套衣服,只是大半年过去了,她早忘了,他却还记得。如果她没有记错,在那些场合里,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

  这番话说出了口,两人俱是沉默,郑微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手上的热茶散发着袅袅的白烟。

  “微……”

  “别说……”

  那晚以后,郑微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他看见灯光,经常会上来坐一会儿,她仍旧不怎么理他,可是他没有来的时候,每次听到风吹动树叶,她都误以为是脚步声。

  周渠惊讶于她越来越惊人的工作效率,白天交代她办的事情,要求她半个月内做好,她次日清晨就递到他办公桌前。

  “晚上加班了?其实不是很急,没必要让自己那么辛苦,年轻的女孩晚上应该有更多的私人时间。”

  他不知道,三年多了,她这才又觉得时间对于自己而言又有了意义。她感觉得到自己心里萌生的死灰复燃的期待,一点点,无声无息地蔓延。是的,她知道,她什么都心知肚明,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期待更为愚蠢,然而她太渴望那簇微弱的喜悦的火苗,摇曳的,风一吹就会熄,但这毕竟温暖了她。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有时跟她说几句话,这个时候,郑微想,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选择自己的记忆,记住快乐,忘记悲伤,难得糊涂。她毕竟还是爱他,正因为爱,才可以因为一分的甜忘记九分的苦。

  有一次周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郑微,你跟林副检察长那天吃过饭之后还有没有联系?”

  郑微愣了一下,“嗯,很少。”

  周渠点头,“我见他对你挺上心的,听说他还没结婚,条件固然是好,但人太精明了,也不一定是良偶。”

  郑微感到有些意外,周渠以往从未对她的私生活有过这样具有倾向性的评价,即使他对她和陈孝正以往的关系了然于心,也从不点破,不知道他现在貌似无心的一句话,用意却是为何。

  “领导,你想到哪去了。”她有些尴尬地“呵呵”一笑。

  周渠也笑,“我就随便说说,也没别的意思。”他想了想,又云淡风轻地提到,“对了,我上个星期一连两个晚上在办公室写点儿东西,居然都遇到陈助理,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加班,看见我在,顺便跟我聊聊,可是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年轻人真有意思。”

  郑微忽然脸红,嘴上应和着,“是挺有意思的。”转过身却开始不自觉地微笑。

  没过多久,郑微迎来了自己二十六岁的生日。本来也没打算大肆宣扬,偏偏一上班就收到了一大束送到办公室的百合,上面的卡片没有落款,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生日快乐”。这下一来,大家追问神秘送花人的来历未果,就纷纷嚷着晚上要她请客,其中又以最爱玩的何奕为首。何奕结婚后收敛了一些,加上他父亲出了事,不再像以往那样胡天胡地。他还在二分工作,虽然已不是当初的太子爷,但他却满不在乎,也许对于他而言,少了那层身份的束缚,反而会更自在一些。他父亲拘留了几天后,经中建的上属部门与检察院协调,终于得以内部处理解决,单位开除了他的公职和党籍,让他提前退休。能够有一个普通的安逸的晚年对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一个结局,当然,他悄无声息的退休和封口,让不少人也暗地松了口气。

  郑微拗不过何奕和一帮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的撺掇,只得晚上请他们一帮人吃饭。包厢里,大家闹哄哄地要敬寿星的酒,郑微感叹于自己又长了一岁,不知不觉中也喝了不少。

  何奕见她好几次看手机,就笑她,“等谁的电话?不会生日还安排相亲吧?”

  郑微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怕我妈打电话给我。”

  正说着,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一把抓起手机,何奕贼兮兮地凑过去看,被她灵活地避开。急匆匆地走出了包厢,关上门,她才接起电话。

  “喂?”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透露出心跳加速的秘密。

  “是我。”

  她当然知道是他,今天她一直都有种预感,所以始终在等待着这个电话。

  “有事吗?”

  “没什么事,忽然想起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

  郑微咬着自己的唇,“嗯,谢谢。”

  “你那边很吵,在外面?”

  “何奕跟市场部那帮家伙非要我请吃饭。”

  “这样呀……好吧,那你去吃饭吧。”

  她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失望,她等了一晚上,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于是便赌气似的道:“我进去吃饭了,没什么事我挂了,再见!”

  “再见……等等……”

  就在她打算掐断电话的时候,他忽然急切地补充了一句。

  郑微咬牙,“陈孝正,是男人就别婆婆妈妈,到底想怎么样?没事的话别浪费我的时间。”

  “你们什么时候结束,我想见见你。”他低声说。他从来都是这样,绕来绕去,不逼到死角就不肯说出心里的话。

  “你要是等下有事的话那就算了。”

  她忽然想痛骂他一场,不过终究还是放过了自己,“我吃完饭给你电话,有什么到时再说。”

  走回饭桌的时候他们都看着她。

  “看什么,没见过女人?”郑微对着为首的何奕笑骂了一句。

  何奕说:“你带镜子没有,照照你脸上的笑容,接你妈的电话用得着笑得这么春心荡漾吗?”

  郑微还真拿出了化妆镜仔细端详,“有这么夸张?”镜子里的她,脸红扑扑的,就连眼睛都在发亮。

  “快说是谁,我们去找他拼了,二分和尚本来就多,好不容易有个长得正常的女的,还有外面的色狼来抢食,还让不让人活了。”

  郑微指着他们说:“你们这帮狠毒的家伙,有老婆的有老婆,有女友的有女友,我孤家寡人的时候没见你们可怜我,现在倒一个两个冒出来了,谁坏了我的好事,我才跟他拼了。”

  何奕说:“这孩子单身久了,都疯魔了。这么说还真有男人撞你枪口上了?”

  “关你什么事?”郑微笑着吃东西。

  “工会李翠芬那八婆估计要吐血了,前几天她还说,看来看去二分估计只有陈孝正能入你的眼,还说要给你们牵线,说不定能成。”

  郑微暗暗一惊,强抑住脸上的不自然,笑道:“李阿姨又乱点鸳鸯谱了。”

  何奕心有戚戚然,“我也觉得是,你挑谁也不能挑陈孝正那家伙呀,海归又怎么样,阴恻恻的,就快没到天上去,你要是做他女朋友,非疯掉不可。”

  郑微想起了以前,莫名就想笑,大多数在一起的日子,经常被气得疯掉的那个人似乎是他。

  跟郑微关系挺好的市场部副主任说道:“何奕,你还别说,李翠芬平时消息挺灵通,这回却犯了傻,陈孝正是什么人,人家那是完全有本钱的。我听公司人事部的人说,他从工地回来的第一天,是我们欧阳老板亲自带去人事部的,当着人事部主任的面就说,想去哪个分公司锻炼几年,直接提出来。”

  “对,我也听说过,当初陈孝正选了二分,周渠还去找过欧阳老板,明里当然讲那样的人才来二分是屈才了,说到底是想拒之门外的,结果被欧阳老板一句话挡了回来。你们也知道,周渠这几年风头太盛,在上面多少要收敛些,只好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平时对陈孝正也客气得很。”

  “你们说欧阳老板看中陈孝正什么?听说有时老板周末钓鱼都叫上他一起。说是爱才吧,中建的海归也不止他一个,说是亲戚,好像也不太可能吧,老板家里不是北方的吗,陈孝正好像是本省人。”

  “你们懂什么,世界上有一种亲戚关系是不需要血缘的。”

  这句话一说,大家当下了然,纷纷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何奕讶然道:“难道他跟欧阳婧……对了,我怎么没想到,他和她在美国应该是同一个大学。”

  “这就没错了。以后你们可悠着点儿,别得罪了驸马爷都不知道。何奕,你认识欧阳老板的千金?”

  何奕说:“什么呀,欧阳婧那家伙从小就住我家对门,当时我老头还当权,欧阳是副书记,她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

  有人笑道:“那你干吗不下手呀,让别人拣了个便宜。”

  何奕拍了拍胸口,“饶了我吧,她那个脾气……全世界的男儿在她眼里都是脏的,想不到居然还会有男人入得了她的眼,不简单呀不简单。不过欧阳婧好像没有回国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带着点儿洞悉机密的兴奋,当然更多的是夹杂着羡慕的鄙夷。过了很久,才有人发觉今天的主角一直都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背过身去一声不吭专注地看着包厢角落里的电视机。

  何奕扫了一眼,电视里播的是最近的黄金强档剧集《哑巴新娘》,受尽欺凌的小媳妇在悲戚的插曲中抽抽噎噎。他好笑地拍了郑微一下,“喂,你不会喜欢看这种煽情肥皂剧吧,不像你的风格呀。”

  郑微笑着转身,却是满脸泪水,“是呀,我也没有想到,这么低劣的戏码,居然让我哭了。”

  何奕看着郑微笑着擦眼泪,无奈地说:“女孩子就是这样,少宜也是,平时争强好胜的,看到稍微悲情一点儿的电视剧就哭得稀里哗啦的,真想不通。”

  郑微说:“没办法,女人就是容易为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眼泪,挺可笑的。”她眼睛还红着,兴致却陡然高涨了起来,站起来招呼道,“别光说那些闲杂人等不相干的事,喝酒啊!”

  大伙纷纷点头。如果说起初她喝酒还有三分保留的话,现在就是来者不拒,越喝就好像越清醒,在这样的气势如虹之下,那些酒场上的老手都连称怕了她。

  埋了单,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到饭店门口,何奕半开玩笑地提议,“现在还早,要不要找个地方开始下一场?”

  郑微爽快地点头,“都没事吧,没倒下的都来啊,去泡PUB还是唱K?”

  何奕有些意外,他见她起初心神不宁的样子,料到她饭后还有约会,不过是说来逗逗她,没想到她还当了真。在场的都是二分一些年轻的中层和骨干,平时关系比较好,又都是爱玩的,听见郑微提议,纷纷响应,几辆车浩浩荡荡直接开往说好的地点。

  在KTV包厢里,大伙又点了几扎啤酒,都是半醉的状态,东倒西歪地玩牌的玩牌,唱歌的唱歌。何奕一向都是麦霸,唱张学友的歌颇有几分神似,一连几首下来都是他所谓的成名曲,唱着唱着,才发现到了这边之后,东道主忽然变得很安静,背靠在沙发上,静静地一声不吭。何奕跟她关系一向最铁,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怎么了,刚才还好端端的,谁给你气受了,哥哥我给你出气。”

  郑微推了他一把,“去去,唱你的歌去,这首歌我喜欢,今天唱得不错,超水平发挥啊,我听着呢。”

  何奕就坐在她身边,拿起麦克风继续唱。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成年人分手后都像无所谓,和朋友一起买卡拉OK,唱我的歌陪着人们流泪,嘿……陪着人们流泪……”他转过头,“换一首,今天唱这个不太应景,要不我给你唱首祝寿歌?”

  郑微鼓掌,“这首唱得好。”然后拿起啤酒杯跟他碰杯,“我干了,你喝不喝随便你。”

  何奕哪甘示弱,仰头喝到底,还嘀咕说:“回去又有脸色看了……看吧,电话来了……”

  他掏出了手机,一看号码,惊讶地皱了皱眉,示意把音响的声音调弱一些,然后边接边走出包厢外的走廊。

  没过几分钟,他推门进来,沉着一张脸。

  有人笑道:“何奕,老婆查岗了吧?”

  他恼怒地摆了摆手,“不是。你们继续吧,我要先走了。”他是大伙中的活跃分子,大家纷纷说:“你走了我们还有什么意思,怕老婆也不能被管得死死的呀,叫你们家韦少宜一起过来。”

  郑微也说:“是呀,叫少宜一起过来,她没事老待在家里干吗?”

  何奕说:“是她还好。电话是陈大助理打来的,说我们项目部的质保文件有问题,让我亲自连夜修改给他,老王,估计你也得跟我回去,有些数据还得从你们市场部那边提供。”

  大家都说:“他至于吗,有什么不能明天上班再做的。”

  “算了算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脾气,明天一早东西不放在他办公桌前,脸色只怕更不好看了。”何奕拿起外套,“老王,我们走吧。”

  这样一来,谁都觉得有几分扫兴,“周渠还没他呢。”

  郑微看到这种情景,也拎起东西站了起来,“依我看,既然他们有事,大家也一起散了吧,下次没事的时候再玩得尽兴一点儿。”

  她既然都这样说了,众人也都点头。

  出到门口,有车的人纷纷说:“郑微,要不要我送你?”

  何奕也说:“你不是住大院吗,我正好送你一程,走吧。”

  郑微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这里离我大学母校挺近的,时间也还早,我过去走走,顺便散散酒气。”

  “你一个女孩子,又喝了酒,在外面不安全,跟我回去吧。”何奕说。

  郑微把他推上车,“走吧走吧,叫你别管我,啰唆什么。”

  何奕一副会意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另有安排是吗,说出来,我们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呀,那我可走了啊,你小心点儿。”

  郑微送走了他们,一个人沿着人行道往G大的方向走,她知道自己喝了不少,脚步有些虚浮,但是神志却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澄净。

  G大就在前面一个路口,毕业快四年了,连校门都不是当初的那个样子,不过郑微还是轻易地找到了以前最常去的那个篮球场,她坐在旁边的观众席上,幽暗处隐隐有成双成对的身影,只是不知几年后,这些恨不能两个并作一体的人又会是怎样的天各一方。

  她坐了一会儿,包里的手机再度震动了起来。这一次她终于接起了电话,还没开口,那边焦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在哪儿,干吗不接电话……说话呀,你怎么了,我打了多少个电话你知道吗?”

  他当然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只听见她说:“不好意思,我没听见,我现在在G大篮球场,你要不要过来?”

  他疑惑地说:“你跑去那儿干吗……微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淡淡地说:“没什么事,很久没回来看看了。你要是过来的话,我们再说吧。”

  他来得很快,也许是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时间的流逝都没留心。他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才发觉,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但怎么也没办法跟回忆重叠。

  “喝了不少吧,脸红成这样。”他的声音里有心疼的责怪。

  她转过头去,看着他嫣然一笑,这笑容让他有片刻的眩晕,每天,他们微笑着点头示意,他有多久没有亲眼再见到这让他魂牵梦系的开怀笑脸。

  他着了魔似的抬起了手,想要轻轻地触碰她笑容绽放的脸颊,那里有无数次让他醉倒的酒窝,可是,刚触到那娇嫩的肌肤,他的手又微微缩了回去,仿佛害怕眼前的只是泡影,一碰触就会消失无踪。

  她的手及时按住了他,叠在他的手背,慢慢贴在她的脸上。

  “阿正。”她如同梦中无数次那样叫着他的名字。

  陈孝正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渴望了多久,却早已不敢奢求的温暖?如果上帝这个时候问他,为了留住这一刻,你愿意用什么来换?他会说,“所有。”

  真的,功名、财富、前程、身家性命……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她,只要这一刻的温暖。他不是个为爱不顾一切的人,然而此时别无他求。

  他感觉她的手在他手背轻轻摩挲,带着点儿诚惶诚恐,几乎不敢呼吸,害怕自己一个男人会因为这样而流泪。他反复地在心里问,陈孝正,你何德何能,还会有这一天……

  她的手找到了他的无名指,然后是中指,一次一次地在上面徘徊。

  “阿正……”她又呢喃了一声。

  “我在这里,我在。”他低声回应。

  郑微单单握住他的中指,这样的暧昧让他脸红,神迷意乱,以至于几乎错过了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这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嗯?”

  “或许是一个戒指?”

  ……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消化了她的话,猛然暗惊,停留在她脸上的手生生缩了回去。她再次一把抓住他的手,笑容依旧甜蜜,一如相爱时贴心的戏谑,“回答我。”

  他没有说话,慢慢地、慢慢地头就垂了下去,感觉到她手上的温度渐渐冷却,连带让他寒到刺骨。

  她笑容还在,却变得无限怅惘,“你知道吗,即使在刚才那一刻,我居然还有一丝期待,我希望你说,微微,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又或者,你摇头。”

  她忽然觉得不再悲伤,或许在饭桌上流泪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已有了定论,她在耳闻到那些真假难定的道听途说时,即刻就醒了,那时她才知道,她并不是听信流言,不过是太了解他。现在的求证,不过是拼着最后的希望,只等它彻底地消亡。

  “别这样,阿正。”她看到他疼的样子,就想要安慰他,“她是适合你的那一种女人,能够让你的大厦平地而起的那一种吗?如果是,我真为你高兴,你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他什么都不争辩,这是他选择的人生,只是没有料到这一生还能体会到刚才那样的甜,才又生起了奢望,从最美丽的梦境中跌醒,痛也是当然。

  他的沉默于是便有了绝望而自弃的意味。

  郑微没有看他,她看着远处,仿佛在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也许你是知道的,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不再爱你的郑微会是什么样子。你离开的那几年,我最难受的时候也没有恨过你,因为你给我的快乐不输给分开时的痛苦。你走了,我还有回忆,我可以继续相亲,嫁人,然后守着我的回忆过一辈子。老了那一天,我或许早忘记了你最后的离开,只对我的儿孙说:年轻的时候有个男孩爱过我,他给过我最快乐的几年。但是你回来了,这次你帮了我,我不但恨你,而且彻头彻尾地看不起你。陈孝正,我终于可以不爱你了,为了这个都值得感谢你。”

  她以为自己哭了,其实没有。解脱是件好事,心里的那点火种埋了四年,谁都看不见,但它没有熄灭。现在好了,他将它挑拨了出来,再亲手掐灭,除了陈孝正,还有谁可以把郑微心中的火掐灭?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是湿的,转而用另一只手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仿佛横下了心,最后一搏,“如果我说我跟欧阳之间有特殊的理由,你会不会再相信我?”

  郑微柔声说:“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不可能……”她一字一句地说,看着他眼里的光慢慢消退,终于冰凉。

  或许他们早该明白,世上已没有了小飞龙,而她奋不顾身爱过的那个清高孤傲的少年,也早已死于从前的青春岁月。现在相对而坐的,是郑微和陈孝正,是郑秘书和陈助理,是日渐消磨的人间里两个不相干的凡俗男女。犹如一首歌,停在了最酣畅的时候,未尝不是好事,而他们太过贪婪,固执地以为可以再唱下去,才知道后来的曲调是这样不堪。

  “你走吧。”郑微说,“明天我们都还要上班。”

  “是的,明天还要上班。”曾经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为爱情死,其实爱情死不了人,它只会在最疼的地方扎上一针,然后我们欲哭无泪,我们辗转反侧,我们久病成医,我们百炼成钢。你不是风儿,我也不是沙,再缠绵也到不了天涯,擦干了泪,明天早上,我们都要上班。

  “我送你回去。”

  她笑了笑,看着他终于克制了自己,站了起来。

  他是聪明人,话说到了这一步,再说又有何意义。注定要失去的东西,失去了,也不过是早死早超生。

  “不用了,你走吧。”

  “这么晚了,你怎么能一个人在这里?”

  “我让你走。陈孝正,如果你还念一点儿旧情,现在就离开,因为在明天上班之前,看着你多一秒,我还是很难受。”

  他别开脸去,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拿起电话拨号。

  “打给谁?”郑微问。

  “出租车公司。”

  郑微指着他的鼻子说:“别逼我叫你滚。”

  他离开了,她留在原处,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呼吸,天气真好,夜凉如水,谁在乎这样的角落,两颗心暗暗地死去。她试着站起来,才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在飘移旋转。她喝了多少,自己知道。

  这个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阮阮,拨通了电话,那边却始终没有人接,打到固定电话,也是如此。她慢慢地走了几步,头越来越重,只得再次坐了下来,恍恍惚惚间,只知道自己终于拨通了一个电话,那边只“喂”了一声,她就开始呜咽,“我在G大,你快来。”

  郑微的电话挂得很快,她甚至没有去想,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来。等待的过程中,她抑制不了胃里的排山倒海,挣扎着走到旁边的树下呕了一轮。火辣辣的喉咙和抽搐的胃让她难受得冷汗涔涔,有片刻,她希望自己如果真的醉了的话,就干脆醉得彻底一些,什么意识都没有,痛也不晓得。

  然而吐完了之后,风干了冷汗,只剩凉凉的黏意,毕竟神志清明了一些,只是头仍然灌了铅似的沉。她记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电话里她只说了自己在G大,可G大那么大,他要到哪里去找她?

  郑微暗骂自己糊涂,坐下来之后就摸出手机,找到了刚才拨过的那个号码,按下去的时候又犹豫了,手忙脚乱地掐断。也许她本来就不应该找他,自己在原地再坐上一阵,也未必是回不去的。

  夜渐渐地深了,应该已过了大学熄灯的时间,操场上的鸳鸯们也各自归巢。深夜的篮球场上又只剩了她一个人——只有她的篮球场,真安静。大概也因为酒精的妙用,她浑然未觉丝毫的害怕和着急,只想坐着,一直坐着,什么也不想。也不知过了多久,长时间地保持同一个姿势,腿也麻了,她晕乎乎地侧过脸去说了一声:“阿正,阿姨要关门了,我们回去吧。”

  阿正没有回答她,她的身边是长长的、空荡荡的观众阶梯座席。即使阿姨彻夜洞开宿舍大门,他们还回得去吗?

  郑微一直低着头,所以最先看到的是他的鞋,她摇晃着脑袋,沿着修长的腿,缓缓地将视线上移,那张熟悉的脸似远还近地就在眼前。她吃吃地笑,“林静,你终于肯从美国回来了?”

  这个笑话相当的冷,不过林静还是很给面子地笑了。

  “你的样子真糟糕。”他说。

  就在他话音落下,不紧不慢地朝她伸出手的时候,她也几乎同时大咧咧地把手交到了他手心,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他略一施力,她就顺势站了起来,两人都笑出了声。小时候她走路就是横冲直撞的,眼睛只看着前方,从不留心脚下,摔痛了就哇哇地哭,不痛也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只等林静来拉,那时她以为,不管摔得多重,他总能一手把她拉起来。

  林静顺手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说:“可以走了吗?”今晚的郑微特别听话,她乖乖地跟着他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林静发动车子之前看了她一眼,酒精淡去了重逢后她对他的疏离,但是看着她这个样子,他一时难以判断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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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她为了救他,轻颂《痴情咒》,独自面对着那万千气剑,独自面对着那一柄睥睨天下的巨剑——诛仙!最后香消玉殒,只残留一魂一魄在合欢铃中;   十年后,他堕入魔教,成了大名鼎鼎的“血公子”,杀人无数,奔走天涯,为的便是将她救活,不想却在最后,功亏一溃,竟是连她的遗体都再找不到,…

美漫之超人

当拥有百万恒星之力的哨兵,遇上地表最强的白银超人;当以银河为试验场的天神组,遇上统领钢铁军团的机械超人;当至高无上的生命法庭,遇上视维度如尘埃的量子超人……这是一个穿越者,带着众多超人模板来到漫威世界的故事。ps:多女主,非英雄向,不喜勿入~ps2:时间线以作者为准~

异界风流霸王(异界超级霸王)

没有斗气,没有魔法,却有着中华内功!九阳神功,将神做马来骑!   穿越来到异界做皇帝也在乎。却立志做个风流霸王!没有敌手。侮辱华夏之人者下场,生不如死。   幽默诙谐爽快,这是某位牲口对本书的评价!   一位性格极尽霸道,人品特别光辉的秦辉同学穿越了,带着一身的华夏内功,开始了一段神奇的异界之旅,女皇,公主,萌女妹妹,魔法学院导师,统统拜倒在他的牛仔裤下,本书已全本,观看无须等待……

粤食记

寻味寻根,冷热自有人生百态。知古兴今,寒暑皆韵春华秋实。一粥一饭成情愫,一饮一啄思故乡。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最真的,才是最美的。

金牌小书童

我是书童我骄傲,泡妞从不用春药。 现代高富帅穿越到战火纷飞的乱世年代,做起了伴读小书童。 牺牲色相勾妖女,陪着姑凉走夜路,别人笑我太随性,我笑他人神经病。 唐安:“说我坦荡的人,其实看不透我的心——那叫淫荡。”

穿到古代,我成了一字并肩王

现代大夏国战神龙斌穿越到两千四百多年前的大夏王国,成了人人都想取而代之,连老婆都不给碰的废物王储……

最后的加法

生命会走向结束,而魂不会。守卫魂灵的人,更不会。他用一名老兵的忠魂,守卫着一段再平凡不过的故事,却将平凡生活中的希望点燃。一次次的倒下,一次次的站起。一个严谨而又感性的女人,她将逝者的生平捡起,讲述属于逝者的故事。每一份平凡的工作,都有它伟大的意义。她亲手,为逝者作出(最后的加法)!

我真不是魔神

《我真不是魔神》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书店老板。灵平安此生最大的志愿,就是混吃等死,躺平等赢。但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随随便便卖出去的书,在他的客人眼里,每一本都是记录着无比恐怖的知识与不可叵测的真理的神圣典籍!他更想不到,自己随随便便打几把游戏,就拯救了一个又一个世界。更猜不到,自己种的桃树,养的猫,都是神!就连他穿过的旧衣服,丢掉的外卖盒饭,在别人眼中,都是神物!所有人,都将他看成了不可名状的邪神头子

史上第一混搭

人家穿越,我还是只能被穿越。   人家泡妞,我还是只能被妞……   在我的龙门客栈里,我接待了老槐树精、女鬼、神兽混血儿、冒牌茅山道士等人,发生了一连串让人忍俊不禁的故事。   本书恶搞气氛浓重,修真、穿越、都市、爱情一个也不能少,所以名之以“史上第一混搭”……   注:   1、非吃老本作品。   2、本文系纪实文学,口述:龙羊羊,笔录:张小花。

银河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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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之路

一个灵岳城里的低阶小散修魏索,在交易的时候被人骗了,拿到了一个破损的低级法宝,可是这个不值一文的破损法宝里头,却有一个已经活了几万年的器灵……而且和几万年前相比,很多原本稀少的东西现在已经很多了,魏索首先发现,价值半颗下品灵石的火符的炼制材料现在就很多,于是全部身家已经只剩下几颗下品灵石的小散修开始发迹了……他首先的目标是,娶天玄大陆修道界中最有名的美女水灵儿做老婆。   本书不是四大名著,只是一...

轮回剑典

他修宝典秘籍,炼奇功媚术,在风云变幻中修成巅峰武学,从此美人卧怀,剑指天下,掌控无尽轮回! 【第一卷 剑心】

林中之马的魔王

诺查丹马斯预言的世界末日已经过去十来年,人们开始终日惶恐于2012的玛雅预言。   也许,人类总是会不断给自己寻找灭亡的期限。   可是,1999年,魔王真的没有降临吗?   还是,它只是还没有睡醒?

茗门世家

一朝穿越,跨国茶企CEO叶雅茗成了江南茶行行首家刚刚及笄的三姑娘。 叶家前世遭人诬陷被抄家流放,原主嫁了个凤凰男被虐待而亡。 今世换成了叶雅茗,叶雅茗表示这都不是事儿。 制茶是她的专业,搞人是她的本行。再有原主前世的记忆,改变叶家和原主的命运真不是难事。 先发行个茶币,解决资金问题;再制个桂花茶,打响叶茶名声;然后融资把蛋糕做大,找几个伙伴靠山;顺手给对方挖个坑,还他一个陷阱礼……叶雅茗拍拍小手:叶家前景无忧。 至于凤凰男,那就更简单了。稍稍放点诱饵,对方就身败名裂。 面对茶类、茶具一片空白的大晋茶市,叶雅茗的事业心大起:她要在这架空大晋,打造属于她的第一茶业!

地球上的生物曾因远古时发生的一次空间崩塌被带到遥远的陌生星球。陌生的环境里充斥着各种各样有别与地球的智慧生物,它们对于从天而降的人类充满敌意。人类在不断流血的战斗中抵抗着星球上其他强大智慧生物的伤害,渐渐立足。   为求获得更好生存的人类各自建立起规模或大或小的集体,彼此征战抢掠从无一日停止。伴随强大次序建立者居王之名,那些不得归属在夹缝中以劫掠为生的大小规模强盗,竟也以王自居。   幽灵般孤...

我组建了最强剑客集团

穿越到了公元1860年的近代日本,时值风云际会的江户幕府时代末期,即幕末时代。完成了工业革命的海外列强们用蒸汽战舰叩开了日本的国门,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动荡与机遇。“仗剑生,为剑死”,拼死捍卫旧时代的佐幕武士们;高呼“攘夷”与“开国”,誓要建立新时代的维新志士们;以“天诛”之名斩人无数,令人不寒而栗的人斩们……所有人都在为了各自所坚持的正义而高举着刀剑。在这动乱年代里,穿越成江户(今东京)的一名普通警察的橘青登,拥有了“复制天赋系统”,只要和人较量过,不论胜败皆可从对方身上复制一项天赋。比如——在和一个名叫冲田总司的美少年较量过后,橘青登就复制来了【剑术天赋增幅为常人50倍】的天赋。这是某个小警察在这风云际会的时代里,于阴阳差错下集结了一大批剑豪,建立起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剑客集团的传说。*******“剑客们都该感到庆幸,在这个枪炮已经取代刀剑的时代里,是“仁王”橘青登率领着新选组,让剑发挥出了最后的光与热。”——史学家们这么评价着橘青登。

骗个明星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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